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走向了不遠處還在加練的尼爾·布朗森,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發現尼爾竟然已經把淩誌演示的那項防守技巧練得差不多了。


    “我還以為你會對業餘選手的建議看不上眼,沒想到這麽認真,有點不太像你。”


    傑克靠在一邊的球桌旁,隨口說道。


    尼爾打完手上這杆,直起身,掃了眼傑克,慢慢地坐到座位上,拿起毛巾擦汗:


    “你不是也一樣麽?跟業餘選手稱兄道弟,這也不像你。”


    傑克輕笑了一聲,開始自顧自說起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其實自打我來到職業以後,對於這個比賽環境,是有些失望的。”


    傑克用眼角餘光瞥了眼尼爾,但尼爾並沒有接話的意思,而是慢悠悠地拿起水杯喝水。


    傑克隻得繼續自言自語講故事:


    “現今世界台壇的主流打法,跟二十年前又有什麽區別?我在這個環境之下,看不到什麽希望。”


    “再看看我們國家的運動員吧,尼爾,30歲以下的有幾個?”


    “但華夏不一樣,跟我們對戰的華夏年輕人們大多都是20歲上下。”


    “是我們沒有培養運動員的能力嗎?不不不,絕不是這樣。”


    “我們的老運動員不退役,哪裏有新運動員出頭的道理?”


    “我們算是比較幸運的,能在30歲的時候熬出頭,但其他人呢?”


    “我的老師賈德確實很優秀,但他也沒有能力改變這種狀況。”


    “還有,斯諾克這項運動已經發展了一個多世紀了,規則竟然都沒有太多的變化,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尼爾?”


    “看看隔壁的美式台球和中式台球吧,那搞得真叫一個風生水起,而我們呢?”


    “獎金越來越低,參賽人數越來越少。就像是我們在自娛自樂一樣。”


    “這項運動暮氣沉沉,即便我現在是世界排名前16,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麽的厲害。”


    “但是今天的比賽,給了我不一樣的感覺。我認為自己的狀態沒有問題,但卻沒有辦法贏下任何一局比賽。”


    “我看了賽後的技術統計數據,淩的進攻成功率跟我差不多,但最後贏的人是他,不是我,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敢肯定,輸掉比賽,我一點都沒有覺得沮喪,反倒覺得,自己見到了真正的斯諾克該有的樣子!”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你玩過賽車遊戲沒有,尼爾?在這種遊戲裏麵,每推出一輛新賽車,賽道就會有新的跑法。”


    “每一個新的遊戲版本的推出,都會有人追逐到版本答案,探尋到每張賽道的極限成績。”


    “我覺得,淩,他已經接近版本答案了。”


    尼爾·布朗森長吐了一口氣,不再保持沉默:


    “你今天話真的很多,尤其是在新聞發布會上。”


    傑克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怎麽?我今天開心,你有意見嗎?”


    “隨便你,我隻是有點好奇,你所說到的版本答案,斯諾克真的有嗎?”


    “或許有吧,但如果我們沒有生在這個時代,可能終其一生,都不一定能看到版本答案。”


    傑克頓了頓,繼續道:


    “你看隔壁的圍棋,發展了上千年,還不是一朝被ai所超越?在這千年時間裏,除了ai,沒有人觸碰到真正的版本答案。”


    尼爾:“那如果未來有一天,在斯諾克領域,有人觸碰到了真正的版本答案呢?”


    傑克思考了一會兒:“恐怕,那就是這項運動該要落幕的時候吧。”


    尼爾沉默半晌,沒有回應。


    在將近20年的職業生涯裏,尼爾獲得過無數的冠軍與榮譽。


    魔都大師賽的比賽場館,他也並不陌生,因為常年待在前16,所以過去的十多年裏,他每年都會被邀請來到這裏比賽。


    同樣,他也見證過無數華夏的台球天才,但大多數的結局都是泯然眾人。


    “沒有進攻成功率,再好的答案都會被湮滅在曆史當中。”


    尼爾突然說道。


    傑克點點頭,十分讚同:


    “沒錯,你說的很對。但那又如何?見證了淩誌這樣一群有趣的華夏年輕人的成長,你難道就不覺得欣慰嗎?”


    “更何況淩誌的英文也很流暢,我很樂意跟他這樣的年輕人交朋友。”


    尼爾輕輕點頭,站起身,準備繼續練球。


    傑克感到十分驚訝:


    “嘿,都快午夜12點了,你還不回去休息?”


    尼爾趴在球桌上,頭也不回地答道:


    “時差還沒倒過來,不是很困。再說了,我年紀也大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維了,再不加練,怕是要被時代給淘汰了。”


    傑克笑道:


    “哪裏有那麽誇張。”


    說完,他再次取出了自己的球杆,站在了尼爾的旁邊:


    “反正我已經輸了比賽,今晚就當是給你當陪練了。”


    ......


    “我很想知道,你局間休息的時候為什麽在練小規模球堆的k球呢?”


    傑克走後,郭尊聖走上前來,開始詢問淩誌一些細節。


    現在比賽已經結束,淩誌6:0大勝,郭尊聖自然問得無所顧忌。


    淩誌答道:“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覺得自己低杆小力k球不是很自信,所以就在局間休息的時候加練了一下。”


    郭尊聖了然,但同時又很疑惑:


    “據我了解,球員在中場休息階段,一般都會練習圍球,以保持手感。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吧?”


    淩誌輕輕一笑,活動了一下右手的指關節,他盯著自己的手心,若有所思:


    “我知道,我很清楚。但我更清楚,比賽第二局,當我遇到台麵中央相連的5顆紅球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能不能不k球堆。”


    “雖說不k球堆確實更加省事,但打完那一局之後複盤,我才意識到,當時我有點害怕。”


    “我害怕自己k球失誤,給對手留下機會。”


    “我的內心,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強大。”


    “在過去兩個月的時間裏,有一位前輩不止一次地跟我說過,戰勝恐懼的最好方式,就是直麵恐懼!我覺得他說的很對。”


    “所以局間休息時間,一分鍾都不能浪費!與其用圍球來保持手感,不如完全消除自己內心的疑慮!”


    隨著淩誌的話音落下,他的右手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握成了拳頭。


    直到這一刻,郭尊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個表麵上贏球似乎無比輕鬆的年輕人,暗地裏下的決心究竟有多麽的強。


    郭尊聖心下了然,他嘲笑了自己一聲。


    在淩誌贏球的那一刻,他還以為華夏又出現了一位千年不遇的天才。


    其實哪裏有那麽多的天才,有的,隻是球員在背後不為人知的努力罷了。


    郭尊聖回過神來,琢磨著淩誌剛剛的話,他很清楚,淩誌口中的那位前輩到底是誰:


    “看來,羅尼給到你的幫助確實很大,讓你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了舒適圈。”


    淩誌點點頭:


    “沒錯,他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堅持傳統打法,而是積極擁抱新技術所啟發而來的新擊球思路,跟他交流確實很愉快。”


    郭尊聖不禁有些感慨,這要是讓其他人聽到淩誌的這番話,不知道該有多眼饞。


    兩人又聊了幾句,然後郭尊聖帶著小春離開了練習場地。


    但在離開之前,大聖提醒淩誌,說比賽結束以後,淩誌的朋友們都聚集在練習場地門口,想要見他一麵。


    淩誌趕忙飛奔出去,見到了陳峰一臉哀怨的表情:


    “我說淩子,你不帶這樣的啊!你說說你,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了?怎麽一個都不接?虧我們還大老遠跑過來給你加油。”


    淩誌頓時一愣:


    “不對啊,峰哥,我不是跟你說了麽?魔都大師賽期間我忙著備戰,電話什麽的就都屏蔽了。”


    陳峰當然記得淩誌說過這句話,隻不過當時他還以為淩誌是在開玩笑,沒成想淩誌真的一個電話都不接!


    一旁的木雲溪給了陳峰一肘:


    “算什麽哥們兒!人家淩誌好好備戰,你就不要打擾他了嘛!”


    “是是是,我的錯我的錯......”


    陳峰不好意思地撓著頭,旋即牽起了雲溪的手,給她賠不是。


    淩誌對這一幕早就見怪不怪了,陳峰跟木雲溪在一起快一年了,早就被雲溪調教成氣管炎了。


    淩誌看向了一旁的楊健歡,他知道小公主是受施言的委托過來的,她能來,淩誌特別感激。


    “淩誌,你看看,這是我畫的,還滿意嗎?”


    小公主上前來,把自己畫的素描和水彩畫往淩誌麵前一擺,馬上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淩誌看著這些畫作,不僅色彩飽滿,而且細節拉滿,就連他身上的商標牌都畫得一清二楚!


    他心裏一陣感動,這份人情,真的很重!


    淩誌再次望向了一旁傻站著的秦飛,驚訝道:


    “老秦,你怎麽還沒走?”


    秦飛馬上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


    “我走什麽走?你小子贏了我就飄了是吧?”


    “我告訴你,既然你6:0虐了我,不看到你0:6被虐,我就絕不離開魔都!”


    淩誌知道秦飛就是這倔脾氣,也沒跟他鬧,隻是淡淡地回應道:


    “那行,那你就別走了,正好到時候看我的頒獎典禮。”


    秦飛笑罵了幾句,眾人相互拌嘴,打打鬧鬧,渾然沒有把淩誌的這句“玩笑話”當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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