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薩滿巫婆的時候,我從未那樣平靜過。


    我站著她身邊,欠身一笑,“原來是花嬤嬤。”


    花嬤嬤詫異的看著我,良久才微笑道,“娘娘,老奴有禮了。您是失落在時空裏的星子,是暫時寄托在那個世紀的,所以你無父無母。現在一切都要結束了,你在這裏也是可留可不留了。”她歎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個破舊的木缽,遞給我,“回到月嬋宮,找到您初來的地方,在您最渴望回去的時候,您就可以回去了。”她慘然的笑笑,蒼老的眸子一下子黯淡許多,像是陡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光華一樣。


    我苦笑出聲,原來真的是有這樣可笑的事情。不過讓我最痛的卻是那句話,“真的是可留可不留了嗎?好可笑的一個說法。”我就像是命運的一個玩偶一樣,沒有任何主動權,由著它的開心而左右擺弄。宸軒的欺騙和圈套,彼此的琢磨和疏離……還有很多很多,我選擇的,倒底是什麽?


    我木然的接過那陳舊的像是一團爛木頭的東西。有了它,我就可以回到現代了,可以回到現代了,現代……


    ***


    冬天的雪已經化盡,我還是來到了雲山。看到雲山時,我笑的想哭,回頭跟亦初道,“啊,實在糟糕透了,這哪裏是山啊,明明是個小土坡。”我以為這裏會有雲遮霧繞的仙風水墨,我以為這裏會有像小說中那樣的奇石怪岩,或者懸崖峭壁也行啊。


    亦初的臉冷得跟那山風似地,說出來的話也一點浪漫味道也沒有,“現在是土坡,以後可能就是土丘。”


    我惡寒了一下,回頭瞪了他一眼,“誰說的?以後這裏會成為旅遊勝地,這山崖會很高很險,看一眼就能嚇昏過去。”我拍怕手,從“山”上跳下去。回過頭再看一看,不由的想笑——我原來就是這麽跳下來的。


    亦初的臉色仍舊不見好,自從我接過花嬤嬤手裏的破缽之後他就一直這樣,要麽倆眼就骨碌碌的盯著我那小鑰匙——破缽太難聽,我給其取名叫時空鑰匙,要麽就時時刻刻盯著我,走哪兒跟哪兒。


    一瞅他那緊繃繃的臉,我就後怕的不行,生怕這人一不小心把我那“鑰匙”給砸了,然後我就徹底腐朽在古代了。


    “真不知道這裏為啥叫雲山。”我俯身看著地上已經冒出鮮嫩的草牙,春風春又生,盎然一片生機,除了心地有一片小小的荒蕪,還不曾開始溫暖。


    “番兒姑娘被封為王妃了,給你好幾次訊息了,想請你去羌尤那裏。現在你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了,香茹姑娘已經將東西收拾好了,等我們從銀樓裏把錢取出來後,咱們去那裏看一看。那裏草原廣闊,我可以……嗯……我可以教你武功什麽的,也方便。出關的印章,我拖人也辦好了。”


    我呆了一呆,用一看怪物的目光看著亦初,嘴巴張了張,又閉上,又張開,忍不住道,“亦初,認識你這麽久,頭一回聽你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你今天還好吧?”


    亦初側過身,冰冷的麵孔上漾出一抹別樣的紅暈,“我……很好,很好……”話說的結結巴巴,扭頭就要走。


    嘿!我不由的猥瑣笑了,一種調戲美男的惡作劇感湧上心頭,我三下兩跳地追了上去,十足溫婉的問,“亦初你很著急去羌尤哦?怎麽,那裏有你心愛的姑娘?”


    亦初臉上的羞紅轉成怒紅,瞠了我一眼,“瞎說什麽!”


    “我沒瞎說!我也覺得羌尤的女人挺好,比東臨的女子多了分痛快和爽朗,直來直去的,多痛快啊!等將來你生了寶寶,還是混血兒哩,混血兒你懂不?據科學家研究,混血兒越是純,寶寶就越是聰明,越是漂亮。”


    亦初臉色由絳開始轉為紫,“你還是好好的為自己打算一下吧!我要去收拾了!哼!無理取鬧!”幾近抓狂的暴走。


    我賊笑的嘀咕道,“反正我不會嫁給羌族人,那些男人太好戰了,家庭暴力傾向重,還是東臨的小受們好。”


    已經要走遠的亦初驀地頓住腳步,回頭似驚似喜的看著我,俊美的眸子裏閃動著異樣的光芒。我心裏一顫,忙扯起臉笑道,“說笑的,說笑的。你去忙吧,我們最近是要動身了。”


    我回過身,自己向背著他的方向走去,心裏有些悶,他走後,所有的人都走了,包括靈芸和欣然。靈芸本想在這裏陪我幾日,但因為要入宮謝恩,和與淩雲風處理淩薇的事情,也跟著走了,欣然則要去見欣悅最後一麵,也走了。


    我原來以為混亂我和靈芸倆人身份的那個人會是花嬤嬤,但沒想到會是欣悅,後果可想而知,淩薇怎麽可能會輕易放過她。


    亦初像從前一樣,還是站在了我身後,還是那樣固執而冷漠的站在我身後,盡管他是我最希望跟著宸軒走的人。


    我欠他的,我幾乎用盡一生都還不完。


    “……其實你不用想這麽多,隻要站在你身後,屬下就已經很滿足了。如果不,就回去吧。”一個淺淺的聲音,像風一樣從背後輕飄飄的送了過來,吹過我腳下的一片將要腐朽的落葉,消失在我僵硬的身後。


    回到木屋時,香茹嘟著嘴巴,一邊邊嘮叨三姑六婆家的大小破事,一邊邊疊著衣服,見我神色黯然的走進來,不禁住了嘴巴,眨著倆水靈靈的大眼睛湊了過來,“娘娘,咱們真的要去羌尤嗎?”


    我抬起頭,微笑著看她,“喏,你不想去嗎?”


    香茹像受了刺激一般,“噌”的跳起來,“想去啊!想去啊!茹兒想去學騎馬,還想等著看番兒姐姐把小仔仔生來。”說著自己興奮的摩拳擦掌,一副打算做全職小保姆的模樣。


    我瞪了她一眼,“沒個正經,天天光替別人想著啊你。”


    香茹撇撇嘴,“隻要不回京城,去哪裏都成。我不管他們說的什麽什麽的,反正茹兒就不想回京城,最好王上回去就把月嬋宮給拆了,嘻嘻,這樣娘娘就不會離開我們了。”


    我抬頭看著她,苦笑了兩聲,“那我若是說回京,你是不是要把我打暈了?”


    香茹臉色垮了下來,咬著唇靜靜看著我,半響,微微歎了口氣,搖搖頭,“茹兒不會。”


    我詫異的看著她,“為什麽?”


    香茹歎了口氣,“和王上對您的好比起來,茹兒就像那九牛一毛。茹兒不覺得花嬤嬤說的那個什麽地方好,女人都太不安分了,穿的衣服也太嚇人了。娘娘您別回去了,東臨朝不好嗎?茹兒不好嗎?王上不好嗎?何況娘娘現在都是成過親的婦人了,您做事兒也要三思。”說到最後,茹兒的臉色陰的都要滴出水了。


    我小小擦了把汗,“你收拾吧,我們回京。”


    “娘娘?!!”


    “該麵對的總要麵對,回京。這邊太冷了。”我收了收衣領,笑笑。


    &&&


    看到修葺一新的月嬋宮時,我下意識的摸一摸懷中的東西,淡淡的笑,真的可以嗎?有那麽靈嗎?如果我回到了當初來的那小屋子,躺在那冷宮的舊床之上,是不是真的就可以回到現代了?


    我想笑一笑,我一直所追逐的,為什麽當我真正的觸摸到他的時候,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亦初,我們能不能到明瑟殿去?”我握緊懷中的東西,麵無表情的道,我好想賭一賭。


    冷月下,看不清亦初的神色,良久他才道,“那邊守衛森嚴,恐怕沒有那麽容易。王上他可能在離若瑄……”


    我蹙緊眉頭,抬眼看著他,“你怎麽會知道他在離若瑄?”


    亦初側過頭,淡淡的笑了,“我就知道。”


    “我想去明瑟殿。”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去,“我自己去。”


    離開他的時候是很冷的天氣,現在天暖了,也許我早已用不著他懷裏的溫度。可是,我還想,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想得我會流淚,會發瘋。


    那張麵孔映在我的腦海中,無論是在開心的時候,還是傷懷的時候,總是揮之不去的,讓我想念,讓我糾結,讓我留戀。這裏的一切比之從前,讓我覺得更加的真實了,真實到他的一草一木都會牽動我的心。


    “我自己去。”我淡淡且無比堅定的道,就像從前一樣,我自己,什麽都不想,隻是晃著個小腦袋,一路溜達著就去明瑟殿找他。我要來從新熟悉這一切,一點一滴的重新拾起來,熟悉知道他在的環境,熟悉知道他總是要幹些什麽,以便我真的消失之後,或喜的,或哀的,或懊惱的,都能想起他的模樣,他拿起筆認真書寫的樣子,他看我時候,眼睛裏泛著美麗波光的樣子……


    “靈惜!”亦初在我身後忽然喊道。


    我停住腳步,低下頭。


    “如果……如果一定要去的話……就去吧……明瑟殿今天是桑將軍桑玄守夜,他從邊關回來了……他,會讓你進去的。隻是王上他真的不在那裏。”


    我淡淡笑了,“我早就知道桑玄不會那麽容易的消失或死掉。我知道了。謝謝你,亦初。”


    “跟從前一樣吧,娘娘。叫我亦護衛。嗬嗬。”他在我身後輕聲的笑了,帶著執著與釋然的笑聲。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納蘭)


    希望如此吧。


    紅綃紗帳,四壁珠璣綺繡,和從前一樣,床側的紫木小幾上,放著一鏤絲簇花小香薰,嫋嫋不斷的清香,韻雅之極的散著。都是他的味道。


    我靜靜的推開暗格。沒有掌燈。這裏從來不用掌燈的。


    夜明珠散著瑩白的柔光,書幾上,放著一卷沒有批改完的奏折,厚厚的坐毯旁邊,很不協調的放著一把小巧而玲瓏的小板凳。記得從前我總是不斷的問他,“你跪坐著,腿不會麻嗎?不酸嗎?”


    他放下筆,微笑著道,“習慣就好了。”


    我拍拍屁股下的小馬紮,“坐這樣的才舒服哩。”


    我笑了,將小凳子收好,放到了一邊。學著宸軒的樣子,跪坐在他的位置上,拿起了筆,看奏折,批改。然後再看,再批,很任性的,像一個存心搗亂的孩子。


    直到累了,迷糊了,伏在桌上休息。


    朦朧中,聽到有腳步聲,沒有等到我清醒,便被人抱了起來。一股心酸湧上心頭,我環著他的脖頸,將頭埋進他的懷中,抽泣,“為什麽一個解釋都沒有,明明是你騙我的,你讓我找不到家,你讓我白白尋了那麽久,我答應的,都做到了,不欠你什麽了啊。你一句話都不說,丟下我就走了……”


    “我不敢開口,因為害怕,怕我會輸。”


    “你說過你從來不會輸的。”我咬著唇,淚落。


    “已經輸了,輸了一顆心。再也找不回來的。”他抱緊我,輕輕吻著我的頭發,“別離開,好不好?我知道我做了太多欺負你的事情,騙你在我身邊轉了那麽久,可是我不得不如此,我真的好害怕,當夢醒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去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留在我身邊,做你自己就好,我不會讓你累,不會讓你辛苦,簡簡單單,過你想過的生活。”


    我搖搖頭,“你是王,有很多妻子。”


    他輕輕的笑了,“不是。我隻有一個。”


    “她們呢?”


    “都不在了。我好辛苦呢,你都不在。”宸軒笑了,將我攬在懷中,“你那麽久,都不回來看一看,到了宸宮就直接向月嬋宮去了。唉……”


    我抿著唇看他,“以後呢?”


    宸軒笑著看我,不說話。


    “會不會再招呢?然後讓我替你選,讓我做那什麽深明大義的宸後?”我看著他道。


    他挑了挑俊美的眉頭,“不會的,若是那樣,她們隻會為弄丟了宸後而惶恐,再也不敢想著進宮。”


    “若是還想呢?”小女人心思作祟。


    “不想了,都不想了。這個世界上,隻有靈兒才能擁有我,我也隻會擁有一個靈惜。夠了嗎?”宸軒看著我笑了。


    “若是假的我就會離開你!讓你永遠也找不到。”得寸進尺。


    “不會的。不論什麽時候,我要你一個就足夠了,隻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真的隻想永遠跟你在一起,其他的都可以成為附屬的東西。就像天地之間,花草樹木都是附屬一樣。


    檀香彌散,紅綃帳落。


    ***


    春生,夏長,秋隕,冬藏。


    夢裏。花落。


    夜如絕句,淡漠的霧輕紗繚繞,亦若夜章絕品。


    滿樹繁花的西府海棠,女孩背倚著樹枝,笑靨如花。一襲綴滿寶石的紅綢絲袍,腰間鵝黃色的流蘇隨風輕舞,她微笑看著樹下的男子。柔和的目光如若花瓣,輕輕飄落。


    男子長發如墨,由一根絹白的絲帶鬆鬆係住,垂落胸前,寬鬆淡然的白袍輕撫朱琴。輕風拂過,俊眉微眯,安靜的麵容如水墨疏離,亦如春花朗月。他側過臉,嘴角輕揚,就像開在月下的紅色的海棠,淡淡搖曳,散發著沁人暗香。


    天地萬物不過成為暗幕與燈光,整個世界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日月贈汝靈華,我為汝而惜之……”


    天下本就是世間最美麗,最有靈光的寶。隻有惜之者,才貴為王。得靈,得惜,何憂天下不得乎?


    本書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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