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樂:秋夜悲思(純音樂)>你放手的那一刻……我的心突地輕鬆……似乎有絲淡淡的僥幸……然而又絞作一團……天意怎會如此無情……怎會如此……(陵越)


    百裏屠蘇一路走來,漸漸不支,行至來時崖頭不遠,終於再難前行,慢慢跪倒於地,按住心口,沉聲咳個不住,眉心擰作一團。卻未看見崖頭,平日自己與依依所坐之處,陵越靠著巨石一動不動。


    “師叔,你到底覺得怎樣?”尚蘊憂心無比。


    “無妨,隻是,慧蝕之傷痛得緊!”百裏屠蘇咬牙到。


    尚蘊慌忙扯開百裏屠蘇胸口衣衫,隻見白色中衣已滲出血來,揭開中衣,便見傷口皮肉綻開,一絲絲騰出血紅的光芒,卻又消散在空氣中。


    “師叔!事已至此,你,順應天意吧!不要再想師叔了!這傷,每當你念及師叔,隻怕就要綻開,慧蝕殘於你體內的一絲嗜血之意,便要消耗你的心血。你如此,師叔若是知曉,情何以堪?她如何舍得!”尚蘊歎息勸道。


    “你不可與人!萬萬不可讓依依知曉!我自會……處置!”


    百裏屠蘇咬牙,勉力站起身,看定尚蘊道:“連尚辛也不可告知!除了你我二人,若再有第三人知曉,我必不原諒於你!”頓一頓,道:“明日一早,我便要離開天墉城,不知幾時能回,若是可以,煩勞你為我多多配些丸藥,雖不能有益慧蝕之傷,至少能止些痛,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師叔放心!明早一定齊備!”尚蘊正色答道。


    “多謝!”百裏屠蘇頭道。


    “師叔哪裏話!”尚蘊扶著屠蘇慢慢向新房走去:“隻望師叔萬事順遂,平安無虞!”


    話間,已到新房之外,屋內紅燭搖曳,映著大紅囍字,分外溫暖。


    百裏屠蘇抬手阻住尚蘊,深吸一口氣,挺直身軀,推門而入。


    新房之內,風晴雪坐在床榻上,一動不動,靜靜等待百裏屠蘇歸來。


    房門洞開,一陣濃烈的酒氣席卷進來,風晴雪抬頭看時,卻是百裏屠蘇自外微笑著進來,身上鮮紅的吉服濕透,原本梳理的一絲不亂的發髻,也自額角垂脫兩綹,鬢角濕噠噠滴下水來。


    “晴雪,我回來啦!”百裏屠蘇微笑著走近。


    “蘇蘇,你,怎的弄成這般模樣!”風晴雪忙上前來,走近百裏屠蘇,卻發覺刺鼻的酒氣正是自百裏屠蘇身上散發出來,原來那並不是水!


    “今日,十分快活!便和大家多飲了幾杯!當真痛快!”百裏屠蘇微笑道:“不必擔心!”


    卻怕風晴雪受不得這般濃烈酒味,又怕沾濕風晴雪衣衫,忙閃過一旁道:“晴雪,你站開些,莫要衝了你。”遠遠走到角落裏將被酒浸透的吉服脫了,放到門外。這才回身,自去取了常日裏的衣物,在屏風後略略清洗,換好衣衫,才走回榻邊。


    風晴雪坐在榻上看著百裏屠蘇。


    百裏屠蘇便歪倒在榻上,將頭枕在風晴雪膝上,拉起風晴雪吉服厚重的衣擺,遮了眼睛。


    “蘇蘇!喝這麽多酒,是傷心了麽?”風晴雪低聲問道:“今日,你負了依依,傷心了麽?”


    百裏屠蘇不答,卻見遮了眼睛的吉服衣擺漸漸有水漬浸透出來。


    風晴雪伸手欲將衣擺揭起,百裏屠蘇卻一把按住:“就一會兒!晴雪,就一會兒!”


    風晴雪住了手,回轉頭不看百裏屠蘇,卻將百裏屠蘇的頭慢慢挪於榻上,起身將屋內紅燭盡數滅去,壁上幾顆夜明珠也撕開厚厚的紅綢,層層疊疊的覆蓋了。屋內頓時一片漆黑。


    尚蘊在外,看燭火滅去,深深歎了口氣,轉身向前山丹芷閣走去。


    “蘇蘇!沒有燭火,什麽都看不到!你若是傷心,便盡情傷心吧!”風晴雪走回床榻,坐在百裏屠蘇身側,默默陪伴。


    一時,屋內靜默無聲,猶如無人一般。


    漸漸便微有深深吸氣之聲,漸漸變成哽咽,風晴雪坐在百裏屠蘇身邊,隻覺百裏屠蘇漸漸開始顫抖不住。


    風晴雪無言安慰,在旁默默垂淚,深覺愧疚。


    卻聽百裏屠蘇斷斷續續道:“昨夜裏,依依,不舍我離開……哭得厲害,撕心裂肺……我早覺有異……卻不料負了她……早知如此……當日裏便不該任性……我心裏很痛……不該鑄下大錯……不該一朝任性……我早該服自己……既然與師兄有情……我理應成全……我理應成全才是……”


    風晴雪俯下身,抱住百裏屠蘇,淚流滿麵:“是我錯!蘇蘇,是我錯!我當日裏不該拋下你!既入得媧皇神殿與你決絕,便不該再出來!即便出來,適才婚禮上,也該斷然拒絕,不該半推半就!蘇蘇!是我錯!”


    風晴雪突地放開百裏屠蘇道:“蘇蘇,今日與你拜堂,我已心滿意足,即刻死了也無憾!……我明日便回幽都,你……和依依一起吧!”


    聞言,百裏屠蘇哽咽之聲一頓,卻猛地欠起身來,伏進風晴雪懷裏,緊緊箍緊風晴雪腰肢,道:“莫這話!莫這話!你再莫要拋下我!……沒有你,我心痛的要死去!……就一會兒!晴雪,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風晴雪抱緊百裏屠蘇的頭,不住流淚。


    百裏屠蘇哽咽之聲慢慢止住,漸漸,也不再顫抖。


    並不是很久,百裏屠蘇起身,將屋內的龍鳳紅燭複又燃起來。


    風晴雪見燭光之下,屠蘇雙目晶亮,麵上並無半淚痕及悲戚之色。


    百裏屠蘇燃了紅燭,到桌上執壺倒了兩杯酒,一手一杯,微笑向著風晴雪走來:“來,晴雪!咱們還沒有喝合巹酒!”


    卻見百裏屠蘇手中,兩盞白玉杯,一端一個以紅線相係。百裏屠蘇將一杯遞到風晴雪麵前,風晴雪便接在手中。百裏屠蘇坐在風晴雪身側,雙目深情款款看著風晴雪,將白玉杯送到唇邊。


    風晴雪便也舉杯,慢慢將杯中酒飲盡,隻覺入口醇香清冽,幾無酒味。入得腹中確如烈焰燒灼一般。


    百裏屠蘇飲盡,起身將酒杯放回桌上,卻取了一把銀光閃閃精致的剪過來,將自己額上垂下的一綹發絲齊根剪斷,又將剪遞與風晴雪。


    風晴雪便知百裏屠蘇欲行當日裏花神祭之時的“結發”之儀。一時卻未接那剪。百裏屠蘇柔聲道:“晴雪怎麽啦?婚禮還沒有完呐,你忘了麽,還需得結發”


    風晴雪道:“不如,將結發之儀,留給……依依吧!終究,她是你正式下聘求娶之人……即便不能……也留個念想吧!”


    百裏屠蘇卻微笑道:“晴雪,莫要再來招我!我想明白啦,不會再傷心!依依她……用不著這個!”


    罷,將手中自己的發絲遞到風晴雪手中,以手指自風晴雪腦後挑出一綹秀發,親執了剪,齊根剪斷,遞到風晴雪麵前:“來,打個同心如意結!”


    風晴雪隻得接了,將兩綹頭發並在一起,細細理順,手指翻飛,不多時便結成個的同心如意結,放到百裏屠蘇掌心。那結卻慢慢鬆散開來。風晴雪隻得從頭再打,終究不成,握在手中便極盡精致秀氣,一鬆手便散開不成形狀,風晴雪臉色漸漸變化,一聲不吭,握著發絲不語。


    百裏屠蘇微笑,自風晴雪手中接過發絲道:“何必氣餒!隻要堅持,總有成功一時。”著,也不管什麽結不結、扣不扣的,手指翻飛,胡亂將發絲結做一團,攤開掌心,卻再未散開:“看,就是這般,亂紛紛,糾纏不清,卻再難分離!”


    百裏屠蘇又以剪將發絲團自中一剪兩半,分別塞進兩個赤紅色繡了星盤的香囊內,遞給風晴雪一個:“你我各收一個,從此便是結發夫妻了!”


    風晴雪接了,握在手中細看,卻見荷包裏滿塞了雪白米粒大的幹枯花朵,結發正被包在花瓣之中,黑的發,白的花,甚是分明。便湊近鼻尖,細細嗅來,半日方道:“這花怎的並無香味?”


    “是六月雪!”百裏屠蘇笑道:“歲歲來過不留痕!”


    “那為何又放進香囊之中?”風晴雪不解道。


    “嗅來無香而已,如此美好的花朵,怎能無香呢?隻待有緣人罷了!”百裏屠蘇笑道:“晴雪,再有幾個時辰,我們便出發,一同回幽都去,再不分離。你今日趕了一天路,想必困了,歇歇如何?我在這裏看著你!”


    著,便起身,扶著風晴雪和衣而臥,將大紅的鴛鴦錦被為風晴雪仔細蓋在身上,自己卻坐在床榻邊上,握了風晴雪的手,細細看著風晴雪的臉龐。


    “蘇蘇!你不要歇歇麽?”風晴雪看著百裏屠蘇道。


    百裏屠蘇搖頭,微笑道:“幸福來得太突然,好生不真切!我要坐在這裏一直看著你!……我怕一覺醒來,你會不見!”


    風晴雪便合了眼,不一會兒便氣息平穩,似睡得熟了,仍是緊緊握著百裏屠蘇之手。


    百裏屠蘇為風晴雪掖好被角,看著搖曳的燭火,思緒紛飛:“依依,在做什麽呢?有沒有掉眼淚?……我與依依,用不著結發之物!依依,有隕石花簪便足夠了!而我,有心口慧蝕的劍傷便也足夠了!”


    “依依,我要放下你了,幾十年嗬!我一定會回來......你......一定要等我回來!你過,千萬年,會一直陪著我……”百裏屠蘇靠著床頭,不知不覺睡去,不知夢到什麽,頰上悄悄滑下水痕。


    風晴雪睜開眼睛,默默看著百裏屠蘇睡顏上淚痕,在龍鳳紅燭搖曳的燭光下閃爍如夜空星辰,心中暗暗歎息一聲,複閉上雙眼,睫毛輕輕抖動,鼻翼煽動,無聲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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