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雲團漸漸擠占著天空,重重疊疊的山也慢慢由晴轉暗。他們來到江陵府的時候,雨意初顯,草木陰鬱,枝葉黯淡欲垂。


    看著烏雲漸遮的天際,霍興安想盡快的找到那蘭悅。這時,一直在車裏的芊兒下了車,霍興安心想終於能和她說幾句話了。“不知他們在哪裏。”他說。


    沒想芊兒的第一句是:“這一路上想你的悅兒想的急死了吧?”


    霍興安欲待回答,芊兒緊接著道:“那還不快去找?”


    “我隻是想快些把東西給她。”


    “你心裏一定在想,最好把那個剌爾丹也一並毒死。”


    霍興安還真沒有這麽想,但是聽芊兒這麽一說,覺得剌爾丹也有可能被毒死。他對自己道,殺死剌爾丹,這難道不也是我早晚要做的嗎?


    芊兒問他:“你是不是很想殺了剌爾丹,但又下不去手?”


    霍興安輕輕搖頭:“是因為,悅兒已經有了身孕……”


    芊兒的神色有了異樣的變化:“原來如此……待那剌爾丹抱著孩子的時候,你卻能下的了手了?”


    霍興安根本沒想到日後的情景,他見芊兒有鼓動自己去殺剌爾丹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她真實的想法。他默默垂首:“那孩子,總的見他爹一眼吧。”


    “見了又怎麽樣?再失去了,不是更殘忍嗎?”


    “我不知道……”芊兒一連串的問話讓霍興安心裏難受不已。


    芊兒哼了一聲,徑自走了開去。


    霍興安看著她的背影,輕聲道:“如果你是我,你又能怎麽做呢?”


    當天,他們在江陵府找到了剌爾丹的車隊。霍興安看見天上有一隻鷹始終在盤旋,他懷疑那是遼東鷹王的鷹。


    待到晚上,霍興安拿了樵老兒的毒藥,潛進剌爾丹所住的地方找到那蘭悅,交給了她。那蘭悅說勃術巴離江陵府不遠,剌爾丹已見到了勃術巴的手下,遣他們去通知勃術巴了,讓他明天中午來相見,屆時她會讓剌爾丹擺好酒菜宴請勃術巴。


    “公子,放心好了,”那蘭悅道,“這次公子一定能報得了仇。”


    見那蘭悅清瘦了許多,眼裏也似乎總是含著淚意,霍興安感覺到她這幾日來的憂愁和苦悶,他感動的看著她,突然問道:“悅兒,待事情過去後,我如果要帶你走呢?”他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倒是那蘭悅一驚:“我……”她喃喃道,“公子你不……”她的淚水滑了下來,要說的話說了半句沒有說下去。


    這一時,霍興安忘了那蘭悅腹中的胎兒,忘了經曆過的一切,他為自己情不自禁的失言而局促:“那,等,等殺了勃術巴之後再說……”


    那蘭悅不知是喜是悲,隻是眼淚不斷的流下。她用指尖抹去唇角的眼淚,“嗯”了一聲。


    這一夜,霍興安在淅瀝的雨聲中睜著眼,怎麽也睡不著,一想到爹娘的仇就要得報,他便有一種急切的衝動與奮不顧身的念頭,他時而握緊拳頭,青筋暴起,時而咬緊牙關,憤恨掙掙,長夜短暫,等待卻是如此的煎熬與折磨。


    天漸漸的亮了,他索性做了起來,拿過短劍,細細的擦拭起來。劍光寒動,劍身映目,他仿佛看到仇人的血,勃術巴那肮髒暗紅的血,在劍尖上滴瀝下來。


    天亮後,按照和那蘭悅約好的,霍興安一早便準備過去。臨走時,芊兒叫住了他,霍興安以為她要叮囑些什麽,芊兒卻道:“我和你一起去!”霍興安心中一喜,他知道行刺這件事很危險,但他卻很盼芊兒來幫他,他覺得芊兒就像天上的吉星一樣,在關鍵時刻總能出現。他知道說什麽“這樣怕連累你”之類的話很多餘,便連連點頭:“芊兒,那太好了。”


    芊兒輕哼一聲道:“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霍興安不由地一笑。


    芊兒斜他一眼:“走吧。”


    他們知道此地既有勃術巴的人,也有剌爾丹的人,而其中必定有能認出他們的人,便到拜月教的分座裏換了衣服,又用頭巾等裹了頭,看上去像是村民和農婦的模樣。白日裏人多,霍興安便推了一車雞鴨,裝作商販,芊兒則帶了一個秤。


    他們到了那蘭悅住處的後院,那蘭悅早已在那裏焦急的等候,聽到聲音,便立即開了後院的門。她讓人卸下雞鴨,請他們進去喝茶。趁著仆婦雜役們忙碌的時候,霍興安和芊兒在那蘭悅的引路下,到了堂屋左側的一間偏房裏。那蘭悅說剌爾丹正在外麵和人說話,讓他們在這裏先躲起來。


    那蘭悅見芊兒雖然穿著陳舊的粗布衣服,卻膚如凝脂,眉如煙黛,清麗冷靜,不僅多看了幾眼,而芊兒見那蘭悅氣質如蘭,嫻靜端莊,目光也在她的麵上不時停留。


    那蘭悅掩了簾子離開了。芊兒看了一眼霍興安,輕聲道:“你那悅兒妹妹果然很美。”她嘴含妒意道,“怪不得你總是念念不忘。”


    霍興安想說什麽,見她哼了一聲,便收了話。


    他們在屋裏待了不多時,便有一個小丫環進屋來,見到他們剛要驚叫,芊兒立即捂了她的嘴,點了她的穴,然後將她推到了床下。芊兒對霍興安道:“這裏人多,我們也躲到床底下吧,否則不到中午,恐怕這屋子裏要躺滿了人。”


    “好。”於是他們也鑽進了床下。霍興安對那個小丫環道:“你別怕,待會兒便放了你。”小丫頭害怕的連連點頭。


    霍興安道:“不知勃術巴的手下會不會也一起過來。勃術巴和剌爾丹在裏麵喝酒,他們在外麵喝酒。”


    “如果毒發,外麵卻哪裏知道。”


    霍興安心想也是。


    他們在床下等了很長時間,聽見堂屋裏人來人往不斷,也時而有人掀簾進來。


    終於,霍興安聽到了勃術巴的聲音。


    堂屋裏,勃術巴和剌爾丹一起走了進來。“國師請。”“小王爺請。”他們一起坐了下來。有丫環上來斟酒。


    “國師春風滿麵,看來此次巫山大會頗為順利。”剌爾丹笑道。


    “托小王爺的福!這次參加巫山大會,實為讓武林歸心,也好為大汗蕩平天下除卻武林這一塊的麻煩。一些武林門派已經被收服,另一些不服的也早晚會納降。”


    “嗯,”剌爾丹道,“國師收服武林,大功一件,這個大汗肯定是要多多恩賞了。”


    勃術巴抱拳:“大汗器重,小王爺厚愛,在下不敢居功,隻是盡我所能而已。”


    剌爾丹道:“國師不必過謙,能者為上,能者為尊,隻願天下英雄皆能為我蒙古所用。”他端起酒盅,“來,我們幹了這杯!”


    偏房裏,霍興安和芊兒悄悄的從床下鑽了出來。芊兒怕那小丫環壞事,又點了她一遍穴道。他們躡手躡腳的到了門邊,芊兒掀開一點門簾,從簾縫裏瞅那堂屋。聽見剌爾丹和勃術巴幹杯,霍興安暗暗拔出了短劍,準備衝出去。


    可是剌爾丹和勃術巴連幹了幾杯後,兩人卻毫無中毒之狀。剌爾丹開始低聲的對勃術巴說話,隻聽見“大汗讓我告訴你……”再就聽不清楚了。


    霍興安和芊兒疑惑的互看了一眼。霍興安默念道,悅兒,你在哪兒呢?


    正想著,隻聽堂屋裏有人走進來。“悅兒向國師問好。”那蘭悅款款的走了進來,向勃術巴施禮。


    勃術巴趕忙起身還禮:“不敢當,夫人安好!”


    那蘭悅一笑,對剌爾丹道:“國師豪氣海量之人,如何用這小盅薄杯淺斟細品的?”


    剌爾丹道:“這個是不妥。”他於是叫了丫環,讓她換碗來。


    那蘭悅又道:“你們久未晤麵,今朝相會,該痛飲才是。我那兒有瓶好酒,讓帖略兒也拿來。”


    勃術巴道:“夫人太厚愛在下了。”


    剌爾丹笑道:“悅兒有好酒?我都不知道呢。既然有好酒,我們當然是要喝的。”


    丫環端來了小碗,又拿來了那蘭悅預備好的酒。那蘭悅接過酒瓶,親自為勃術巴和剌爾丹斟上,勃術巴連連稱謝。


    聞到撲鼻的酒香,勃術巴讚道:“好酒!看來,今天是大有口福了。”他舉起了碗,不住讚歎。


    待剌爾丹要舉碗時,那蘭悅卻端起了他的碗,道:“這口酒,我來敬國師。”剌爾丹驚訝的望了望那蘭悅,對勃術巴道:“夫人倒是從未向別人敬過酒呢。”


    勃術巴慌忙站起,捧碗於頂:“受夫人抬愛,在下受寵若驚!”


    偏房門簾後的芊兒心頭一震,抓緊了門簾,霍興安也緊張的氣不敢出。


    那蘭悅微微一笑,將碗噙到嘴邊,大口的喝下。勃術巴不敢怠慢,也立即仰頭一口喝幹。


    霍興安把住門簾的另一邊,劍也挑起,準備衝出去,芊兒把住了他的胳膊,向他搖搖頭,示意他等一等。


    那蘭悅緩緩的放下了碗,看著勃術巴。忽然,勃術巴眼睛瞪起,一運氣,一口酒全部激噴了出去,大半噴灑到了那蘭悅的身上,那蘭悅“啊”了一聲。


    剌爾丹驚道:“國師,你這是……”


    勃術巴看了一眼剌爾丹,怒視著那蘭悅道:“你敢害我!”他伸出手來,做了個欲抓的動作。那蘭悅驚慌的叫了一聲,往後退去。


    霍興安聽見那蘭悅的驚呼,以為勃術巴要對那蘭悅下毒手,一撥門簾衝了出去,芊兒來不及把住他,一跺腳,隻好跟著他衝了出去。


    霍興安的劍尖迅疾的到了勃術巴的身前,勃術巴揮碗一擋,霍興安劍身一震,碗也碎成數片。他迅速變刺為削,勃術巴縮身避開,揮掌迎劍,霍興安隻覺一股勁力沿著劍刃過來,差點拿不住劍柄,這時芊兒的鞭子也趕到了,勃術巴低頭,鞭稍從他的頭上掠過,掃散了他的頭發。勃術巴大怒,雙臂如飛輪般的旋轉起來,霍興安再向他的頭劈劍,卻被震開。片刻間,霍興安和芊兒急攻了十幾招,但沒傷到勃術巴分毫。起先勃術巴似乎不敢發動排山倒海的掌力,抵擋了一會兒之後,他才漸顯威力。忽然,他一個飛腳,踢開了芊兒的來鞭,緊接著一聲大喝,掌影及處,霍興安退後數步,劍也震落於地,勃術巴一個箭步上前,當胸向霍興安拍去。見霍興安腳步釘住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動,一邊的那蘭悅急忙去推他,她哪裏知道,剛才的威猛掌力一下子滯住了霍興安的四肢百脈,他還沒有緩過氣來。眼見勃術巴的掌到了胸前,那蘭悅隻好抱著他一起摔倒,勃術巴似乎是怒不可遏,接連幾掌拍下,那蘭悅抱著霍興安就地滾開,而暴烈如烈焰天火一樣的掌力當即使那蘭悅昏了過去。芊兒喊道:“你竟敢打死小王爺的夫人!”欲再拍向霍興安的勃術巴這才如夢初醒般的收回了腳步。見那蘭悅昏倒,幾乎縮在桌下的剌爾丹搶奔過去,撲到那蘭悅身上,抱晃著她的身子,急道:“悅兒,悅兒,你怎麽樣?”這時霍興安已緩過氣來,他摸過地上的劍,指著剌爾丹的脖頸,對勃術巴道:“你要是敢過來,我就殺了他!”


    芊兒對勃術巴道:“你已經殺了小王爺的夫人,現在連小王爺的命也不顧了嗎?”


    勃術巴看了看哀傷的剌爾丹,對霍興安皺眉道:“你放了小王爺,一切好說。”


    “你放了悅兒,一切也好說。”霍興安道。


    “我不會為難她,也會放你們走,你先放了小王爺!”


    這時幾個人拿著兵器進了堂屋,霍興安一看,都是遼東鷹王的門下。芊兒見狀道:“你先讓這些人退下。”


    “你們先退了吧。”勃術巴對那些人道。


    這時那蘭悅輕輕的睜開了眼睛,剌爾丹急忙叫她:“悅兒,你怎麽樣?”那蘭悅看了看剌爾丹,又轉眼看了看霍興安,欲言又止的樣子。


    芊兒看了一眼那蘭悅,對勃術巴道:“你也先退出去。你放心,你說到做到,我也說到做到,小王爺不會有事。”見勃術巴不動,霍興安將劍貼近剌爾丹的頸肉。


    “國師,你按她說的做吧。”剌爾丹道。


    勃術巴陰沉著臉,腮幫子動了動,慢慢退出了屋子。


    芊兒見勃術巴退出後,走到剌爾丹身前,向其頸後一劈,剌爾丹頓時昏了過去。霍興安將剌爾丹推到一邊。他看著那蘭悅,那蘭悅麵色蒼白,氣息似有若無。芊兒蹲下,在那蘭悅的幾個穴道上按摩了幾下,又運氣助她調息,好一會兒,那蘭悅才慢慢的說出話來,但聲音微弱:“這位姐姐怎麽稱呼?”


    霍興安道:“她是芊兒。”


    芊兒對那蘭悅點了一下頭。


    那蘭悅的眼睛在慢慢的閉上。“悅兒!”霍興安把住她的肩,“你不要緊的。”他擔心的幾乎掉下淚來。


    那蘭悅睜開了眼,看著他,道:“悅兒沒法幫你了。”


    “你會好起來的,”霍興安急道,他看了看芊兒,“是不是?”


    芊兒目光黯下,垂目不語。


    “公子……”那蘭悅望著他。


    “悅兒!”


    “那個圖……”


    “什麽?”


    “你丟的,那個圖。”


    “你是說,被月婆搶走的那個?”霍興安問道。


    那蘭悅微微點頭:“我爹的墓裏,可能有一張全圖……”


    芊兒抬起了眼,吃驚的看著那蘭悅。霍興安道:“你是說,你爹有一張全圖?”他看了看芊兒。


    “他收集的天下武功秘籍,曾說要一把火燒掉,但終究沒有忍心……”那蘭悅喘了口氣,道,“他對我說過,那煉日神教的圖也是禍害,會一起燒掉。”


    芊兒道:“那你爹怕是也不忍心。”


    那蘭悅點頭:“他一定還留著。”她對霍興安道,“公子,也許煉日神教的功夫能打的過勃術巴。”


    霍興安忽然意識到那蘭悅是在交代遺言,眼淚禁不住落了下來:“悅兒,我不要練什麽神功,我隻要你好起來……”


    那蘭悅深深的看著他,繼續道:“我家,正向西,數兩座山,坡上,有大片的無妄念……”


    霍興安根本沒聽她說的,他搖頭:“悅兒,你現在很虛弱,說話一定很費力,先不要說吧。”


    那蘭悅又似漸漸的閉上了眼睛。霍興安把住她的肩輕輕晃了晃,那蘭悅的頭偏了一下,霍興安後悔沒有留一顆回天丹在身上。那蘭悅閉著眼,慢慢的抬起胳膊,努力的拔下了頭上的鳳釵,將它放到肩上霍興安的手裏,芊兒轉過了頭去。


    霍興安握住她的手和手裏的鳳釵,她的手指依然纖柔溫暖,好似帶著無限情意,就像在那遙遠的花穀裏的感覺一樣。


    可是那蘭悅的手指再也沒有了動作,霍興安對芊兒道:“悅兒得好好的休息一會兒。”


    芊兒搖了搖頭:“她已經走了。”


    “悅兒,走了?!”霍興安心如刀絞的望著那蘭悅,他不相信,也不願承認,他用力的捏著那蘭悅的肩頭,仿佛希望她能痛的醒過來一樣。


    芊兒注意到躺在桌腳邊的剌爾丹也動了一下,她立即拿了霍興安的短劍,跳過去,用劍指著他的胸口。剌爾丹的眼中慢慢的淌下了淚水,也睜開了眼:“她死了?”


    芊兒道:“你早就醒了,一直在偷聽是不是?”


    剌爾丹道:“我隻聽見你說她已經走了。”


    “胡說!你剛才聽見什麽了?”


    “我沒有……”


    芊兒一劍紮了下去,剌爾丹直起脖子大叫一聲。霍興安搶到芊兒身邊,把住她的手腕:“芊兒,不可!”


    屋外的勃術巴大聲道:“快放了小王爺!”


    芊兒看著霍興安:“他可什麽都聽到了。”


    霍興安流著淚道:“悅兒已經死了……”


    “難道不是他的原因嗎?”


    剌爾丹告饒道:“俠女手下留情啊!我真的什麽也沒聽到。”他又看著霍興安道,“再說,國師已經帶人包圍了這裏,你們殺了我,你們也走不掉。”


    霍興安歎了口氣,對剌爾丹道:“看在你對悅兒一心一意的份上,先饒了你。”他轉眼看著芊兒。


    芊兒哼了一聲,連續出手,點了剌爾丹的各大要穴,又一掌擊在他的咽部,剌爾丹一吐舌,頭側到了地上。


    “你殺了他?”霍興安驚道。


    “他死不了,隻是讓他說不出話。”


    忽然,門口響起了腳步聲,芊兒一看,隻見幾個人向她揚手,芊兒急揮鞭子,擊落了飛來的暗器,又將鞭子舞成團,接連將來物擊開。見芊兒的鞭子防護的密不透風,勃術巴道:“江湖中人,言出必行,你們為何還扣著小王爺?”


    “你難道言出必行了嗎?”芊兒道。


    “你們放了小王爺,我就放你們走,一諾千金!”


    霍興安低聲道:“我們走吧。”他轉身去抱地上的那蘭悅。


    芊兒道:“不行。”


    霍興安愣住。


    “這樣我們誰也走不了了。”


    霍興安隻好放棄這個想法。他上前撫摸著那蘭悅的額頭,看著她蒼白美麗的容顏,悲痛至極。他輕聲道:“悅兒,我們,來世再見了……”


    他們離開的時候,勃術巴果然沒有追,但是芊兒發現巷子裏埋伏了很多人。芊兒便拉著霍興安跳上屋頂,從屋頂跑到另一處。他們不走街巷,隻進府宅,然後在一片驚叫中躍牆而去。這樣,幾進幾出,七拐八繞,才將勃術巴的手下甩掉。


    總算跑到無人的地方,霍興安坐在牆下喘息。芊兒走到他的身邊。


    “芊兒,”他傷心的看著遠處,“悅兒真的已經死了嗎?”


    “她,好像一點內力都沒有,”芊兒歎道,“如果她有一點內力的話,興許還不至於死。”


    “悅兒不會功夫。黑袍客在五十多歲時生下了她,非常疼愛,根本沒讓她習武。”


    “勃術巴內力雄厚,你我都抵不住,別說你的悅兒了,何況她一點內力都沒有。”


    霍興安不解道:“勃術巴竟然能嚐出是毒酒,難道他的功力竟然高深到了這種程度?”


    芊兒道:“就是武功頂天的人,如果不提前運轉內功來防備,也嚐不出毒酒來。”


    “你是說,勃術巴提前就運轉內功來防備了?”


    芊兒點頭:“看來他每逢喝酒前,都暗自運功防備,這樣一旦有毒入口,體內的功力便能發覺。勃術巴果然老奸巨猾,誰都不相信。”


    “那麽,他喝水、或吃飯之前也都會運功防備,”霍興安歎道,“那麽什麽毒都奈何不了他了。”


    “剛才的毒還是起了一點作用,否則你根本攻不了十多招,他在你攻了十多招後才開始發力。而且,正常的話,你中的他這一掌,不會恢複的這麽快。”芊兒道。


    霍興安想到之前勃術巴隻一掌就震斃了壇翁,剛才自己也納悶竟然能攻了他十幾招,芊兒這一說,他才明白。


    在堂屋裏,勃術巴正給昏迷的剌爾丹運氣通脈。這次芊兒出手很重,皆是要穴,剛才那一劍又紮在心側,勃術巴進來的時候,剌爾丹已經脈象紊亂。正常的話,一時半刻不得緩和,但勃術巴內氣極強,才一會兒,剌爾丹便得悠悠醒轉。


    勃術巴喚人拿來了一些藥,給剌爾丹服下。剌爾丹仍然不能起身,隻能躺在床上。待他好一些後,他立即屏退了左右,單獨留下了勃術巴。


    剌爾丹待要告訴勃術巴那蘭悅和霍興安的事,又不知該如何說,他緩緩道:“今天行刺的事……”


    勃術巴慌忙的跪下磕頭請罪,道:“小王爺息怒!剛才喝出是毒酒,一時失察,誤傷了夫人,請小王爺恕罪!”


    “虧國師內功深厚,喝出了毒酒,否則我也會中毒。悅兒不幸,不怪國師,全是那個人下的毒所致,快請起。”勃術巴深深拜謝。


    剌爾丹隻當是霍興安暗中下了毒,心道,虧了悅兒為自己喝了那碗酒,否則死的人就是我了。他慶幸自己大難不死,又哀痛悅兒無辜遭劫。他讓勃術巴去找一處好地方將悅兒厚葬。


    勃術巴正要告辭,剌爾丹叫住他,道:“我現在傷重,恐怕得養上月餘,剛才聽見一件秘事。”於是他將聽到的那蘭悅和霍興安的對話告訴了勃術巴,勃術巴聽的心中驚喜,但不動聲色。


    “國師,既然地圖重現江湖,那麽事不宜遲,你這就去想法追上他們,抓到他們,查到悅兒所說的位置。”


    “這真是天助蒙古!我馬上去。”勃術巴點頭道。


    “傳說中的煉日神功如果能為我蒙古所用,何愁天下不破。國師如果得到秘圖,又是奇功一件,封汗賜地,皆有可望。”


    “小王爺厚待,勃術巴不敢奢想,隻願盡力而為!”


    剌爾丹誇讚了勃術巴一番後,勃術巴告辭而去。他走出剌爾丹的住所,立即召集手下,讓他們分頭追查打探,又吩咐人通知城外的遼東鷹王等立即趕來。


    霍興安依然沉浸在悲傷中。


    芊兒對他說:“你的悅兒對你情深意重,為了給你報仇,連自己的命也不顧了,要和那勃術巴同歸於盡。”


    “悅兒百毒不侵,所以她才敢敬酒給勃術巴。”


    “她百毒不侵?”


    “嗯。黑袍客從小就給她吃各種藥,喂各種毒,所以長大後,她百毒不侵。”


    “她是百毒不侵,可她身上的孩子卻沒命了。”


    “難道孩子……”


    “孩子當然抵不住毒。你的悅兒,已經下決心不要那個孩子了。”芊兒盯著他的眼睛道,“她為了你,要把剌爾丹的孩子殺死。”


    霍興安心裏一時卷起了千層浪,他默道,悅兒,看來,你是真的要斬斷和那個人的這段情。“可是,”他又想到,“悅兒替他喝了那碗毒酒,還是不希望他死……”


    芊兒轉過身去,背對著霍興安:“你體會到了悅兒的意思,所以你剛才沒有忍心殺他。”


    “剛才,我沒有想過。雖然我恨他,時刻想殺死他,但之前是因為芊兒已經有了他的孩子,而現在,悅兒已經死了,念在他對悅兒一心一意,又照顧了這麽長時間的份上……”


    芊兒哼道:“你知不知道,你留著他,可能有麻煩,他剛才分明都聽到了。”


    “你不是點了他的穴道嗎?”


    “對勃術巴來說,可能沒有用。也怪我,沒有直接對他重手,也沒想到你的悅兒會說這些。”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芊兒道:“如果真像你的悅兒所說的,黑袍客有那張圖,我們就應該趕在他們之前,找到那個地方。她說的地方,現在隻有你最清楚。”


    “我沒有聽清悅兒說的,但她說的,應該是黑袍客的墓。我曾經逼她,她都沒有說。”霍興安歎道,“那時,我一心想報仇,哪怕黑袍客已經死了,我也想捅他幾劍……現在,悅兒也死了,都是因我當初去了袍客山莊。”


    “剛才,你如果不衝出去,悅兒也許不會有事。”


    “可是,剛才勃術巴要對悅兒下毒手。”


    芊兒搖頭道:“勃術巴不會對悅兒下毒手。他喝了毒酒,隻會以為是剌爾丹下的毒,他肯定想弄清楚事情,一時猶豫並不會出殺招,反而你現身之後,他頓時以為是你下的毒,就消除了對剌爾丹的懷疑,一心來對付你。”


    霍興安恍然大悟,喃喃道:“你是說,是我害死了悅兒……”


    芊兒見霍興安傷心欲絕,“當然”兩字沒有說出口。


    霍興安長歎一聲,不禁自責萬分:“你說的對,如果我不出現,勃術巴也不敢斷定,就是剌爾丹問悅兒,悅兒不說的話,毒酒的事他們也未必會懷疑到悅兒身上,最後,也許以為是別人偷偷下的毒……悅兒也不會為了我而死……”


    “你現在倒是聰明起來了。”芊兒想說什麽,見霍興安低垂著頭,就隻默默的輕歎了口氣。


    “芊兒,你說,我是不是很笨,笨到讓悅兒送了命。”


    “你呀,聽見悅兒有難,想也不想的就衝了出去。不過,這也不算是笨……是——勇敢。”


    頭一回聽見芊兒這麽誇自己,而不是借機挖苦自己,霍興安非常意外,他抬頭看芊兒,芊兒眼中沒有往常的揶揄之意,倒似有安慰之感。“芊兒,我真的很笨,如果能有你一半的聰明機靈就好了。”


    芊兒道:“其實呢,聰明也不算什麽好事,世人往往就敗在聰明上。”她忽然問道,“如果聽見我有難,你也會想都不想的來救我是不是?”


    霍興安點頭:“是。”


    芊兒看著他,目光晶瑩:“你的勇敢,卻是魯莽。”


    “你說魯莽,就魯莽吧,那我也會去救你!”


    “不顧一切,不顧死活的救我?”


    霍興安認真道:“芊兒,你救我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安危,我也不會!”


    芊兒心裏一陣感動,她轉過身去,望著遠處,過了一會兒,輕輕道:“待下葬後,我們再去看一眼悅兒妹妹吧。”


    “嗯,”霍興安難過的道,“不知她會葬在哪裏。”


    雁陣從天上飛過,鳴聲聽起來淒哀悠長。霍興安坐在拜月教分座的一個石山上,怔怔的望著天。


    芊兒派了很多教眾去探查那蘭悅下葬的地方,還讓樵老兒去買了紙錢等,隻等停靈的三日過去後,好與霍興安去悄悄祭拜。


    而霍興安隻是整日的坐在那兒。每當他撫摸懷裏那蘭悅留下的遺物,便傷心不已。有時,他仿佛能聽見遠處那蘭悅對自己的輕喚,就像在天目山無人穀裏呼喚自己的那樣,他想象著自己激動的奔過去,看著失而複得的她,歡喜的不知所以,而她卻是憐惜的看著他,柔聲道:公子,你別擔心,悅兒還在這裏呢,悅兒再給你唱一首歌吧……


    他看見悅兒動著嘴,卻什麽也聽不到,他再也聽不到了……那隻是一個影子,一個悅兒的深深回眸,她梨花帶雨的臉上,隻有那個春日裏的落花飛絮……


    那蘭悅的輕喚,在耳邊隱隱消失了,霍興安看著蒼白的天空,隻覺芳魂一縷,冥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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