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時天氣還是好好的,到了夜晚,雲翳深沉遮住星月,下起了零星小雨。


    天公雖不作美,卻擋不出追壟縣百姓過節的熱情。


    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節。


    相傳每年的這一天夜晚,酆都大帝會下令打開鬼門,讓終年受苦受難禁錮在地獄的鬼魂走出幽冥,短暫遊蕩,享受人間血食。因此,中元節與清明節、寒衣節,合稱“三大鬼節”。


    每逢此節,百姓們為了嚇鬼、驅鬼,會鳴放鞭炮、放河燈、掛燈籠。


    街麵上。


    人群湧動,鞭炮聲、叫賣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唔,好漂亮的簪子。”


    一個賣女子首飾的小攤前,響起清泉叮咚般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是一位身著紅披風的曼妙女郎。女子雙十年華,膚白貌美,長發如鬟,身材玲瓏有致,舉手投足間性感動人。細雨綿綿,頭發和披風上沾了些水珠,平添幾分風情。


    此時,女郎一手把玩著一支玉簪,另一手則懷抱一隻狸花貓。


    狸花貓似是聽懂主人所言,藍寶石般的眼睛瞥了簪子一眼,慵懶地“喵嗷”一聲。


    “小姐若是想要,便便宜些,二兩銀子罷。”


    攤主望著女郎,目光躲閃,一副想看不敢看的模樣。


    “小女子並未帶銀兩出門呢。”


    女郎略顯遺憾地說道。一雙丹鳳眼瞧著攤主,水汪汪的,透著嫵媚。


    攤主被她這麽一看,隻覺渾身躁動,頭腦發熱,不禁豪氣道:“那便贈與小姐罷。”


    女郎莞爾一笑,便將玉簪收入袖中,道了聲謝,轉身融入了人流。


    攤主失魂落魄地望著她逛逛停停、漸行漸遠的身影,半天回不過神來。


    忽地。


    女郎站定不動,望向城內某處,嘴角微翹,露出迷人的笑意。


    “總算找到了。”


    “喵嗷。”


    狸花貓爬到女郎肩膀上,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


    ======


    趙府。


    李從言點了燈,坐桌旁看書。


    這時,丫鬟小魚抱著一條被子走了進來。


    “秋涼了,小姐讓小魚給姑爺加床被子。”


    “替我謝謝娘子。”


    李從言把書扣在桌上,問道:“她睡了麽?”


    “還沒呢,小姐在做賬。”


    “哦。”


    片刻後。


    看著小丫鬟忙完離開,李從言起身把房門關好,推上插銷。


    隨後,他從櫃子裏拿出一軸畫卷,放到桌上。經過了十數日,上麵的鎮祟驅邪符如今僅剩四分之一,隨時都會湮滅。


    他有預感,今夜,魅鬼將會卷土重來。


    緊接著,又找出幾件物什,揣在身上。


    最後,李從言從床板下抽出一把鬼頭大刀。刀體沉重,背厚麵闊,刀身刻了血槽,刀柄處雕有鬼頭。


    這鬼頭刀,是劊子手專用的砍頭刀,殺頭無數,煞氣極重,專克鬼邪!


    他特意從賈老頭那兒借來,用以斬除魅鬼。


    ……


    外頭,雨聲漸漸變大,打在屋簷,叮叮作響。


    桌前。


    李從言將鬼頭刀插進定製的刀鞘,置於膝蓋,雙手扶住,正襟危坐。


    “嘩啦啦——”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聽著雨聲,原本躁動的心,漸漸變得平靜。


    忽然。


    李從言眼睛一眯,隻見鎮祟驅邪符猛地發出火光,呲的一聲,化為灰燼。


    一陣怪風掠過,符灰被吹到了地上。


    畫卷一滾,自動展開,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操控著,將它鋪平在了桌上。


    “來了麽?”


    李從言冷笑一聲,站起來,將刀鞘懸在腰間,身子微微繃緊。


    “公子。”


    “公子不要奴家了嗎?”


    泫然欲泣的女子聲音陡然響起,忽遠忽近,飄忽不定,捕捉不清。


    李從言望向圖畫,隻見老槐樹下,那名少女似乎活了過來,手持帕巾,不停地擦淚。


    少女落淚,惹人憐惜。


    “可是小姐多次與我夢中相遇?”


    李從言淡淡地說道。


    “奴家偶聞《龜雖壽》,仰慕公子詩才,便想著與公子夢中相會,以解相思之苦。”少女似乎說到了傷心處,豆大的淚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可公子竟百般不願,還找來牛鼻子將奴家封印。”


    “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奴家有苦說不出,嗚嗚……”


    這魅鬼還會念詩?真它娘的是個“鬼”才!


    李從言也是服了。


    同時,他心裏突然明白自己為何被纏上,原來是抄詩惹的禍。這魅鬼喜歡才子,自己抄了《龜雖壽》可不就成大才子了麽,正對它的胃口。


    心裏胡亂想著,嘴上卻說道:“如此說來,確實是我的過錯,不如我當麵給小姐賠個不是?”


    少女聞言,轉哭為笑,聲音中帶著喜悅:“公子願和奴家相見?”


    “心向往之。”


    話音剛落。


    畫卷忽然泛起波紋,李從言隻覺眼前一花,場景變換,便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是一座富麗堂皇的仙宮庭院,雲煙繚繞,五彩斑斕,不似人間。


    院中有一棵三層樓高的大槐樹,青翠茂密,鬱鬱蔥蔥,串串槐花盛開,清香撲鼻。


    樹下,一位俏麗仙子翹首而立,美目顧盼。仙子身著輕紗薄衣,透出底下雪白的肌膚,領子微微敞開,隱約可見。


    李從言眨了眨眼,瞳孔神光隱現,環顧四周,看清了一切。


    這是一個用紙糊成的庭院,紙門、紙牆以及紙房,和民間殯葬用的紙製品一樣,隻是放大了很多倍。


    院內的大槐樹早已枯死,枝幹光禿禿的,樹身焦黑,裂開一道道扭曲的縫隙。


    枝頭掛著數十具光溜的屍體,每具屍體胸口都被開了一個大豁口,裏麵空空蕩蕩,心髒不知所蹤。


    這些屍體大多已風幹,手指粗的紅繩從屍首下巴處穿進去,打個結,再從天靈蓋穿出,掛在樹上,就跟尋常百姓曬鹹魚一樣。


    李從言仔細瞧了瞧,發覺其中一具屍體的麵容有點眼熟,細細一想,不就是前陣子失蹤的王禮公子麽?當時,街頭巷尾貼滿了尋人的告示,人人都認得他的長相。


    “公子。”


    見他似在發呆,仙子走到他跟前,不由喚了一聲。


    李從言上前一步,緊貼著仙女,笑著說道:


    “仙子這般美麗,我不禁看癡了。”


    目光一轉,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看不出魅鬼的真麵目,和活人一般無二。


    仙子聞言,一臉嬌羞:“公子取笑奴家。”聲音似喜似嗔,撩人心弦。


    一人一鬼麵對麵說著話,軟語附耳,氣氛旖旎。


    這時,她忽然話鋒一轉,問道:


    “公子為何佩刀相見?”


    李從言笑了笑:“勿要在意這些細節。”


    “可……”


    仙女想再要說些什麽,卻忽聽李從言吟道:


    “天庭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啊!”


    仙女發出一聲嚶嚀,身子一軟,癱在李大才子身上。


    李從言低頭看著懷裏的仙子,隻見她霞飛雙頰,目含春水,一副不能自已的模樣。


    李大才子含情脈脈,作勢欲吻。


    “仙子請閉眼。”


    仙女聽話地閉上眼,睫毛微微顫動。


    這時。


    李從言嘴角一勾,右手往後腰一摸,手中便多了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


    “呲!”


    匕首刺破紗衣,發出一聲輕響。


    接著,以迅雷之勢釘進了對方腹中。


    “啊!”


    魅鬼驚叫一聲,睜開眼睛,目露凶光,口中刺出四顆獠牙!


    李從言見狀,擔心被咬,立即鬆開匕首,後撤一步。


    緊接著,噌的一聲抽出鬼頭刀,憑著多日鍛煉的運刀技巧,砍向對方,動作又急又狠,毫不留情。


    那魅鬼身形並不敏捷,眼見刀刃來襲,就地一滾。


    “噗!”


    鬼頭刀貼著魅鬼胸口劃過,右邊ru房頓時被切了下來。乳肉落地,“呱呱”兩聲變成一隻癩蛤蟆,蹦蹦跳跳向一旁躲去。


    沒能一刀斬殺,魅鬼趁著李從言招式用老之際,滾出了鬼頭刀的攻擊範圍。又跑出幾步,發出野獸般的吼叫,再無半點仙女的風情。


    李從言沒有立即追擊,方才那一刀用力過猛,導致手臂微微發麻,需要緩一緩。


    “嗷!”


    魅鬼恨恨地望著他,一把撕掉紗衣,袒露出嬌軀。隻見腹部插著匕首,詭異地沒有血液流出,胸前碗口大小的傷口處沒有血肉,反而長滿了蛆蟲,惡心至極。


    “我要吃了你的心!”


    魅鬼發出小刀劃玻璃般的刺耳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緊接著,便見它掀下自己的頭皮,一頭黑發瞬間化為無數小蛇,四散而逃。同時,它的皮肉和髒器變為蛆蟲,自上而下如潮水般退去,掉在地上厚厚一層,不停蠕動。


    “叮!”


    少了皮肉支撐,匕首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原處。


    隻餘一副白骨森森的骷髏。


    空洞的眼眶裏,冒著兩團綠油油的磷火。


    李喚風神光炯炯,把魅鬼看了個通透,歎道:“怪不得都說紅粉骷髏。”


    “哢哢哢”


    骷髏下巴骨張合,似在說話,可少了皮囊,它根本發不出聲。


    李從言見了,聳聳肩表示聽不懂。


    魅鬼嘴巴大張,似乎很憤怒,接著便見它十指一張,瞬間長出根根利爪,張牙舞爪地衝向李從言。


    “來吧!”


    李從言冷冷說道。


    隻見他右手拖刀,嚴陣以待。左手卻偷偷塞進懷裏……


    幾步距離,轉眼便至。


    魅鬼來勢洶洶,利爪如刀直擊胸口,似要掏心挖肺。


    李從言神情自若,左手猛地一揚!


    噗!


    石灰漫天,撒向魅鬼麵門。


    魅鬼一驚,下意識地歪過腦袋,抬手遮擋。


    這時。


    李從言腳下一滑,繞到對方身後,快如閃電的一腳踢中膝後膕窩處。


    魅鬼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倒,單膝跪地。


    李從言趁此時機,雙手高舉鬼頭刀,大喝一聲:


    “斬!”


    哢!


    骷髏頭應聲落地,滾出去好幾步遠。掉了腦袋的軀幹頓時撲倒,骨節散落一地。


    眼見魅鬼被斬,李從言長出一口氣。


    “書沒白看啊。”


    書中記載,人活著時的部分習慣,做了鬼也會延續。


    如這骷髏,即便沒有眼睛,但當石灰糊臉時,依舊會發生條件反射,這是生前刻進了靈魂的本能,死後做了鬼也改不了。


    李從言撿起骷髏頭,見眼眶內的磷火尚未熄滅,隻是微弱了許多,料它沒死絕,便說道:


    “你隻知以美色害人,卻不懂人心詭譎,別人有無數種辦法來害你。”


    骷髏頭聞言,磷火一陣劇烈閃爍。


    片刻後。


    磷火慢慢熄滅。


    李從言眼前一陣模糊,天旋地轉的感覺傳來。


    待視線恢複清明,他發現自己重新出現在了房間裏。


    不知何時,雨歇了,雲散了,月光自窗欞處照進來。


    “以後再也不抄詩了。”


    李從言感慨一聲。


    就在這時。


    他忽覺胸口微微發燙。


    伸手一探,掏出一本小冊子。這件傳家寶刀槍不入,平時被他用來當護心鏡。


    此時,似乎有了些變化。


    翻開一看,原本空白的第二頁,多了一幅圖案——


    白骨森森,眼冒綠光。


    正是那魅鬼骷髏的形象。


    “新神通?”


    李從言自語,語氣驚疑。


    “是這樣來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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