第二日。


    一大早,人群就自發在原地府別院周圍匯聚。


    竊竊私語之聲,難以遏製。


    “這是怎麽回事?”


    “昨天還好好的,怎麽今天一出門,老爺們的住處都不見了?”


    “是啊!”


    “聽說……”有人壓低聲音,道:


    “是因為遭了天妒,昨夜有神人出手,把此地老爺都趕回陰曹地府。”


    “畢竟,咱們安樂郡這些年風調雨順,用不著有這些老爺們坐鎮。”


    “未必!”有人搖頭,左右掃了一圈,才小聲道:


    “我聽說,是那些反抗地府的人做的,有些武林高手,能開山裂海。”


    “慎言,慎言!”


    “不可能,這可是上百畝地,還有房屋、院牆之類的,昨夜附近更是沒有什麽異響傳出來。”


    “除了傳說中的神仙,誰人能讓這些東西,突然間消失不見?”


    “是這個理!”


    “禁聲,有大人來了。”


    “噓……”


    高大人渾渾噩噩走到廢墟之前,下意識伸手,卻隻抓了個空。


    他雖然是地府中人,但居於安樂郡多年,早已在此成家立業。


    自不會在這裏居住。


    也因此逃過了一劫。


    “這怎麽可能?”此時的他,口中喃喃,兩眼茫然,好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在他麵前。


    曾經那占地廣闊、內裏奢華的地府別院,已是徹底消失不見。


    原地,隻有一處入地三尺、其上寸長不生的廢墟。


    就如有一雙無形大手,把此地的一切盡皆攝取,不留絲毫痕跡。


    而據周圍鄰裏的反饋,昨夜除了突起濃霧外,並未聽到絲毫異響。


    一開門,走出來,這裏就已是如此!


    “大人。”有下人上前,麵色同樣慘白,小聲道:


    “府衙裏傳來消息,王大人昨日去了城外軍營,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雖然沒有直說,但……很可能已經遇害!”


    “遇害?”高大人雙眼一縮。


    不過一日之間,郡府王大人、地府別院眾多高手,盡皆遇難。


    加上這段時日城中死的那些人……


    更有城外大軍入駐郡城,接管府衙手中的防禦,以後這裏豈非是王爺的一言堂?


    根本不可能會這麽巧!


    想到此處,他心頭狂跳,下意識就想帶著家人趕緊逃離安樂郡。


    “駕!”


    “籲……”


    場外有人大聲吆喝:


    “讓一讓,讓一讓,王爺的車隊過來了,前麵的人都讓一讓了。”


    馬車轆轆而來,在高大人身旁停下。


    車簾掀開,露出郭凡這具肉身俊美的麵容,表情則是略顯淡漠。


    “高大人。”他坐於車廂之中,垂首看來:


    “這裏發生了什麽?”


    高大人身軀一僵,緩緩側身,微躬身軀,聲音略顯艱澀的回道:


    “昨夜此地突遭大變,地府別院消失不見,內裏諸多陰差也生死不知。”


    “嗯。”郭凡點頭:


    “高大人可有什麽線索?”


    “……”高大人眼神閃動,輕輕搖頭:


    “目前沒有。”


    “節哀順變。”郭凡語聲淡然: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那就做好後事,好在高大人你不在此地,免遭一劫。”


    “是。”高大人死死垂首,不敢抬起,道:


    “全賴大人庇佑。”


    “不敢。”郭凡淡漠開口:


    “高大人是地府的人,就算死了,在陰曹地府也有位置,本王豈能庇佑的住?”


    “王爺。”高大人身軀一顫,道:


    “高某對王爺一向敬佩,雖身在地府,卻一直以王爺屬官自居。”


    “不敢……不敢有絲毫不敬!”


    “嗯?”郭凡眼眉一挑,似笑非笑朝他看來:


    “你倒是個聰明人。”


    “噗通!”高大人雙膝一軟,已是當場跪倒在地,道:


    “王爺愛民如子、心懷蒼生,高某也曾習得聖人之言,對此更是心悅誠服。”


    他跪地不起,身軀顫抖,心頭卻是一片冰涼,驚恐難以遏製。


    郡城之中的豪商、官吏接連被人暗殺,幕後之人是誰無人知曉。


    但現今,就連王大人、地府別院都被掃蕩一空,最終誰會得利,卻是毋庸置疑。


    王爺!


    如今又有兵丁入駐郡城……


    如此以來,安樂郡兵防、財稅、政務大全盡皆落入郭凡手中。


    這裏,也徹底成了他的一言堂。


    高大人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應該會作何選擇。


    而且地府別院裏有什麽高手別人不知,他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能無聲無息間把他們盡數滅殺……


    唯有在世仙真!


    不管王爺是怎麽做到的,他終究是擁有堪比十大鬼帥的能力。


    “起來吧。”郭凡開口,並無意理會他,隻是朝前揮手:


    “去郡府衙門。”


    “是。”駕車的魯平悶聲應是,輕揮鞭繩,車轎已是緩緩轉動方向。


    郭凡放下車簾,目光掃過,倒是在人群中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


    他們有驚有怒,看向車轎的眼神更是複雜萬分。


    其中就有前幾日見過的捕頭向奪。


    此人雖然性子衝動,卻並不笨,若不然也不會是衙門裏稽查歹人的行家。


    無需證據,這些日子郡城的躁動,最終所得益之人,唯有王府。


    那麽這些日子的混亂背後誰人操縱,自也不言自明。


    這位在傳聞中愛民如子、心懷百姓的王爺,做起事來竟也如此狠毒。


    不出手而已,一出手就把以後有可能會引來麻煩的對手給滅殺一空,幾乎無一幸存!


    向奪垂首,麵泛苦澀。


    他就是性格太過耿直,才一直不得重用,但心裏對王爺極為欽佩。


    但今日……


    對方往昔的形象盡皆破滅。


    這位看似胸懷蒼生的王爺,竟也是一位滿手鮮血、殺人如麻之人。


    表麵上不動聲色,暗地裏比誰都狠。


    世間,哪有什麽好人?


    “王爺。”馬車行了沒多遠,王府急急傳來消息:


    “王妃回來了,與淩前輩一起。”


    “嗯?”郭凡眉頭一挑,下意識皺了皺眉。


    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先回王府!”


    “是。”


    …………


    回到王府,淩不虛並不在,王妃也在後院會見自己曾經的閨中密友。


    郭凡不急不躁,在前殿坐下。


    昨夜一番演練,一舉掃滅了地府別院,如今安樂郡再無人能夠掣肘。


    大權在握,內憂盡掃,短時間內無需擔心其他,唯有外患不知何時來臨。


    不過他久經殺場,即使身死在即都可麵不改色,此即自是不會慌張。


    倒是能沉下心來,思索其他。


    就如昨夜演練陣法,威能雖強,但如今細細品味,猶有不協。


    原因之一,自是陣法初次演練,不完美、有些瑕疵,很正常。


    隻要以後多做調整,勤加鍛煉,自可改善。


    原因之二,則是他自己的原因。


    據百戰奇略記載,萬刃天翔陣三千人成陣,就算都是普通人,也可抗衡先天。


    萬人可擋祖竅,數萬能滅殺通玄。


    十萬精兵、百萬後備,當能橫掃此界,即使是地府天庭也不能擋。


    而今兩萬多兵丁,大多粗通武藝,差不多也能與通玄高人相抗。


    但昨夜的威能,強則強矣,卻並不如預料之中那般勢不可擋。


    原因,當是郭凡所修功法並非來自百戰奇略,雖通行兵之法,卻不修兵氣。


    能夠操控大陣,卻不能把陣法威能盡數顯露。


    運轉起來,略有窒礙。


    尤其是全力催動戰陣爆發之時,更是運轉不暢,自身氣息有暇。


    不過這也無法可想。


    隻能以更多的人加入戰陣之中,以絕對的實力,來碾壓對手。


    “十萬!”郭凡端坐正中,微微眯眼:


    “以百戰奇略所述,這十萬精兵,當有千人有著先天以上修為。”


    “我在此界最多不超過十年,自不可能培養出那麽多兵道高手。”


    “唯有以數量堆積,達到同等效果。”


    “那就最少需要二十萬、乃至三十萬兵,若想達到,又談何容易?”


    默思之間,腳步聲響起。


    抬首看去,就見一身素衣打扮的王府淩若薇,緩步踏入大殿。


    “王妃。”郭凡點頭:


    “許久未見,一向可好?”


    淩若薇抬首看來,麵色複雜。


    在這一年裏,她也曾經想過,興許自己丈夫真的是僥幸未死。


    隻不過突逢變故,性子大改,這才有了當初的那些種種作為。


    雖知這種可能性不大,但終究有些念想。


    但此即看去,那人的雙眼冰冷、幽深、難見其底,讓人望而生畏。


    明明隻有定武外在的皮囊,內裏曾經溫柔善良的丈夫,早已不在。


    這也剿滅了她唯一的一絲希望。


    閉上眼,她深吸一口氣,過了片刻才慢聲開口:


    “有勞閣下關心,我過得很好。”


    “哼!”淩若薇輕輕一哼,道:


    “托閣下的福,這一年我也因此沉下心來,修為倒也有所進益。”


    郭凡點頭。


    當年的淩若薇煉成罡氣,而今已是罡氣大成,以她的年紀來說絕對是天賦驚人。


    當下開口:


    “恭喜王妃!”


    “客氣了。”淩若薇舉步上前,在座位上坐下,悠悠道:


    “我不過隻離開了一年,安樂郡倒是大變模樣,物非、人也非。”


    “確實。”郭凡應是,側首看去:


    “在王妃看來,這種變化,好還是不好?”


    聞言,淩若薇美眸閃動,默思片刻,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收攏流民,擴充兵丁,以維護郡城安穩;興辦書院,遍傳武學,強身健體不忘教書育人;興辦商市,溝通有無,以行商助長民生改善。”


    “如此種種,利國利民,自是好的,若薇也深感佩服!”


    說著,美眸也不禁閃動。


    這等事,說起來容易,但真正做起了,卻涉及種種,她自問做不到。


    而且施政行策上麵,對方更是能別出蹊徑,讓人不得不佩服。


    隻不過……


    此人不可能如此好!


    之所以做了那麽多,怕也是為了他自己,而非真正的心懷百姓。


    心有疑慮,她自然開口:


    “你到底要做什麽?”


    “此事王妃以後自知。”郭凡語聲淡漠:


    “淩前輩不在?”


    “有事出去一趟。”淩若薇輕撫額前發絲,借機遮住自己探尋的眼神,口中道:


    “父親說,這裏的地氣有些奇怪,卻不明端倪,因而前去探查一番。”


    “哦?”郭凡眼眉微動,輕輕點頭:


    “前輩不愧是在世仙真,法眼無差,竟是能看出安樂郡地氣有異。”


    “是你做的?”淩若薇皺眉,她倒是沒有想到,郭凡竟大大方方承認:


    “為何?”


    “不為何。”郭凡開口:


    “如此以來,方便做事而已,有些事不便告於人知,需要遮住耳目。”


    “王妃也無需多問!”


    淩若薇皺了皺眉,對方的語氣讓她有些不悅,隨後歎了口氣,道:


    “我與閣下已無相關,也不願追問,不過有件事倒是想請教一二。”


    “何事?”郭凡開口:


    “說來聽聽。”


    “稅!”淩若薇聲音一沉,道:


    “你立下的稅,為何如此之重?”


    “嗬……”郭凡輕笑:


    “看樣子,李家的那位小姐朝王妃埋怨了,這是來質問不成?”


    淩若薇的朋友,自不可能是普通人。


    不說其他。


    窮人家的孩子,哪裏懂得琴棋書畫,怕是認識字的都沒有幾個。


    “不止李家妹妹。”淩若薇搖頭,道:


    “我那幾位閨中密友,都曾抱怨,希望你能減免一下她們的重稅。”


    “我知你另有謀劃,但鬧得郡城諸多豪門俱是怨言,怕也難意成事!”


    “是嗎?”郭凡麵色不變,單手輕扣扶手,似乎在思考怎麽說。


    良久,方道:


    “王府,豪門富戶之所以有今日,自是有他們自身的一些原因。”


    “興許他們主上天資出眾,打下基業;興許勤勤懇懇,方有今朝。”


    “其他人我不清楚。”淩若薇冷著臉插口:


    “但我這幾位朋友,起家之時都是清清白白,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確實如此。”郭凡點頭:


    “商人豪門,不乏真的因為自己有眼光、有本事,積累大量財富。”


    “但他們也應該明白,自己能有今日,靠的不僅僅是自己有本事!”


    “哦?”淩若薇皺眉:


    “繼續。”


    “李家做米糧生意,兼經營客棧。”郭凡開口:


    “但若無本王鋪好官路,淩前輩拿出良種,安樂郡有百萬百姓,他能有今朝?”


    “有些人總是把自己的成就看的很重,殊不知很多時候隻是運氣好而已。”


    “沒有李家,也會有錢家、何家、王家,總有人會分這一杯羹。”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此事我也知曉。”淩若薇擺手,道:


    “但他們也交了賦稅,已經做過補償,所求的不過是減免一些而已。”


    “這,都不能答應?”


    “王妃。”郭凡麵泛不耐,似乎不願在此繼續糾纏下去,道:


    “你可知他們有了錢之後,會做什麽?”


    “做什麽?”王妃側首。


    “他們囤積糧食,想要賺取更多金銀,更是會把手伸到其他的地方。”郭凡聲音悠悠,道:


    “人的貪念,是沒有止境的,他們得了錢,比常人有多了太多優勢。”


    “但他們並不會因此收手,而是會借助自己已經有的,再次朝其他地方擴張,直至極限。”


    “曆朝曆代,田畝兼並不能阻,富戶田地越來越多,就是如此。”


    “有遭一日,民怨沸騰,王朝傾覆!”


    “哼!”說到此處,郭凡冷冷一哼: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正是此理。”


    “此乃本性,不可更改!”


    “可是……”王妃皺眉:


    “這天下武人當道,普通人本就極少能夠翻身,隻能依仗一方豪強管理百姓。”


    “你如此做,確實賣好了貧家子弟,但他們又能為你做些什麽?”


    “大軍一來,瞬間散去,根本就不頂用,唯有豪門才是一地的支柱,也是曆來成事的根基。”


    “依我看,應善待豪門,廣施教化,讓豪門子弟明白人間疾苦進而善待百姓才是正道。”


    “王妃所言,那是以前。”郭凡抬首,慢聲道:


    “但今時不同往日,誰人又能說,普通人聚在一起,就不能掀翻往昔豪門?”


    “你……”淩若薇看向他的眼神,就如再看一個瘋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煉體之人就能輕易以一當十,內氣有成可輕鬆滅殺百人,先天高手更是非人力堆積所能敵。


    成就罡氣,在常人眼中已是與仙人無異。


    普通人?


    能成什麽事?


    “這就不勞王妃操心了。”郭凡抬手,製止她即將開口的侃侃而談,道:


    “一別年餘,不知王妃重返郡城,又是所謂何事?”


    “若隻是為了爭執此事,那大可不必!”


    “哼!”淩若薇聞言冷哼,知道自己難改其誌,隻能繃著臉道:


    “丹蝶有了孩子,現今她居無定所,朝不保夕,我想帶她們回千機洞。”


    “丹蝶?”郭凡皺眉:


    “你們一直有著聯係?”


    “不常有。”淩若薇麵色陰沉,道:


    “她一直待在陰山,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但即使算日子如何難熬,她卻也從不願意回來見你。”


    “她……”


    “怕是已經恨透了你!”


    郭凡默然。


    淩若薇不知道的是,朱丹蝶其實來過一封信,不過被他回絕。


    “雖然你不是定武。”淩若薇深吸一口氣,道:


    “但我希望,你還是能夠見她們一麵,畢竟那孩子要喊你舅舅。”


    “而丹蝶,也一直把你當做哥哥,並不知道你已經換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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