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樂:霜月幻夜(純音樂)>我甚麽也沒看到……我甚麽也沒聽到……我甚麽也不知曉……我隻是看盡山河風光……(孟雲潭)


    遠遠便聞及葉笛之聲隨風而來,循聲漸近,花葉掩映中,便見百裏屠蘇背靠一株桃樹,坐在那株六月雪之側,閉目吹奏葉笛,聲聲悠遠,卻似乎……聲聲思念。


    百裏屠蘇垂下手,葉笛之音便消散在夜風中。遙望著穹閃爍的星辰,百裏屠蘇麵色沉靜,眸中卻有一絲難掩的傷感、落寞。


    肩上被輕輕一拍,孟雲潭吃驚回頭,卻見桃站在背後,在唇前豎起一指:“噓。”


    桃向孟雲潭勾勾手指頭,轉身輕手輕腳向桃花海中走去,孟雲潭心翼翼,輕手輕腳在後跟隨,漸漸入得深了,最後竟是走到桃原身之下。


    “坐!”桃指著一條顯露於地麵之上的粗大根莖道,自己卻飛上樹,坐在巨大的樹杈上,雙腳一蕩一蕩,粉紅色的裙擺迎風而擺。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下,猶如仙子一般。


    “桃,何事?”孟雲潭坐在桃樹根莖上,背靠著桃樹粗大的樹幹,密密的桃花海在眼前猶如幕布一般,幾無縫隙,便也望向穹銀河。


    “雲潭哥哥你看不出麽?屠蘇哥哥有心事……莫要去打擾他。”桃咬著左手拇指的指甲道。


    “哦。”孟雲潭自己心事重重,回答便有幾分敷衍。


    “唉!”桃突地在樹杈上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孟雲潭被這重重一聲歎息驚醒,抬頭望向樹上,見桃垮著肩膀,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桃,你怎的啦?你一向無憂無慮,今日怎的也會歎氣了?”


    “歎氣,誰不會呀!”桃聞言剜了孟雲潭兩眼,卻又向遠處遙望著道:“以往真是無憂無慮啊……自從那株六月雪來了……煩心事兒就多了……你看,屠蘇哥哥心事重重,今日連沒心沒肺的你也心事重重!大家都心事重重,大家都不快活!”


    孟雲潭聞及“六月雪”著實觸動心事,心中灼灼,便不言語,也隻深深歎氣。


    “雲潭哥哥,你可知屠蘇哥哥有何心事?他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桃花穀,卻總是坐在那株六月雪之旁,還吹奏那麽好聽的曲子……那曲子聽起來悠遠舒緩,但是桃總是聽出掩藏得很深很深的思念和愧疚。”


    孟雲潭愕然問道:“哥,時常夜半來此?還總是坐在那株六月雪之旁吹奏曲子?曲子裏總是掩藏很深很深的思念和愧疚?”


    “你是聾子麽?你聽不到麽?”桃鄙夷的剜了孟雲潭兩眼,不再理他,繼續蕩著雙腳,目光卻高高的越過層層疊疊的桃花海,望向百裏屠蘇和六月雪的方向。


    孟雲潭想了想,抓住樹幹,刺溜刺溜的爬上高高的樹。桃頗為嫌棄的向旁挪了挪。孟雲潭嘿嘿笑了兩聲,湊過去坐在桃身旁。循著桃的目光遠遠望去,果然看見百裏屠蘇在六月雪之旁,仍是無聲無息癡癡望著星河。


    “原來你在這裏看著我哥!你莫不是喜歡我哥?”孟雲潭饒有興趣的看著桃。


    桃仍是嫌棄的瞥了孟雲潭一眼,鄙夷的吐出兩個字“惡俗!”


    孟雲潭一時噎住,瞪大眼看著桃。


    桃麵有傷感:“屠蘇哥哥回來十一年了,時常如此,我隻覺得他……當真十分可憐。我是有些吃味,明明我認識屠蘇哥哥九百多年了,可屠蘇哥哥卻坐在雪身邊。可是雪從不在屠蘇哥哥麵前幻化人形,尤其是夜晚屠蘇哥哥來吹奏葉笛的時候。雪,是因為,屠蘇哥哥隻是想看到六月雪,他隻是需要坐在六月雪旁邊。我想,屠蘇哥哥是真的很想念天墉城。天墉城一定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桃突地轉頭看著孟雲潭:“雲潭哥哥,你不是剛剛自天墉城回來麽?天墉城……到底有甚麽?”


    孟雲潭原本聽得仔細,乍聞桃詢問,心中一跳,忙定定心神道:“天墉城……是哥的家……有師尊、有師兄、有近千弟子,有璀璨的星空,有……無邊無際的六月雪海……恰如桃花穀的桃花海一般……”


    “原來如此。”桃喃喃道:“難怪總在六月雪之旁吹奏那麽落寞的曲子……難怪總是夜半來此看著天上的星星……天墉城在昆侖山峰……那裏一定離星星很近……屠蘇哥哥……想家了。”


    “當真是如此麽?隻是想家了麽?”孟雲潭心中暗暗歎息。卻見桃亦是心事重重模樣,便問道:“桃又因何心事重重呢?”


    “我斷根了,雲潭哥哥。”桃垂著臉看著腳下。


    “甚麽?”雲潭聞言一驚,幾乎從樹上跌下去,桃忙忙扯住:“雲潭哥哥,你心些!好歹也是兩個孩子的爹了,不能像屠蘇哥哥那般穩重些麽?”


    孟雲潭卻顧不得爭辯,拉著桃的手紅了眼眶,哽咽道:“這是怎麽來,我不過走了月餘,怎麽就斷了根?我就曉得,這裏沒人懂得照料你們……我真是該死……”


    桃聞言一呆,“嗤”的笑出來,戳著孟雲潭的額頭道:“司植大人,你笨死算啦!”


    孟雲潭卻滴下淚來:“十一年來,日日為你們汲水灌溉,修剪枝葉,鬥嘴爭吵……在我心中,你和雪都如妹妹一般……好不容易能幻化人形……不料……如今……”


    桃聽得癡了,呆呆半晌,亦是紅了眼眶。


    “雲潭哥哥,莫要悲傷,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很好,我不會死,我,自由了!”


    “嘎?”孟雲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雲潭哥哥,生根的花草樹木,修行之路,比那些飛禽走獸更加漫長、更加艱難。紮根的地方,須有萬般巧合,利於汲取天地精華的地勢、風水,遇到一刹那間靈竅開啟的機緣,再加上不懈的努力,才有可能修成精怪。即便修出元神,能幻化人形,最初的幾百年間,也不能離開樹身十丈之外……成妖之後,便有三條主根,猶如人之三魄。斷一根,毀百年修行換離樹十日,若三十日不歸,三根皆斷,樹身枯萎,妖魂消散,妖魄湮滅。若要永獲自由,脫離樹體,需得曆經劫難,根斷心絕,樹體化為腐朽。然而劫數自有天定,誰也不知何時會來,會不會來,即便劫數來了,也不知能否安然渡過。若渡不過去,便落得灰飛煙滅、魂飛魄散。(紅搖《半仙印》)”桃低低道。


    “我,卻是大大的沾了屠蘇哥哥和晴雪姐姐的光,桃花穀是清氣凝聚之處,屠蘇哥哥見我紮根的地方又恰恰風氣集聚,便應以天時取靈泉之水灌溉,又以天墉城的法力相助,故而,偌大的桃花海便隻有我熬過漫長歲月,修出元神,修成人形。”


    “你離開的這段日子,我的劫數到了。那一日夜裏,桃花穀下了很大的雨,電閃雷鳴,閃電劈中了我,我本應在雷霆劫焰中焚為灰燼……我渡不過去……燒得好痛啊……就要死了……雪用盡全身的靈力幻化出雪水,可還是不能熄滅我身上的劫焰,她哭得傷心極了……雪撲上來抱著我,要和我要做生生世世生生死死的好姐妹……她要和我一起渡劫……屠蘇哥哥感受到雪的決絕,趕來查看,以他的仙力救下我們……不知從哪裏幻出一道靛藍色的焰火,包裹住雷霆之火,竟漸漸將那雷霆劫火熄滅了,卻灼斷了我的三條主根,我本要魂飛魄散的,那靛藍的焰火卻將我的魂魄凝聚在一起……好疼啊……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斷根曆劫了……我,自由了。從此,再無牽絆,可以隨心而活,想去哪裏便去哪裏,看盡山河風光。”


    孟雲潭怔怔的,聽桃完,眼眶還是紅紅的卻突地笑起來:“大喜啊,桃!你嚇死我了!不是早就想離開桃花穀,去看盡世間百態、山河風光麽,如今可要心願得償了!你何時出發?我教淼淼給你準備行裝!……要記得時常回來看看我們啊!”


    “我不會走的!”桃抬頭看著遠處的六月雪:“雪剛剛幻化人形,還沒有曆劫斷根,我不會丟下她一個。我要等雪一起。”


    “可是,你適才也了,劫數自有天定,也不知會不會來,何時會來,來時能否安然渡過……誰知道她有沒有機會走出這片桃花海呢?”


    “所以啊!我一定要等著她、陪著她。若有一日雪曆劫斷根,我們一起去看盡山河風光,若她永遠走不出去,我便永遠留在這片桃花海,陪著她!若她度不過劫數,我便陪她輪回!”桃看著孟雲潭認真地道:“我們是知己!要做生生世世生生死死的好姐妹!”


    孟雲潭瞪大了眼睛聽著,眼前似乎真的看見珠兒倔強的到:“大不了,陪著陵端一死!大不了,守著陵端的墳一輩子!”


    “啊!”夜色中突地傳來淒厲的女聲,似乎正是百裏屠蘇和六月雪的方向。


    孟雲潭和桃忙忙望去,見一團詭異的焰火包裹著六月雪熊熊燃燒,外表是靛藍內裏卻是金紅。那淒厲的女聲正是雪的慘呼不絕。


    “雪!”孟雲潭和桃大驚失色。孟雲潭正欲自樹上跳下,卻被桃一把抓住,自桃花海上飛過,直落在雪麵前。


    “雪!雪!”桃滿臉是淚,瘋狂的撲打六月雪身上的火焰,那焰火卻並無半衰減。


    百裏屠蘇定定的站在一旁,看著詭異的焰火漸漸將六月雪燒作焦炭。


    “哥!你救救雪啊!”孟雲潭急的抓耳撓腮,偏偏自己是木係法術靈力,若是施救無異火上澆油。


    “屠蘇哥哥,屠蘇哥哥,救救雪,救救雪!”桃被孟雲潭驚醒,忙忙回身撲上來,緊緊抓住百裏屠蘇雙臂:“求求你,救救雪!屠蘇哥哥。”


    百裏屠蘇仿佛木頭人一般,不言不語不理不睬,隻是定定的看著六月雪在慘呼聲中漸漸燒得焦枯。詭異的焰火漸漸熄滅了,那株極品六月雪已然燒得麵部全非,化作灰白色的一堆灰燼,在夜風中吹散而去。


    桃撲打著百裏屠蘇,哭號道:“你救救雪啊!她是你自天墉城帶來的啊!你為甚麽不救她!你不是仙人麽?為甚麽不救她?”


    孟雲潭怔怔的看著眼前的景象,腦中一片混亂:“哥,怎的燒了這株六月雪……到底……為了甚麽……”


    百裏屠蘇任由桃在胸前不住捶打,卻是不發一語。


    桃慢慢滑下去,跪坐在地上掩麵悲泣。突地,卻被擁入一個柔軟的懷抱。桃淚眼朦朧的抬頭,卻看見一張熟悉的清純臉孔,微笑著看著自己。一個穿著月白色長裙的少女,披著及腰的長發,頭上戴著一圈六月雪編製的花環,其上如星辰般開著星星米粒大瑩白的花,蹲在桃麵前,輕輕擁著桃。


    “雪?”桃抹一把淚,怔怔道:“真的是你!你……你……不是……死了麽?”


    “屠蘇哥哥是仙人,能助你渡劫斷根,我自然也可以!”雪溫柔的用雪白的帕子抹去桃一臉的淚:“我未到天劫,隻能屠蘇哥哥動用他的火係靈力,強行斷根,疼了些,叫的大聲了,嚇壞你了?”雪有幾分羞赧。


    桃一把抱住雪,很大聲的哭起來:“壞蛋壞蛋!好端端的強行渡甚麽劫!都了會等你,會陪你啊!”突地跳起來,像炮仗一樣衝向百裏屠蘇,直衝進百裏屠蘇懷裏緊緊抱住:“壞蛋壞蛋!為甚麽不啊?我差一就想挖出你的心來看一看啦!疼不疼啊?”


    孟雲潭看得呆住,不出一句話來。


    “既已曆劫斷根,永獲自由,便去吧。”百裏屠蘇淡淡道:“簡簡單單、任心而活,看盡山河風光!”


    “哥!使不得!”孟雲潭回過神來,忙忙阻止道:“他二人靈力充沛卻戰力低下,遇到險惡,如何自保?出去桃花穀,豈非羊入虎口!”


    “無妨!若是一般修為淺薄之輩,桃近千年修為,足可自保。若是不能,桃雪皆是我以創世之火斷根,平日裏受我諸多天墉城靈力,有些修為的,自然知曉她二人是受我天墉城庇護,不敢輕犯,若有大劫難,我自可知曉,自有法子相助。”


    孟雲潭這放下心來。


    桃雪聽百裏屠蘇籌謀齊備,心下歡喜非常。


    “桃雪,你二人好生去吧,隻管遊戲人間,勿要招惹是非。”百裏屠蘇道:“不必再辭,徒添傷悲。”


    桃雪心中萬分不舍,還是向著百裏屠蘇施禮致謝,又向孟雲潭告別,便拖著手,漸漸去得遠了。


    孟雲潭看著二人背景漸漸消失,傷感非常,眼眶、鼻尖通紅。


    “莫要悲傷!她二人好生去了,該欣喜才是。”百裏屠蘇看著孟雲潭歎道:“歲月如河,如此悲春傷秋,怎生得了!”


    見孟雲潭仍是悶悶的,百裏屠蘇隻得出聲安慰道:“雲潭,珠兒與我師妹曾有相識。當年,珠兒隨陵端上天墉城,拜在妙法長老芙蕖座下,與我師妹相談甚契,可惜,他二人皆被牽絆,知己卻短暫。如今,桃與雪如此這般,也算圓了珠兒和我師妹一樁心願……在我心裏,便是珠兒與師妹,攜手而去,任心而活……雲潭,這便是我一私心成全。”


    孟雲潭歎道:“原來如此……”細細一想,心下豁然開朗,便放下心中悲傷,卻又奇道:“哥,你,怎知她二人想要曆劫斷根,離開桃花穀……”


    百裏屠蘇回身坐回桃樹之下,複又望向遙遠的星空道:“你來了這許久,看了這許久,聽桃絮絮了那許多,便是想問我這一句麽?”


    “啊!原來你早知道!”孟雲潭麵紅耳赤。


    “桃樹杈上,坐的高看得遠,別有一番風味吧?”百裏屠蘇似笑非笑看著孟雲潭。


    “嘿嘿!”孟雲潭搓著手坐到百裏屠蘇身側,卻將一個藍色的布包袱遞到百裏屠蘇麵前:“哥,這是臨行前,凝丹長老尚蘊教我親手交給你的,是給你補身子的……生子良方……你看,我寶貝著呢,走哪裏都隨身帶著,不敢離身……等你和晴雪嫂子生了孩子,我要親自送桃花酒上天墉城,我答應了的。”


    百裏屠蘇接過來,苦笑搖頭:“生子良方……看來尚蘊那裏也沒得到甚麽消息……那便沒有甚麽好問的了……”


    “走吧,”百裏屠蘇起身,向著孟雲潭伸出手來:“夜深了,早些回去,莫教母親和淼淼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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