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金色的太陽剛從山後露頭,勤勞的鳥兒正在枝頭忙碌,高文錦用力揉著迷糊的雙眼,沿著小路快步奔往議事廳。一大早就被總舵主派人從被窩裏挖出來,也不知有何急事。


    來到議事廳門前,他整了整衣衫,端正了表情,推門而入。


    議事廳裏空蕩蕩的,長桌的彼端隻坐有一人。一向瀟灑的江南十二連環塢總舵主周天潤正撫額而坐,愁眉不展。


    高文錦上前行禮,“總舵主因何事煩惱?”


    周天潤一手支頭,一手敲了敲桌上的字條,“方才我收到飛鴿傳書,有人請我在淩風峽攔截一人。”


    “所攔何人?”


    “‘焰刀’艾離。”


    “為何要攔截於她?”高文錦聽後一驚。


    “聽說她劫去官船,還奪走鎮國寺的鎮寺之寶。”


    “竟有此事,咱們能否不管?”


    “不能,因為我欠那人一個人情,他要我以此相還。”


    “既然如此,也隻好接下這單生意。”高文錦信心滿滿,“‘焰刀’艾離雖然名氣不小,但咱們十二連環塢也不是吃素的。何況水上本就是咱們的天下,不與她硬碰便是。”


    “叫你來又不是為了商論如何去打。”周天潤煩躁地扒了扒頭發,“溫浩武與我是至交好友!”


    “這與捉拿艾離有何關係?”高文錦奇怪地望著他。


    菊南山莊溫四公子與總舵主不打不相識,結為摯友之事,在江湖之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已被傳為一段佳話。高文錦與他自小長大,當然知道此事。


    周天潤道責怪地瞪了他一眼,“‘霜空劍’溫浩武向來眼高於頂,對其劍法極為自負。但他與‘寒劍’徐紹風比武之後,卻對之讚不絕口。‘寒劍’是艾離的師弟,何況艾離又素有俠名,我並不想與她為敵。”


    高文錦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我倒有一個辦法,總舵主不妨一試。”


    二人竊竊私語了一陣。


    周天潤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卻說艾離與悟蓮占據官船,一路順流而行。官船是帆漿結合,可帆可漿。這幾日風順浪穩,張帆就水,船行急速。


    一連行了數日。這一日,官船行至一處峽穀。十數丈寬的江水兩邊是陡峭的山崖。山崖怪石林立,頗為雄奇。


    艾離與悟蓮並立於船頭,興致勃勃地觀賞風景。


    忽然,數十隻小船自崖底水洞急速劃出,密密麻麻地排成數行,竟將整個江麵封住。


    細觀之下,小船均為柚木單桅快速帆船。此船船身狹窄如梭,速度極快,深受漁民們的喜愛,常被當地人用作短途快速商船。不過此船使用起來甚是講究技巧,對風的運用尤為重要,普通人很難掌控。


    望著這群快速商船,艾離大感奇怪,不知其陳列在此,是何用意。正思索間,一艘九桅十二帆的大船自柚木帆船之後,威然駛來。


    大船兩邊各有十二名精壯漢子,皆赤/裸著上身,呼喝著號子,整齊有力地劃動船漿。一麵烏藍色大旗在船頭迎風招展,上繡一隻純白水獸。水獸魚尾豹頭,血口利爪,騰空而起,觀之好不威猛。


    艾離常年行走江湖,自是知曉,此乃江南十二連環塢的標誌。隻不過,她與十二連環塢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其為何攔於她的船前。


    大船駛近,封江的柚木帆船由中間分開,讓出一條水道。大船的船頭上立有一位二十七、八歲的精幹青年,正是江南十二連環塢總舵主周天潤。


    艾離與周天潤有過數麵之緣,暗忖自己與他素無冤仇,便拱手說道:“周/舵主好久不見。不知你為何要阻我去路?”


    周天潤也對她抱拳回禮,“周某受人所托,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艾女俠見諒。”


    艾離秀眉微皺,已然明了。最近與她結怨之人,隻有展飛鵬那廝。想不到這廝好大的麵子,竟能請動江南十二連環塢的總舵主親來攔截於她。


    她淡淡說道:“既是如此,還請周/舵主劃下道來。”


    周天潤將手向身後一指,“我在此擺下水陣。若是艾女俠能夠從陣中脫身,周某自會拱手相送。若是艾女俠破解不了在下的水陣,還請艾女俠把官船和鎮國寺的鎮寺之寶留下。”


    艾離見他來勢洶洶,顯是有備而來。此時已不容她退縮,便冷笑一聲道:“恭敬不如從命。”


    周天潤再次拱手,“在下情非得已,並不想與艾女俠為敵,還望賜教之時手下留情。”說完,他將手向上揮起,其身後號手吹響螺號。


    一聲長鳴響過,大船退於陣後。柚木帆船列隊前行,如軍隊般進退有度。


    艾離冷靜地對悟蓮叮囑:“你去船艙趴好,沒我的命令,萬萬不可出來。”


    悟蓮點點頭,轉身鑽入船艙之中。


    柚木帆船列陣已畢,排成半圓,將艾離的官船圍困中央。


    此時,周天潤的大船上響起一長一短兩聲號鳴。柚木帆船上的水手們放下船漿,執起鉤索,紛紛向官船拋來。鉤索一觸及官船船沿,便緊緊勾住。官船立時動彈不得。


    艾離眯了眯眼睛,從身後抽出雙刀,左右分執。一個飛旋躍起,她猛然發力,將船沿兩邊的鉤索齊齊斬斷。


    柚木帆船上,拉住鉤索的水手全都失力後仰。更有用力過大者,仰麵朝天地摔落水中。


    官船脫離鉤索,搖晃數下,重獲自由。艾離左手赤焰別離刀,右手金焰神兵,英姿勃勃地立於船頭。


    大船上的周天潤見狀,將手高舉,緊握拳頭。身邊號手吹出一聲短促有力的號鳴。


    柚木帆船上的水手立刻拋開鉤索,船頭筆直向前,朝艾離的官船撞來。


    江南十二連環塢的柚木帆船並非普通的柚木帆船。為了此戰,船頭上皆裝有鐵鑄的撞角。尋常船隻被其撞到,便會船體破損,進而漏水下沉。


    艾離立反應極快,以刀做漿,將官船後撤,卻仍被數隻柚木帆船撞中。官船被撞得劇烈搖晃。好在官船並非尋常船隻可比,其船身上包有一層鐵皮,柚木帆船的一次撞擊並不能將之如何。


    盡管如此,艾離仍心有餘悸:這官船雖比一般水船堅固,但若被多次撞擊,難保萬無一失。


    眼看著柚木帆船一次撞擊不成,全都整齊有序地後退,正在準備下一次撞擊。艾離趁此機會,以刀做漿令官船驟然前行,朝一隻後退中的柚木帆船撞去。


    “轟”的一下劇震,官船的撞角撞中柚木帆船的木製船身。柚木帆船的船身被撞出一個大洞,江水如泉般湧入。柚木帆船很快傾斜下沉。船上水手見勢不妙,翻身跳入水中。


    艾離乘勝追擊,緊劃數下,驅動官船從下沉柚木帆船的缺口中突圍出去。


    三聲急促的號鳴響起,柚木帆船快速移動,由圓陣變幻為三角陣,角尖直衝官船而來。


    自殺式對撞!


    艾離緊緊抿住唇邊。官船即使再牢固,也經不起數十隻柚木帆船同時撞擊。


    她眼中閃過一道利光,將雙刀在甲板上用力一撐,整個人有如鳳凰展翅般,在柚木帆船上空滑翔而過。


    雙刀飛舞,柚木帆船的船帆被紛紛斬落。無帆的柚木帆船如同折翼雀鳥,立時失去了靈活與速度,在水麵上擠作一團。


    艾離斬落最後一隻船帆後,雙腳在船桅上借力一蹬,返身躍回官船。


    大船上的周天潤見此情景,將外衣甩手丟出,露出裏麵一身蒼黑色鯊魚皮的緊身水靠。隨即,他縱身而起,如海豚般優美地躍入水中。入水處浪花微濺,散開圈圈漣漪。


    此時的艾離已撐起船漿,劃過柚木帆船的重重封鎖。


    一聲輕微的水響,周天潤自水中躥出,躍上官船。他一臉輕鬆地站在甲板上,將拇指一挑,“艾女俠好本事!”


    艾離不解他為何要隻身犯險,凝神戒備道:“你來此作甚?”


    周天潤眨了眨眼睛,“我隻是想勸你別走水路。”


    “不好了,船進水了!”船艙裏的悟蓮忽然大叫。


    隨著叫聲,船板數處汩汩地冒起水來。


    周天潤無辜地笑了笑,從腰囊中取出幾塊巴掌大小的圓形木塊,晃了晃。這是他剛才入水時挖下的官船底板。


    艾離眼睛一眯,飛身上前擒他。


    周天潤卻不躲閃,任她抓住胳膊。


    一聲尖銳的號鳴響起,柚木帆船上水手們齊舉弓箭,對準艾離。


    艾離麵色一變,忽然想到:如果他從一開始便命人射箭遠攻,自己帶著不會武功的悟蓮,怕是隻能棄船上岸。


    這個周天潤似乎對她並無敵意。艾離奇怪地望著他,低聲問道:“你從一開始就在放水,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番功夫沒白做!周天潤眼中閃過讚賞之意,亦低聲說道:“請代我向‘寒劍’問好,就說我是‘霜空劍’的朋友。”


    艾離麵露詫異,若有所思。


    周天潤趁其分神之際,身體左右一搖,如條大魚般從她手中滑脫。一個優雅的後翻,他躍入水中。


    艾離再看之時,他已沉入水底,不見了蹤影。


    官船正在下沉。艾離不及細思,從船上掰下幾塊木板,飛擲出去。提起悟蓮,她飛身縱起,在木塊上連番借力,躍至岸上。


    周天潤卻在她離開之後,重又登上官船。官船下的漏洞,已被他再次入水時補好。


    他與高文錦訂下的計劃,本就是奪回官船交差。所以此戰,他未盡全力。盡管如此,艾離的實力與聰慧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僅憑一人之力,她竟然單挑了整個水陣,最後他不得不親自出馬,才將此事擺平。


    高文錦躍上官船,來到他的身邊。遙望著飛身遠去的紅衣女子,他心有同感地說道:“不愧是‘焰刀’艾離。如此奇女子,卻不知會花落誰家?”


    艾離沒有回頭,如一抹飛霞,轉瞬消失於天地之間。


    她單槍匹馬挑下江南十二連環塢水陣之事,很快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一則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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