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樂:芳華如夢(古劍原聲.純音樂)>


    無情穀,漆黑的神殿之中,一支蟠龍燈柱燃起,龍焰隻有半尺高低,驅散丈許冷暗。光亮正中,一張棋盤,兩個蒲團。


    卜羽盤腿坐在其中一個蒲團之上,對麵的蒲團空無一人,偌大的神殿,隻有他一人。一盤殘局放在眼前,棋局上的水晶罩不知何時已被揭開。卜羽指尖夾著一枚黑子,癡癡地望著眼前的珍瓏棋局。


    半晌,卜羽將黑子放回棋盒,低低道:“進來。”


    巨大的石門應聲而開,露出外麵璀璨的星空。一個修長黑影映在星空夜幕的背景上。


    那人走進門來,向著光亮正中的卜羽走近,背後的石門悄悄關閉。


    辰漸漸出現在龍焰的光亮之中,長發及腰,白袍席地,右手執了一杆拂塵,倒搭在臂彎裏,站在卜羽麵前,嘴角勾起,溫潤如玉。


    “何事?”卜羽看了辰一眼,淡淡問道:“如此緊急,要到神殿之中問我?”


    “幽都風晴雪……”


    卜羽微微蹙了蹙眉。


    “跪在牌坊下……七日了……中途暈過去一次……我教師妹們把她救醒……醒來還是跪在那裏……不肯離去……”


    “意欲何為?”卜羽又蹙了蹙眉。


    “風晴雪一直在找尋令亡者複生的法子,九百年來從未中斷……隻是……始終沒有結果……我看……她快要崩潰了……”


    “與無情穀何幹?”卜羽似笑非笑看著辰,狹長的丹鳳眼露出些戲謔:“莫非辰師弟對她……”


    “鎮穀師兄說哪裏話?”辰有些愕然,麵皮漸漸漲紅:“不過是有些惻隱之心罷了。雖說與我們無關,畢竟跟隨商羊師兄來過這裏,也算有舊。看她這般,有些戚戚……不由便想起雪師妹……也是這般倔強……”


    “雪……”卜羽垂下頭歎了口氣:“你想怎樣?”


    辰有些糾結,半晌才猶豫道:“雪師妹當年豢養的那隻……辟邪……”


    卜羽一怔,有些愕然地看著辰:“你居然……打辟邪之骨的主意?”卻又閉目搖頭不住:“辟邪,雪養了許多年……若一朝出來……連辟邪也不見了……雪……豈非更加孤單難過?”


    “雪師妹醒來,不見了辟邪會難過,不見了太子長琴,隻怕也是難過……何況……辟邪將死……”辰有些黯然地道。


    “太子長琴……”卜羽有些神傷。


    “師兄……太子長琴的神識蘇醒……雪師妹……也自夢魘中醒來……幾乎就在同時。真是難以置信!”辰麵有疑惑之色,小心翼翼問道:“不是說,‘魂魄沉寂,不入輪回,直至寒冰化水,片點無蹤’,方可魂魄重修,走出寒冰洞?”


    “蘇醒……蘇醒人魂……屠絕鬼氣……蘇醒人魂……屠蘇……百裏屠蘇……”卜羽有些失神,“真是冤孽……宿命……罷了!罷了!”


    “師兄?”


    卜羽陡然回神,輕歎一聲:“辟邪,你已然找到了罷?”


    “找到了。在極北之地。”辰有些訕訕的。


    “你和它說明白了?”


    “已然說得清楚明白。辟邪將死,心甘情願將骨骼贈與我們。”辰忙恭恭敬敬答道。


    “如此便好。”卜羽點點頭:“那麽,你可以放出消息:在遙遠的極北之地,有亡者重生,引風晴雪前去。”


    “是!”辰大喜過望:“多謝師兄!”


    卜羽抬頭看了辰一眼,淡淡道:“讓風晴雪知道,辟邪之骨可以承載魂魄,哪怕是荒魂。”


    “荒魂?荒魂……也可以麽?”辰露出驚愕之色。


    卜羽嘴角勾起:“自然不可以……荒魂……便是甚麽也沒有……不複存在……又有甚麽可以被承載?”


    “……”


    “不過如此說,風晴雪會更有信心罷了。”


    “是!”


    “小心些,事情要做得漂亮,不要讓她太容易得到,也不要和我們無情穀扯上甚麽關係。此事,無情穀本不該幹涉,權作你與她的一點私交罷。”


    “是!”辰微笑答應。


    卜羽停下步子,沉吟片刻:“提醒風晴雪,辟邪之骨,不能死後再取,在辟邪死去的刹那間辟邪之骨便會變成死骨,再無用途;另外,辟邪懷璧其罪,若有人妄念強取豪奪,會自毀其骨。”


    “辟邪不是已然答應……”辰有些不解。


    “人都說幽都風晴雪,內心充滿陽光……我倒要看看……這世上是否真有這樣的人……內心……沒有一絲……陰暗……我要看看……風晴雪如何讓辟邪心甘情願奉上辟邪之骨……辟邪已然應了我們……便絕不會再給第二人……若要得到……隻能……”卜羽冷笑兩聲,加重語氣道:“……在‘朋友’背後捅刀子……辟邪將死……為了百裏屠蘇……風晴雪究竟會不會下手……會不會不擇手段……”


    辰有些愕然。


    卜羽冷冷看了辰一眼,起身,寬大的袍袖一甩,雙手背在身後向著石門走去:“我需要看透人心,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的人。我們擔著天庭斥責的風險,以雪的辟邪成全她,難道不該知道,到底成全了甚麽樣的人?若風晴雪心中也有陰暗麵,我們又何須愧疚?”


    “唉!”辰輕歎一聲。


    “若風晴雪果然內心隻有光明……便教辟邪跟她回去天墉城……以辟邪之骨承載韓雲溪的魂魄,商羊以天墉城清氣凝聚成形,令韓雲溪複生。百裏屠蘇元身……不得離開寒冰洞!”


    “是。”


    巨大沉重的石門再次向著兩旁滑開,露出外麵璀璨的星空。卜羽站在門口,望著辰的背影漸漸進入迷霧通途,漸漸隱在迷霧之中,不見影蹤,卜羽無聲的冷笑。


    轉身回到光亮正中,卜羽彎腰拈起一顆黑子,穩穩落在棋盤之上。


    “太子長琴……是時候了……”


    卜羽轉身向著神殿外走去,背後,蟠龍燈柱之上的龍焰無聲無息的熄滅,偌大的神殿陷入死一般的黑暗和沉寂。


    媧皇神殿一百零八級巨大的石階頂,一個披著銀藍色鬥篷的女子,遙望著麵前媧皇神殿巨大的石門,大大的風帽戴起,半個臉孔都隱藏在陰影中。


    四周環繞著媧皇神殿的不熄之火,熊熊燃燒,但是,似乎已然大大不及九百年前,黑色的霧瘴反倒是越發的厲害。


    “妹子?”一個魁梧的高大男子微笑著走近,身上是醒目的的巫鹹服製,一頭長發隨意的披散在背後。


    白發巫姑步履蹣跚的跟在身後。


    “大哥。”銀藍色鬥篷的女子輕聲喚道。


    “晴雪,真是你回來了!”巫姑驚喜地迎上前來,握著風晴雪的手,上上下下細細打量:“這些年都沒有甚麽大變。”


    “巫姑姐姐可好?”


    “我很好!”巫姑歎道:“怎麽一去就是這許多年?百裏少俠不是已然複生了麽?怎地不一起回來?”


    “巫姑,”高大偉岸的男子輕咳幾聲:“妹子難得回來,準備幾個小菜……還有美酒……今晚祭祀一番。”


    “廣陌!”巫姑有些無奈:“幽都的酒隻有祭祀的時候才能喝!”(《古劍奇譚琴心劍魄(今何在)》)


    “是啊,所以,今晚才要祭祀一番啊!”風廣陌眨著眼睛笑道:“妹子回來,祭祀一番……也說得過罷。”


    “巫姑姐姐,我也很想……你親手做的小菜……你親手釀的……屠蘇酒……難得回來……祭祀一番罷。”


    “好罷,我去準備。”巫姑歎息一聲,佝僂著身軀向著石階之下慢慢走去。


    風晴雪和風廣陌看著巫姑慢慢走遠。


    “時間過的真快!”風晴雪輕聲歎道:“巫姑姐姐都……頭發都白了。”


    “是啊,轉眼九百年了!”風廣陌亦是感慨,引領著風晴雪進入媧皇神殿,一麵走一麵轉頭看著風晴雪微笑,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自蓬萊故國回來,你神神秘秘在媧皇麵前許了願,便再未回來!”


    “八年前,不是見過?”


    “若不是為了護送屠蘇那個小子上天墉城,你會見我?”風廣陌大笑:“女生外向!”


    風晴雪垂著頭看著腳下,一聲不語。


    風廣陌收起笑容,上前幾步,將風晴雪的風帽揭起,細細打量。


    “妹子?怎麽了?”風廣陌見風晴雪滿麵哀傷,狐疑道:“怎的這般模樣?屠蘇對你不好麽?上一次,你不是說屠蘇已然記起你?算算時間,眼下該有十五了……是時候籌備婚事……我知道了……定是婚事籌備的不合心意!”


    風廣陌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卻見風晴雪依然是垂著頭,似乎十分難過,隻得訕訕地收了笑。


    “大哥,”風晴雪哽咽難語。


    “妹子,你怎麽啦?”風廣陌擔心道:“是誰教你受了委屈?還是,天墉城不同意你和屠蘇在一起?”


    “大哥,屠蘇……神識……要消亡了,”風晴雪哽咽道:“自那一****進入湖底岩洞,見到寒冰洞中元身和焚寂幻相,便記起我。然而,自那一日起,神識便開始漸漸消亡,漸漸忘卻很多事……最終……會變成一具無神無識的行屍走肉……”風晴雪捂著臉,雙肩抽動,無聲而泣。


    “妹子,”風廣陌拍著風晴雪的肩膀安慰,欲言又止。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甚麽?”許久,風晴雪放下手,看到風廣陌滿臉的糾結,輕聲問道。


    “妹子,屠蘇他……不隻是……神識漸漸消亡的問題……他有性命之憂……”


    “甚麽?你說甚麽?”風晴雪麵色大變,聲音都在顫抖。


    “辟邪之骨可以承載魂魄,令亡者複生,然而,亦有代價……你已看到……神識消亡……魂魄最終散去……再無法……永無重生或輪回之機……”風廣陌看見風晴雪隻是怔怔地看著自己,吞了吞口水,繼續道:“幽都秘籍中有記載,曾有神袛試圖創造生命,然而除卻牽引命魂之法,更無其他途徑可以將命魂牽引入血肉之軀,因而創生之舉始終未獲成功。”


    “然後呢?”風晴雪怔怔地問道。


    “後來,神明以辟邪之骨製造一具仙人軀體,並將一些神秘物質納入其中。仙人終於蘇醒,具備與常人一般無二的情誌五感,令神明十分欣喜。然而不久之後,不知何故,仙人日漸衰竭,神明百般設法卻終告無效,隻得眼看仙人逝去……”(《古劍奇譚永夜初晗凝碧天》)


    “這麽說……唯有女媧娘娘……唯有牽引命魂之術……可是……女媧娘娘神體已然沉睡……無解……無解……”風晴雪喃喃道,語氣已漸漸絕望。


    “悲觀!悲觀啊!”風廣陌故作輕鬆,笑嗬嗬地道:“妹子,那仙人雖說後來是消亡了,然而大約也活了個幾百年……神明的壽命何其久遠……隻要會消亡……大約都算短暫罷……”


    風晴雪閉上雙眼,輕輕搖頭不住。


    “妹子……你當年許下甚麽……你應當記得……靈女不能輪回……這一世走完……你的命魂之力便會耗盡……化作荒魂……屠蘇殘缺的凡人魂魄……沒有人族血肉之軀……壽命雖說會更為短暫…...然而……總夠陪你這一世……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那許多……”風廣陌實在找不到安慰之語,隻得摸著頭胡言亂語道:“即便神識消亡……忘掉你……他也是屠蘇……湊合了罷……”


    風晴雪黯然搖頭:“屠蘇……自複生……便和以前不一樣……脾性……也不一樣……如果神識消亡……忘掉過往的一切……忘掉和我的一切……還是我的蘇蘇麽……也許……對我……會有對母親般的依戀和親近罷……然而終究不一樣……他不是百裏屠蘇……那我的蘇蘇還算複生麽……又怎會願意和我相守……”


    風廣陌麵上陰晴不定。


    二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妹子,”風廣陌終於出聲,卻似乎十分糾結。


    “大哥,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和蘇蘇……注定的有緣無份……”


    “也許……有個人……能有法子……”風廣陌猶豫著道。


    風晴雪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風廣陌的胳膊,急切地問道:“誰?是誰?”


    風廣陌看著風晴雪,猶豫著,最終卻搖了搖頭:“算了,還是不說了。”


    “大哥!”風晴雪高聲喚道:“因何話到嘴邊,卻留下一半?你分明知道,這對我,很重要!”


    “說出來也無用的。那人……”風廣陌歎息著搖頭。


    “大哥隻要告訴我,他是誰,在哪裏。我自會想法子。”風晴雪咬牙道:“無論他要甚麽,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會滿足他了,隻要他能救蘇蘇!”


    風廣陌沉吟許久,方低低道:“前些日子,我在上古殘卷中看到,太子長琴有個未婚妻子……”


    風晴雪眉心一動。


    “似乎,正是無情穀寒冰洞中禁錮的那個女弟子。”風廣陌看著風晴雪的眼睛,小心翼翼說道。


    “上古仙人?”


    “不止!來頭很大,身份極其尊貴!”風廣陌搖搖頭。


    “極其尊貴?難不成是天帝的女兒?”風晴雪冷笑。


    “不止!”風廣陌難得的嚴肅。


    風晴雪的眉頭輕輕一蹙,確似乎多了幾分希望:“究竟是甚麽人,比天帝的女兒還要尊貴?”


    “上九天仙子!”


    “上九天!”風晴雪吃驚地瞪大眼睛:“就是說,與盤古和燭龍一樣的始神?”


    “不錯,為數不多,和盤古、燭龍同時存世的神明,天帝……三皇……諸神……才不過是盤古死去時清氣所化……上九天仙子……早於他們存在……超脫三界之外……何其尊貴!”


    “既如此,又怎會被禁錮無情穀寒冰洞中?又怎會是太子長琴那樣尋常仙靈的未婚妻子?”風晴雪疑惑道。


    “噓!”風廣陌忙忙示意風晴雪噤聲,低低道:“不可說!”


    風晴雪忙噤了聲。


    “這是三界不能說的秘密,你心中有數便是。我也是自……隻有幽都巫鹹才能看的上古殘卷中……偶爾看到……這世上……隻怕再無第三人知曉……便是知曉……也不能說……”風廣陌低低道:“此人……應當有法子。隻是,想教她出手,無情穀這一關就難過……她禁錮寒冰洞中不得出……已然十分久遠……也不知魂魄仍沉寂在夢魘之中……還是已然醒來……若仍是魂魄沉寂……那就無法了……若是已然醒來……也難……”


    “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風晴雪滿麵堅定之色:“隻要她醒來……都是女人……我自有法子!”


    “晴雪,”風廣陌突地嚴肅非常:“就算她肯出手,也必不是單單施法就可以成事……也許……還有很多事要做……畢竟是逆天之舉……可她……是天庭的囚犯……終生禁錮不得出……若她出來……等同於越獄逃犯……天庭必不善罷甘休……天譴天責難逃……必將付出慘重的代價……你要知道……這世界是守恒的……一個人魂魄融合就要有一個人魂魄撕裂……一個人神識留存就要有一個人神識消亡……一個人永生不滅一個人就要化作荒魂……一個人複生就要一個人死去……一個人……”


    “不要說了!”風晴雪出聲打斷風廣陌:“大哥,不要說了。我都懂。但是,為了蘇蘇……我不怕付出任何代價!”


    “晴雪,你要想清楚……”風廣陌澀澀地道:“若當真定要如此,付出代價的……並不是你……或許……你也要付出代價……但是……你不會是付出最多的那一個……她……要承擔很可怕的後果!我們不敢想、也想不到的嚴重後果!”


    “我會想清楚……”風晴雪緩緩點頭,看著媧皇巨大的雕像,慢慢將風帽戴起,將大半個麵孔隱在陰影之中。


    “師兄……”辰猶豫著開口喚道。


    卜羽嘴角勾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何事?”


    “風晴雪……又來了……”辰頗有為難地道。


    “哦?意欲何為?”卜羽眼望著左手執著的一卷棋譜,右手拈著一枚黑子,端坐在神殿正中光亮下的棋盤旁,似在揣摩棋局,並不看辰。


    “她沒有說……隻是在牌坊下跪著……似乎在祝禱……不知……在作甚麽……”辰磕磕巴巴道。


    “你沒有問她?”卜羽戲謔地看著辰。


    “問了……她不肯說……”辰有些尷尬:“師兄,可要一見?”


    “不侍奉在媧皇神殿的靈女,也是靈女,”卜羽淡淡道:“且已有辟邪之骨一事,實不宜相見……若教天庭得知……橫生是非……”


    “那……辰即刻安排師弟師妹們遣她下山……順便收回入穀符文……”


    “不必!收回符文,未免對媧皇不敬。”卜羽淡淡一笑:“將她安置在雪以前的庭院中暫住……所求無果……自會離去。”


    “是!”辰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卜羽緩緩落下指間的黑子:“該來的……終於來了……”


    風晴雪怔怔地坐在冰種玉石雕琢而成的妝台前,麵前是一麵幽奇的古鏡,鏡麵平整明亮,清透光滑。


    風晴雪看著鏡中的女子,那容顏依舊青春,隻是眸中的滄桑卻又那般陌生,陌生到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


    “據說,這是你的屋子……這是你的鏡……千年古鏡……不是可以成為魂魄感應的通途麽?你可有感應?”風晴雪哀傷地道:“你知道麽?屠蘇,神識在漸漸消亡,成為行屍走肉的時候,便是盡頭。”


    風晴雪忍不住哽咽出聲,卻又緊閉雙眼,咬緊牙關道:“屠蘇消散,不止我一個會永失我愛!你也會失去你的太子長琴!太子長琴魂魄不全,失去屠蘇這一半,也許永遠找不到合適的另一半!他將永遠困在令人絕望的寒冰洞中,永無盡頭的酷寒黑暗!你怎麽忍心,你怎麽舍得,讓他和你受一樣的苦?‘魂魄沉寂,不入輪回’那是對你的責罰,不是太子長琴的,因何要讓他陪你受苦?他已然為你付出那麽多,魂魄撕裂的苦痛,千古劍靈的孤寂,焚寂煞氣的侵擾……還是不夠麽……”


    風晴雪越說越激動,用力捶打著妝台的桌麵,對著鏡麵近乎瘋狂的喊道:“為了屠蘇,我已用盡心力,再也無法做的更多。你呢?你做了甚麽?你為甚麽不救救太子長琴?你為甚麽不救他?我日日夜夜向你禱告、日日夜夜向你祈求,兩年了,足足兩年了,七百多個日夜……為甚麽你毫無所動……你真是鐵石心腸……自私自利的女人……”


    風晴雪突的怔住。


    如水的月光不知何時照上妝台,照亮澄清光滑的鏡麵。鏡麵之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輝。鏡中,居然不再是風晴雪的樣子,遠遠的恍惚有一個纖弱的少女,白裙席地,長發如瀑。


    看不清那少女的容貌,風晴雪卻能感知,那少女在靜靜地打量著自己。


    “你……會對他好麽?”鏡中的少女幽幽問道,猶如幻覺:“永遠視他為首要,不論何時、何地、發生何事,不離、不棄?”


    “自然……”風晴雪下意識的回答。


    那女子似乎微微頷首,悠遠如幻的聲音傳來:“帶他來……”


    風晴雪突的打了個寒戰,再看時,鏡隻是鏡,鏡中的女子,滿目恍惚和疑惑,卻正是自己。


    夜色如水,天地間一片寂靜。


    漆黑的寒冰洞中,懸在半空中的冰球,明明暗暗,閃耀著紫藍色的幽光,將洞中微微照亮,一個黑衣少年,雙目緊閉,懸空睡於冰球之中。


    辰站在冰球之外,看著冰球內沉睡的少年。身後,一個纖細的淡淡少女身影,散發著溫和的紫藍色瑩瑩微光,似是攏在冰霧之中,明明就在一丈開外,卻看不清楚容顏。


    “辰師兄。”少女輕聲喚道,似乎怕驚醒冰球內沉睡的少年。


    辰轉身看著少女,微微一笑,溫潤如玉:“雪師妹,近日可好些?”


    “沒有甚麽大得差別。”雪淡淡的微笑:“辰師兄今日來此,可是帶來了好消息?”


    辰垂頭不語。


    “辰師兄?”


    “我是帶來了消息,隻是……我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甚至不知道……幫你做這些事……究竟是對……還是錯……”


    “自然是對……自然是好消息……”雪微笑著柔聲開解:“雪困於此處,無力作為……然…….有些事……實在非做不可……全靠師兄冒險助我……師兄本是天庭派來監視之人……如今卻冒險為我籌謀……實在為難師兄了……”


    “唉!”辰重重歎了一口氣:“辰,亦是雪的師兄!”


    “是!亦是雪的師兄!”雪輕笑道:“多謝師兄寵我!”


    辰聞言淡淡笑起來,依然是溫潤如玉的樣子。


    “師兄,帶來了甚麽消息?”


    “那個以辟邪之骨複生之人……神識在漸漸消亡……”辰歎息著道:“照此下去,恐怕沒有多少時日了……一世的相守……隻怕也難……”


    雪緩緩走近,看著冰球之內沉睡的黑衣少年,低低歎道:“血肉之軀在此……魂魄殘缺……大約因此。”


    “幽都靈女風晴雪又來了,雖沒有說甚麽,也猜得出她的意思,必是想要我們出手相救,隻是,真的很難,連卜羽師兄也無法可想。辰,更加無法可想。”


    雪輕歎一聲:“師兄,讓我來罷。”


    辰憐惜地看著雪,許久,堅定地搖搖頭。


    雪輕歎一聲,低低道:“不瞞師兄,我已然施用了法術,以魂魄之力召喚‘屠蘇’,他每每在夢魘之中驚醒,整整十年。想來,用不了多久,他就會來到無情穀,尋求解決之法。”


    辰怔住,輕輕搖頭:“這又何苦?”


    “因雪之過,牽連眾多。商羊師兄,仙基損毀,失去神位,天劫難渡,魂魄消散就在不遠;太子長琴,魂魄撕裂,入劍為靈,‘寡親緣情緣,輪回往生,皆為孤獨之命’,如今更是困在這無盡的黑暗酷寒中不得出;蓬萊血脈,尚辛尚蘊,仇恨深重,心智蒙蔽,得不到救贖;百裏屠蘇,家園覆滅,魂魄殘缺,受盡陰煞折磨,如今神識漸漸消亡,消散就在眼前;風晴雪,痛失愛人,九百年無望的找尋,心中的苦痛,我們不能體味萬一;飛廉師兄,深陷歉疚,忍辱負重,極力庇護,獲罪於天不過早晚;卜羽師兄,機關算盡,苦心籌謀,心中負累甚重;火神祝融、水神共工,歸墟思過,至今禁足;黑龍慳臾,永失自由;更不用說歐陽少恭、渡魂之苦,千世磨難……還有……還有……多少無辜之人……枉送性命……受盡苦楚……就連師兄你……不知何時……事情敗露……不知會有怎樣的嚴酷責罰……”雪落寞道:“因雪一人,讓這許多人受到牽連,受到傷害……雪……萬死難贖……況且,生為無情穀弟子,理應職責為先,不惜生死。檮杌還沒有伏誅,雪,職責未竟。”


    辰仍是搖搖頭:“雪……走出去……等同越獄……若能不回來……自然好極……若是再回來……我不敢想……後果如何……”


    “不會更差……就算更差……又如何……我並不怕……”雪幽幽地道:“若能將一切撥回原來的軌跡……又有甚麽可以讓我畏懼!”


    “定要如此麽?”辰有些黯然:“為甚麽一定要出去?就在這裏魂魄重修,還有‘太子長琴’相伴,不好麽?待始祖劍出,你便可光明正大出去,和太子長琴一起出去,生活在陽光之下,不好麽?”


    “師兄啊,始祖劍,不能出!”雪憂傷道:“就隻蓬萊覆滅,已是慘絕人寰。師兄不知道我魂魄沉寂,神識定格在蓬萊覆滅那一刻,夢魘之中是如何的可怕和痛苦。始祖劍出,是毀天滅地的禍事!萬萬不可!豈能為我一人獲取自由,便置天下蒼生於不顧?”


    辰怔怔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雪的頭頂:“這麽好的雪……天意為甚麽如此殘忍……”


    “因為我是多餘的……”雪微笑著,嘴角露出淺淺的小梨渦。


    辰滿目心疼。


    “師兄不是說過,天庭欠我一日呢!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當年,我因著職責,為著效命,早出結界一日,現在,還給我罷……隻要一年……師兄……會有辦法……對不對……”雪微笑道:“辰師兄,你可以告訴天庭,我一定會回來的。一年之期即到,我若不歸,飛廉師兄、卜羽師兄、還有辰師兄你,必受我所累,積怨迸發,必受天庭重罰,雪豈是那般自私自利、毫無擔當之人!”


    “你……可是……有了甚麽計劃?”辰憂慮道:“這許多事,要做完,很不容易,你心中可計較?”


    雪搖了搖頭:“世事複雜、人心難測,又有甚麽人能真正掌控一切?計劃有或沒有,有何不同?況且,我終究不過是個小女子罷了……我有的隻是自己……是我唯一的武器……見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罷……最大的賭注也不過就是自己……我賭得起……也輸得起……”


    “不過……師兄……我不會輸的……”雪微笑起來,麵上明媚如春日暖陽:“為了自己珍惜之人,我不能輸!”


    “有甚麽,是我可以幫你的?我一定,不遺餘力!”


    雪微笑著搖搖頭:“師兄,自我出洞,便與你們再無關係!我也不會承認自己是天師弟子。無論死傷,千萬莫要牽涉其中,隻要好好保全自己,莫要因我受累,能教我放開手腳做事,便已足夠。”


    “你可否答應師兄一事?”


    “何事?”


    “走出去,若有一線希望,就不要回來!”辰咬牙道:“我和飛廉師兄、卜羽師兄,你都不要顧忌!你若答應我,我便答應你!”


    雪怔了怔,歪著頭想了一想,皺著鼻子“咯咯”笑道:“若是遇到個全心相待,讓我在他背後簡簡單單任心而活之人,我便真的不回來嘍……想教我回來……得捉我回來……那要戰得過我!”


    氣氛緩和下來,辰輕笑一聲,道:“如此甚好!我會想法子將‘一年’之說透漏給飛廉師兄,他定會為你爭取。本就合理,又是天庭神君,這個麵子,天庭應該會給的。”


    雪微笑著,向著辰盈盈福身行了一禮:“多謝辰師兄成全!”


    “眼下,還要我作甚麽?”辰輕輕摸了摸雪的頭頂。


    “我需要‘屠蘇’進來寒冰洞。守衛禁地的七位師兄,‘屠蘇’和風晴雪不是他們對手。師兄,會幫我的罷?”雪抬頭看著辰,眼睛亮晶晶的,猶如暗夜星辰。


    辰糾結著,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闊台之上,風晴雪垂著頭看著腳下。


    卜羽狹長的丹鳳眼細細打量著風晴雪。半晌,淡淡一笑,道:“幽都靈女,風晴雪?”


    “是。”風晴雪低低應道:“隻是,女媧娘娘賜予我靈女般長久的壽命,我卻不是真正的靈女,不必侍奉在媧皇神殿…..”


    “所為何來?”


    “屠蘇……神識漸漸消亡……仙長……可否相助?”風晴雪輕聲乞求道。


    “嗬……”卜羽輕笑:“無情穀不是萬能的。霜,無力相助。”


    “可是……有人應了我……”風晴雪忙道。


    “誰應了你,你該去找誰才是?霜,無力相助。”


    “可是,你是無情穀鎮穀大人,若無你首肯,那人應了,也是枉然。”風晴雪咬咬下唇道:“屠蘇是紫胤真人親傳弟子,大人因何如此?”


    “霜身為鎮穀,職責在身,斷不可意氣用事。更不能置穀中弟子安危於不顧,應承此等逆天之事!抱歉!靈女大人,請回吧。”卜羽向著風晴雪端起白玉茶盞,客氣道:“請!”


    風晴雪緊咬嘴唇,猶豫再三,低低出聲道:“祝融!太子長琴!”


    卜羽臉色突變。


    “鎮穀大人,幽都……知曉……很多秘密……可以一談麽?”


    “夠了!”卜羽有些薄怒:“風晴雪,此實下下策!”


    “卻是我唯一的策!”風晴雪咬牙道:“霜仙長,風晴雪可以與您一談麽?”


    卜羽細細打量著風晴雪。


    風晴雪手心冒汗,仍是嘴角噙笑,做出一幅胸有成足的模樣。


    良久,卜羽突的一笑:“事無不可對人言!霜沒有甚麽見不得人的秘密!無情穀也沒有甚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風晴雪的心瞬間沉入穀底,原本隻是有些些推測,想要詐上一詐,似乎……並無奏效。。


    卜羽狹長的丹鳳眼滿是戲謔:“姑娘的勇氣還真是……令人敬佩!既如此,我開一個條件如何?不過分罷?”


    風晴雪聞言大喜:“霜仙長盡管說!莫說一個,便是一百個,一萬個,也使得!”


    “嗬,”卜羽淡淡一笑:“就隻一個,再無其他!”


    “請說!”


    “百裏屠蘇真正複生回來,你便遵守與媧皇的承諾,入媧皇神殿,終生不得出,與百裏屠蘇,死生不複相見!”


    風晴雪猶如頭頂一聲炸雷,直轟得三魂不見了七魄。良久,風晴雪淒然一笑:“我早知道,我與蘇蘇……注定的有緣無份……我應了!鎮穀大人,我答應了!隻是,我想知道,大人因何定要作此要求?”


    “霜說過,霜無力相助。靈女大人既然直直找上小妹,想必已然十分清楚,要促成百裏屠蘇複生,小妹必將付出極大代價,必要耗盡自己鮮血、修為。百裏屠蘇複生之時,小妹與他便是同生同命!霜要百裏屠蘇娶小妹為妻,愛護她一生一世,這要求不過分罷?隻好委屈靈女大人退出,也算公道!”


    風晴雪臉色煞白,怔怔看著卜羽,眸中沒有絲毫神采。終於,風晴雪點點頭,輕聲道:“果然……不過分……果然……公道……”


    風晴雪慘然一笑:“幽都風晴雪……向女媧娘娘起誓……若百裏屠蘇複生回來……風晴雪願遵守承諾……入媧皇神殿侍奉……不出媧皇神殿一步……與百裏屠蘇……死生不複相見……”


    “……入媧皇神殿……不出一步……死生不複相見……”雪低垂著頭,喃喃道:“何其殘忍……”


    “莫要胡思亂想,”辰柔聲道:“對你豈不是更殘忍……涅槃重生……你需要用自己的鮮血重塑百裏屠蘇身形……好不容易魂魄重修……九百年的修為和靈力……一朝耗盡……衰弱到這般田地……幾無自保之力……還要出洞……鎮守焚寂……守護百裏屠蘇……完成未竟的職責……還要做那許多的事……就算飛廉、卜羽兩位師兄相助……重新化形之時……隻怕會神識受損……拚的就隻是魂魄之力……”


    辰搖頭不住,幾乎說不下去。


    “放心,雪職責未竟,不會那麽容易死去……死太過容易……一朝解脫……也算善果……可惜……哪有那般容易……其他……無懼!”


    “你真的……決定了麽?定要如此麽?”


    雪點點頭,看著冰球之內沉睡的黑衣少年,滿目溫柔:“即便單單為了他,我也定要這麽做……這裏酷寒黑暗……不是他應該在的地方……”


    辰苦笑一聲:“男女情事,我實在不能懂。”


    “辰師兄,今夜,我會召喚屠蘇入寒冰洞,請你相助。”雪微微一笑,卻正色道:“還要請辰師兄為我再做件事。”


    “盡管說來。”


    雪將一張雪箋遞到辰麵前:“請師兄將此信轉交風晴雪,莫要當麵給她……教她下山後看到便可。”


    接在手中,展開一看,區區十字,辰輕歎一聲,看著雪滿麵疼惜:“我們的雪,真如天山之雪,聖潔高貴,善良美好,無人可比!”


    雪淡淡微笑起來,露出嘴角淺淺的小梨渦,渾身淡淡的光暈籠罩,美得猶如九天明月……


    一揮袍袖,眼前明鏡般的幻壁消失的無影無蹤,卜羽輕歎一聲。


    “莫要恨我……此去……望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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