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千竹走的時候並沒有往常那般熱鬧,完全是因為近來魔界愈為猖狂,就連九歌也有好幾位出山辦事的弟子被抓走了,至今還音信不明,九歌的警備也越來越強,課程也抓得越來越緊,實在不能因為她的緣故而讓那麽多弟子缺課了,就連秉燭也不被允許來送她。


    不過她實在沒有想到胥寧兒會在課程這麽緊張的時候特意請假來找她。


    “我向來不喜歡欠人人情。”胥寧兒渾身冰冷地站在她麵前,紫色紗幔在風中飄舞,透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清高孤冷,“既然你送了我雪蓮玉露膏,我也不會讓你吃虧的。”


    她有些詫異,“寧兒師妹……”


    “聽說你這次要去的地方是冥界,我自小在那裏長大,知道外人要進冥界是很困難的事情,所以這塊令牌給你。”胥寧兒從袖中取出一塊銀質令牌,隻手遞給她,冷冷道,“這是我在冥界的通行令牌,隻要拿著這個,至少可以保你一路暢行無阻。”


    宮千竹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來,“謝謝……”


    “如果遇到了什麽麻煩,你也可以去找我的表哥魑魅王,他看到這塊令牌就會幫你的。”胥寧兒頓了頓,接著道,“不過記得不該問的不要問,若是觸及了表哥的底線,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宮千竹微笑著點頭,看來她和胥寧兒也是可以和平共處的。


    不過她那個表哥魑魅王真的有那麽可怕嗎?聽聞他行蹤極其詭秘,沒多少人見過他長什麽樣子,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脾氣性格,不過既然胥寧兒這麽好意提醒她了,說明魑魅王不是個好惹的對象,如果不是真的沒辦法的話,還是離那個魑魅王遠一點比較安全。


    胥寧兒交待完這些便轉身回去上課了,紫色紗幔輕舞,好似桃花紛飛中的一幅絕景。


    宮千竹忽然就想,如果胥寧兒沒有被毀容,那麽她神秘紗幔下的那張臉,該是如何冷豔傾城的容顏呢。


    這麽想著,她微微笑了下,將那塊銀質令牌小心地放進懷裏揣好,回頭卻看見了不遠處桃花紛飛中赫然屹立著的藍袍男子。


    宮千竹莫名地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


    “小竹。”墨子離朝她淡淡一笑,天地刹那間失色,“師父送你下山吧。”


    宮千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受寵若驚地將纖細的指尖放進他掌心裏,踏上了他的那把流痕劍,跟隨他一起禦劍而飛。


    層層白雲在腳邊飛逝而過,宮千竹緊緊拉著墨子離的衣袖,雖然自己也會禦劍,但畢竟還不能像師父這樣飛得這麽快,心裏還是有些顫顫的。


    墨子離低頭看著她,“還會怕嗎?”


    宮千竹抬頭笑笑,“師父在身邊就不怕了。”


    墨子離便不再說話,隻是安靜地到達目的地將劍停下來,看著這個笑得天真無邪的孩子跳下去,朝他使勁揮手告別,眼底難掩不舍。


    他知道,這恐怕是他此生,最後一次看到她如此笑靨如花的模樣,也是他們師徒二人,最後一次笑顏相對。


    ·


    冥界?絕殺殿。


    整個大殿都被紫黑色籠罩,紫黑色的絲綢掛簾,紫黑色的石質地板,還有紫黑色的水晶珠簾。銅製的貔貅香爐裏徐徐吐著香霧,四顆幽暗的夜明珠將整個大殿勉強照亮,一盞做工精細的玲瓏燈盞放在床頭的雕花木桌上,紫黑色的紗帳在詭異的風中輕柔曼舞,還有一層紫黑色的綢帳閉合,掩住了裏麵正在安靜沉睡著的人。


    十幾個婢女誠惶誠恐地並列跪著,身子微微顫抖,似乎受的驚嚇不小,唯有一名婢女,安靜地跪在床前,默默垂著頭,額前的整齊劉海擋住了她的麵容,手腕腳踝上的纖細金鏈將她牢牢鎖住,許是被鎖的時間長了,手腕腳踝都被磨破了皮,淡紫色的血一點一點滲出來,她卻毫無自知一般,依舊安靜地跪在原地,甚至連吸氣聲都沒有。


    一邊站著一名長袍裹身的高挑男子,如同死屍一般站在那裏,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一下,整個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忽然帳內發出了一點輕微的響動,婢女們顫抖了一下,將頭埋得更深。原本死屍一般站在一邊的男子連忙拿過整齊放在桌子上的衣服,紫黑色的巨大綢帳慢慢抬高掛在兩邊的玉鉤上,銀黑色長發的男子慵懶地坐在床上,長長的睫毛垂下,似乎還沒有睡醒的樣子。


    高挑男子連忙替他將衣服穿好,一邊低聲道:“王上,昨日魔界楚殿又派了特使前來,您看是不是……”


    “不見。”銀黑色長發的男子還未聽完話便直截了當地開口拒絕,長長的睫毛抬起,睫毛遮擋下的竟然是一雙如同琥珀一般澄澈透明的茶色雙眸,“把他給孤趕出去。”


    高挑男子有些猶豫,“王上,畢竟那是楚殿派來的人,直接鬧翻了恐怕對我們沒有好處……”


    冷冽的茶色雙眸抬起射向他,他連忙閉上了嘴,安靜地替他扣好黑玉腰帶。


    銀黑色長發的男子坐起身來,跪在床前的那名婢女低著頭,將沏好的茶放在銀盤裏雙手奉上,整齊的劉海垂下,完全擋住了她的臉。


    男子垂眸看著她纖細的手腕被金鎖磨破了皮,冷魅地勾唇一笑,伸手端起茶僅抿了一口,便將整杯茶全部打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婢女們頓時驚慌起來,連忙上前將瓷片和茶水打掃幹淨。


    “昭和,你忘了孤從來不喝甜茶的嗎?”


    冷冷的聲音自婢女頭頂響起,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來,那蒼白無血色的臉上,竟有著一雙同他一模一樣的茶色雙眸,此刻正淡淡漠漠地望著他,眼神中沒有畏懼,隻有淡淡蒼白的空洞。


    男子看著昭和如同死屍一般的模樣,皺了皺眉,伸手將她的下巴拿捏住,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下巴捏碎,“你恨孤?你在恨孤嗎?”


    昭和隻是用那種淡淡憐憫的眼神注視著他,靜靜開口道:“不恨,恨也是一種感情,對於你,連讓我恨的資格都沒有了。”


    男子的眼神驟然冷冽,看著她空洞無神的眼神怒極反笑,“沒有資格……”


    “……”


    “昭和,你忘了嗎,奴隸是不可以直視王的……”男子垂眸看著她冷笑,“既然犯了錯,自然就要接受懲罰。”


    昭和靜靜地看著他伸出手指摸上自己的右眼,麵上雖無表情,眼中卻有一絲悲哀,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自己麵前的這個男人。


    許是眼底的這絲悲哀憐憫徹底激怒了男子,他眼底卷起風暴,手指一用力,刹那間鮮血四濺。


    殿內的婢女們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不會叫出聲來,一顆完整的茶色眼珠被男子硬生生從昭和眼眶中挖了出來,骨碌碌地滾在血流成河的地上,遭人棄如敝履。


    昭和捂著右眼安靜地跪在原地,臉上不痛不癢,隻是眼神更加空洞了。


    男子看著她毫無反應的樣子,不由得雙拳緊握,氣得渾身微微顫抖,殿內頓時狂風大作,紗帳狂舞,原本擺在案上的夜明珠也被狂風刮了下去,清脆的碎聲響徹在殿內。


    “全都給孤滾!”


    婢女們立即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生怕這個喜怒無常的王會遷怒於自己,但還是有幾個重情義的婢女上前去將昭和扶了起來,拉著她向門口跑去。


    昭和捂著血流不止的右眼,被婢女拉著走到了殿門口,頓了一頓,回頭淡淡道:


    “我昭和雖淪落至此,但畢竟曾得一心人,此生也算無憾了,你卻隻能獨守著這紅葉嶺,眼睜睜看著世事滄海桑田,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你而去。可憐的不是我,是你,逆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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