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鼎相大概是想通了,於是開口問:“潤之老弟可有妙法,讓皇帝赦還老漢長兄?”


    這個真沒有。


    李自成說道:“塞外苦寒之地,孫老先生又年屆古稀,若不及早請回來安養,那就是七年九月四日的事。”1


    “……”孫鼎相沒聽懂。


    張慎言擔憂道:“此話當真?”


    李自成點點頭。


    張慎言揪著胡子說道:“我可不願死在外頭。短毛,你昨晚說的我是死在宣城?”


    李自成點頭,“對,入祀敬亭山五賢祠。逝後五十年,你侄孫張泰交時任江南學政,往寧國府主持歲考。寧國學子摩肩接踵,隨從學政登山,對你進行了一次集體膜拜。”


    張慎言猛拍桌子:“屁屁屁!再胡幾把說翻臉了啊!老子死在宣稱就夠糟心了。”


    李自成笑道:“也有好處嘛。你結識了當地沈壽嶢等名士;和仙克瑾結為姻親;和趕來求學的談遷悠然林下……”2仙克瑾曾是山西巡撫,崇禎三年陝西農民軍入晉,老漢移鎮汾州,被亂民刺傷,告老還鄉。


    張慎言愁得直擺手,“行了行了,別說了。老子這輩子都不去宣城。”


    孫鼎相聽得一頭霧水,“藐山老弟,你說什麽瞎話?你跑宣城作甚?”


    張老漢唉聲歎氣,“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接下來他把李自成來曆、本事詳細講述了一番。


    孫老漢聽的一驚一乍。


    “這……”


    孫鼎相來來回回瞅著張慎言、李自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李自成堅定道:“天下亂相已顯,欲撥亂反正,非解放全中國不可。”


    孫老漢問:“何為解放?”


    李自成答:“解民倒懸曰解;放伐桀紂曰放。此謂之解放。”


    張老漢撓了撓頭,抓住個虱子,嘎巴捏爆。


    他慢慢道:“我是不會造反的,但也不反對潤之舉旗。叔享兄,你是個什麽章程?”


    “我……”


    孫老漢受的衝擊太大,一時半會兒腦子跟不上。


    張老漢轉頭說道:“短毛,天下再亂,總有個穩妥去處吧?我也不願死在外頭,潛居曆山如何?”


    李自成笑道:“歡迎之至!”


    “……”張老漢懵了。


    “不瞞你說,曆山是我老巢。”李自成補充一句。


    “那我去王屋山!”


    “也好。我正在那邊勘察地形,準備選址立寨。”


    “太行山!”


    “一樣。”


    “豈有此理!不給人留活路?”


    “看老先生說的,您是晚輩的上賓啊!”


    “屁!”


    “粗鄙!”


    “嘁!”張老漢一扭頭不願搭理了。


    這時孫老漢已經回過神,搓著胡子問:“潤之小兄弟打算怎麽接回我大哥?”


    李自成道:“花重金打點,弄個替身假死。不過那也要老先生願意才行。”


    孫老漢猶豫了下,“我也吃不準,姑且派人傳信探探口風。”


    張老漢瞪著眼驚訝道:“叔享兄,怎麽?你這是準備上賊船了?”


    孫老漢怒目,“屁!就你精明!?你都不上憑什麽攛掇我上?”


    “那你……”


    “那是我親哥!我能眼睜睜看著死在外頭?”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你敢違命,就是犯上作亂!”


    “去他嗎的!老子不做楊文孺!”2楊說“欲以性命歸之朝廷,不圖妻子一環泣耳!”


    張慎言忽然哈哈大笑,“看吧!皇上詔你出仕,你不就。老弟早知你腦後有反骨!”


    孫鼎相吹胡子瞪眼,“你也不是好鳥!你沒拍過魏忠賢馬屁?”


    張慎言怒:“你侮人清白!”


    孫鼎相怒:“你胡攪蠻纏!”


    “……”


    “……”


    李自成翹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喝著茶,坐看倆老頭兒鬥嘴。


    張慎言大叫:“有本事你反一個?”


    孫鼎相大叫:“大明混賬王八遲早嗝屁著涼!有本事你也反一個?”


    “好好好!佩服佩服!”


    張慎言轉頭對李自成一笑,“這老漢雖然年紀不小了,給你當個宰相也湊合。”


    “……”孫鼎相傻眼了。


    老漢抬起顫抖的手指點著張慎言,“你……你……我……我……”


    他氣急之下甩袖而去。


    李自成有些不好意思了,“先生,是不是太過了?”


    “哎喲喲,老夫大費周折還不是為了革命事業?你個短毛倒埋怨我?”


    “不敢不敢……”


    “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李自成無語。


    張慎言忽然奸笑起來,“來,跟我一起倒數十個數,十……”


    剛數到五,孫鼎相返回來了。


    “這是我家!我憑什麽出去?你們出去!走走走!”


    李自成急忙迎上前,“老先生息怒,且寬坐。容後生講個孔聖人的故事。書上沒有……”


    “話說孔夫子周遊列國,途中被一凶漢攔住去路。


    問:一年幾季?


    子曰:一年三季,春夏秋。


    凶漢滿意而退。


    眾弟子不解,問師因何四季改三季。


    夫子曰:凶漢乃屎殼郎成精,每年冬季入糞堆,其一生隻見三季。所以這種屎蛋變的貨色,別跟它較真。”


    孫鼎相、張慎言開始真以為後生要講聖人故事,結果是這?


    孫老漢一指張老漢,笑道:“這種屎蛋變的貨色,我不跟它叫陣!”


    張老漢回道:“你才屎蛋變的!”


    眼看倆老頭又要爭論,李自成急忙把他們各自拉開。


    張老漢氣未消,一指短毛,“你這顆屎蛋!從哪抄的?”


    李自成臉上不動聲色,心下暗驚。


    張慎言喝口茶,翹起二郎腿,“短毛,你自詡後知一千年,甚至連內閣奏本內容都知曉。我私下一琢磨啊,那後世名宿大作是不是也知曉?然後你就抄來了?”


    這老白菜幫子還真精明!


    李自成答:“然!”


    “咳咳咳……”張慎言被茶水嗆的直咳嗽,“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


    李自成回:“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嫂數百年。”


    孫鼎相一豎大拇指,“不愧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張慎言掏手絹擦擦嘴角,“重陽剛過,以此為題再抄一首來聽聽。”


    李自成脫口而出,“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裏霜。”


    孫鼎相不由抱拳,“後生可畏,吾衰矣!”


    張慎言搖頭,“我還是不信。”


    孫鼎相鄙夷道:“一把年紀活到狗肚子了。後生有才,大方承認又如何?”


    張慎言唉聲歎氣。眼前這短毛果然成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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