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樂:霜月幻夜(純音樂)>我答應過你……我會學……我一定會學……(無情雪)


    天墉城,陰陽洞。


    依依垂著頭坐在陽泉邊上,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卻是墨黑,用手輕輕撩起乳白色的泉水,又看著水珠自指間滾落下去,仿佛當日大婚之前,百裏屠蘇在此沐浴,就這般輕輕撩起乳白的水花,灑在百裏屠蘇露於水麵之外的肩膀上。


    許久,自言自語道:“師兄,你還是那個長辮子哥哥麽?”慢慢將手收回,置於眼前,細細打量指尖墨黑的指甲,輕歎道:“而我,卻已不再是那個依依。”


    起身走回榻上,拿起針線,細細的縫製一件茜紅色的勁裝。一邊縫一邊淡淡笑道:“長辮子哥哥,你看,我已經會做別的衣衫了,這次一定不會太長!那日,你穿上吉服的樣子真好看啊……這件茜紅的衣裳……你穿上一定也好看……”


    半日,突地停下,傷感道:“她做的……一定比我好。”


    又是許久,突地又微笑起來:“她結的辮子一定沒我好!”又慢慢做著手上的活計道:“我雖做得不好,可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學……長辮子哥哥……你看……”


    手突然劇烈的一抖,鋼針穿透手指,血珠慢慢自指腹滲出來,漸漸形成一顆血珠,墨黑的血珠,騰騰的現出絲絲縷縷的紅色嗜血煞氣,消散在空氣中。


    依依怔怔的看著,雙手不住顫抖,額上滲出涔涔冷汗。緊咬著下唇,依依用顫抖的手,執著鋼針,固執地穿針引線,繼續縫製衣衫,雙手卻抖得越來越厲害,漸漸不能刺入茜紅的衣料,一針一針,不斷刺入自己的左手,墨黑的血珠越來越多,沾在茜紅的衣料上,形成一個一個墨黑的斑。


    黑色的焰火開始在異色的雙眸中熊熊燃燒,額上的黑焰圖騰亦是如此。豆大的冷汗開始不斷的跌落下來,打濕了茜紅的衣料。


    依依顫抖著,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向外走去。才剛剛繞出石壁之外,突地直直跪下去,俯下身子,雙手撐地,渾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


    “不!”依依緊閉雙眼,咬緊牙關:“我不需要鮮血和魂魄!我是無情雪……無情穀無情雪……不……我是天墉城依依……我隻需要……清露!”掙紮著起身,向著洞口石壁踉蹌走去,石壁前地麵上的水晶盞裏,滿滿都是天墉城至純清氣凝結而成的清露。


    才不過走了兩步,便突地撲倒在地。


    “不!不要鮮血!不要魂魄!清露……我隻要清露!”依依掙紮著向著滿盛清露的水晶盞匍匐過去,終於夠到水晶盞,手指又是劇烈的一抖,那水晶盞竟被打翻,清露淌在地上,慢慢滲入地下。依依怔怔的看著,雙手抖得越發厲害。突地放鬆,任憑自己伏在地上,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冰魄!”


    慧蝕震動不休,似在極力抗爭什麽,卻未應召喚而來。


    “冰魄!”依依喝到:“你已是慧蝕……何必抗爭!不取我的鮮血及魂魄之力……難道要屠戮天墉城麽?若要如此,不若……我自散魂魄……亦或……化作劫灰!”


    慧蝕應聲而來,閃電般劃過雙腕,紅光一閃,雙腕上皮肉綻開,卻渾無半血跡,依依麵色愈見慘白,半血氣之色也無,整個人衰憊、虛弱已極,靜靜倒在冰冷冷的地麵上,嘴角卻有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


    慧蝕飛馳而去,插在洞底石壁之上,劍鳴嗚嗚,似在悲泣不已。


    白色的冰霧漸漸出現在依依身周,漸漸凝結成一層厚厚白霜,覆蓋在依依身上。依依身體抽搐著慢慢蜷縮起來,最後如冰雕般伏在地上,那白霜結成冰層,卻又片片碎裂開來,猶如碎裂的瓷器一般。漸漸,靛藍的火焰自縫隙中噴湧而出,冰與火便那般詭異的並存著,不增不減,不生不滅。


    依依伏在地上,麵孔被長長的頭發遮擋著,不見痛苦與否,隻有雙手如痙攣動個不住,指甲將地麵抓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跡。


    半幕封印結界綠芒之外,陵越不知何時走來,怔怔的看著、看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靛藍的火焰慢慢熄滅,冰層無聲無息的消散在空氣中。依依似乎虛弱已極,不能起身。


    陵越驚覺,趕忙轉過頭,用衣袖飛快的抹去麵上的痕跡,仰著頭使勁吸一口氣,這才穿透封印結界,走到依依麵前,卻見依依亦是定定看著自己。


    “大師兄何時到來?”依依看著陵越,低低問道,似乎連話的氣力也不夠。


    陵越伸手扶起依依,托住胳膊,將她攙扶起來,卻覺依依幾乎全部的重量都壓在手臂之上,身子軟的如同無骨一般,不由自主向地上溜滑下去。陵越忙忙抱住。


    依依卻輕輕搖頭,欲要推開陵越,卻無半分氣力:“大師兄不必如此!”


    “甚麽不必如此!”陵越傷感道:“任你如何,終究是我的師妹。”


    依依隻是輕輕搖頭不住。


    陵越不理,半抱半扶,將依依安置在床榻之上,這才在一旁坐下來:“這便是……涅槃重生……之苦麽?你的極至陰寒,屠蘇的極至陽熱?”


    依依輕輕闔了雙目,並不回答。


    “屠蘇當日裏……便是如此……得以重生?屠蘇曾言……涅槃重生……需要把身軀活活燒為灰燼……把魂魄生生熔化……因何你……”陵越疑惑道。


    “我與屠蘇師兄……是不同的。”依依並不睜眼:“自我存世,這冰與火便同生同行,相輔相製,相生相殺。隻是屠蘇師兄涅槃重生,壞了冰與火的平衡。因他是至陽火係,故而取走了我大半心火,我體內至陰寒冰失製,故而時時陰寒反噬,屠蘇師兄體內至陽心火亦失去寒冰製約,故而身受烈焰焚身之苦。如今,冰與火雖重回我體內,卻再難如往昔一般水**融……絕難融化魂魄,我身子與人不同,亦不會焚為灰燼……除非意念鬆動……化為劫灰。”


    陵越驚在當地,半日方道:“如此來……屠蘇涅槃重生……是你……是你……你就是寒冰洞……你……陪伴溫暖了屠蘇……整整九百年……”


    “屠蘇師兄亦陪伴溫暖了我九百年……九百年啊……雖然我曾經記不起……但是他……早就刻在我魂魄裏……不論我走多遠走多久……都是一個圈……最終還是會回到原……”


    “你舍了自己修為靈力,用自己的鮮血和魂魄之力換來屠蘇涅槃重生……你何止在屠蘇魂魄裏……他的身與神皆與你一體……”陵越有幾分黯然。


    “大師兄你……真的很好……若無屠蘇師兄……我複何求……可是……可是……”依依睜眼看著陵越,出聲安慰,卻如此無力。


    “莫要了!我都明白!可笑我居然一直都以為你是妖物……明明你渾身上下霞光流淌,毫無半妖氣……即便元身不是人……也可以是仙人…...卻……執著於此……不止錯失……”陵越黯然道:“當日裏……未曾好好愛護你……在你最衰弱最孤立無依的時候……甚至沒有給過你好臉色……我好生懊悔……”


    “大師兄……”


    “當日裏,師尊對我:‘依依是石妖,這是事實,是你師妹,這也是事實!我座下唯有你三人!我隻望你當得起大師兄這三個字,能待依依如待屠蘇。你要明白,是人是妖,豈有所選?豈能由人!既為師兄,細細體察,終有明了的一日。’我隻略略慚愧,卻並未能解其中深意。如今回頭……我實在無地自容。”


    “大師兄莫要如此!我初上天墉城……大師兄還是給我很多溫暖。天階之上,我大哥盛讚你……他很少這樣誇讚人……心想……你必是了不起的英雄……心生傾慕。後來上了天墉城……大師兄雖待我頗為冷淡……我心裏卻很滿足……與赤芍一戰,師兄將佩劍予我,必是怕我在兵刃上吃虧;赤芍下重手,大師兄以掌教之尊出手救我,我都銘記在心。鏖鏊山舊址,大師兄一人麵對艱險,卻求那些人將我送返天墉城……青春少艾,情竇初開……大師兄這般英雄,足以令我心動情動。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大師兄……喜歡我。”


    陵越麵上微紅。


    依依虛弱地笑道:“大師兄自己不能察覺罷了!我初上天墉城……大師兄便厭棄我……即便我是石妖……並無作亂害人……何故厭棄我若此……唯一的解釋便是……大師兄喜歡我……又不能喜歡我……”


    “喜歡……又不能喜歡?”陵越低頭喃喃道。


    “因為,大師兄喜歡芙蕖師姐,自己卻不知道!”依依歎息道:“大師兄千年來心中總是抗拒男女情愛,自己的心意卻是自己都不明白!對我如此,對芙蕖師姐亦是如此!”


    陵越怔怔道:“喜歡芙蕖?自己的心意卻是自己都不明白?”


    “大師兄自以為隻是顧忌芙蕖師姐心意,隻是歉疚,其實,大師兄是喜歡芙蕖師姐的。”依依微笑道:“喜歡芙蕖師姐尤勝於喜歡我!隻是大師兄自己不明白!若非如此……我攝了芙蕖師姐魂魄,大師兄何至於出手便要取我性命?若非僥幸有尚蘊在,我必死無疑。大師兄忘了……芙蕖師姐亡故……你抱著芙蕖師姐,貼著她的臉,哭得何其悲切……難道真能忘了那種失去至愛的痛楚?”


    “失去……至愛?”陵越突地心中刺痛。


    “大師兄不知道自己至愛芙蕖師姐。卻許是因為我大哥與師尊的約定,或者又有不想屠蘇師兄為難,想要接受我……終究不知為什麽竟會漸漸喜歡我……潛意識裏……喜歡芙蕖師姐便不能喜歡我……故而對我頗多厭棄。”依依微笑道:“可我活的簡單,我知道大師兄喜歡我,所以,不論大師兄如何,我總能覺到溫暖。”


    陵越垂著頭,不敢讓依依看見臉上的傷感。


    “大師兄啊!你總是這樣,可怎麽好?芙蕖師姐在時,你不明了自己的心意,芙蕖師姐沒了,你才痛覺。我在時,你不敢正視自己的心意,我轉身,你才想起要珍惜。真讓人放心不下!”依依歎道:“若是……日後……再有機會……大師兄莫要猶豫不決……一定要珍惜啊!”


    陵越卻收了悲戚,抬頭看定依依道:“如今,我已明了自己的心意,亦懂得珍惜……你可願……”


    “大師兄……若是真心摯愛於我之人……天涯海角、天堂地獄我都願隨他去……待你心意真正明了的那一日……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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