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那個人動了一下身子,霍興安趕忙停住。他摸住短劍,咬在嘴裏,見那人沒有轉身,便又向前爬進。那人喝了口酒,哼起小曲來。霍興安借著聲音的掩護,快爬了幾步,沒想到碰到了一個鐵物,咣的一響。那人扭過頭來,發現了霍興安。“誰?”“是我。”霍興安答道,並向那人身邊爬進了幾步,那人一愣,低頭細看霍興安。趁那人愣怔的刹那,霍興安短劍一捅,直插心窩。


    好在甲板上再無他人,霍興安暗暗僥幸,將此人的屍身拋進了海裏。


    他潛進船艙,看見三個人在鬥骰子賭錢,便悄悄的繞過去。他到處尋找,一直找到船艙的最底層。底層沒有火燭,一片漆黑。他一邊摸索著前進,一邊低聲喊著“芊兒”。


    終於,在一個角落裏傳來了聲音。霍興安激動不已:“是你嗎,芊兒?”


    “是我。”


    霍興安大喜,正要摸去。忽然樓梯上有亮光下來,他急忙躲到暗處。


    亮光的是一個燭台,一個老婦慢慢的走下來。她移近燭光,照亮了一角。霍興安看見芊兒倚坐在一個柱子旁,腳上身上均被拴著鐵鏈,她的不遠處則坐著雲婆,也綁著鐵鏈。雲婆一臉憔悴,眼窩也凹陷進去,像是病重一般。老婦放下燭台,對芊兒說:“姑娘,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她遞過一塊餅給芊兒,芊兒搖頭。霍興安從身後迅速上前,捂住老婦的嘴,舉起短劍低聲道:“對不住你了。”


    “別,”芊兒急道,“別殺她。”


    霍興安不解的看著她:“怕她出聲。”


    “她對我很好。”芊兒道,“婆婆,你別出聲。”


    老婦驚恐的點頭。


    霍興安鬆開手,但仍不放心她,他用短劍將老婦逼到另一邊,道:“你要是敢出聲,我便一劍殺了你。在我走之前,你哪兒也不能去。”


    老婦連連點頭,嚇的大氣也不敢出。


    霍興安走到芊兒身邊,看著她,眼裏幾乎掉下淚來:“芊兒,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芊兒道:“要是真的見不到我了,你會怎麽樣?”


    “我,我會到處找你,找到你為止……”他噙著淚道。


    “傻瓜。”芊兒輕聲道,“快弄斷這鏈子。”她的聲音從沒有這麽溫柔。


    霍興安看到鏈子的一頭有鎖,隻能砍斷,便揮劍向鐵鏈斬去。斬斷了鏈條,他將芊兒扶起來。芊兒身子似乎軟軟的,慢慢的走了兩步。霍興安急忙扶住她:“芊兒,你傷的很重吧。”


    芊兒點頭。


    霍興安蹲下,將芊兒背在了身後。他看了一眼雲婆,向她點頭道:“雲婆,我先背了芊兒上去,再來救你。”


    雲婆緩緩的擺了擺手,道:“你別管我,你們快走吧,要不都走不脫。”


    霍興安道:“雲婆,要走一起走,我一會兒再下來。”他望了一眼縮在那邊的老婦道:“你別生事!”


    背著芊兒,霍興安上了樓梯,怕樓梯出聲,他走的很慢,走走停停,好在那三個人賭的吆三喝四,全沒注意。他上到甲板,長出一口氣。


    “你要怎麽辦?”背上的芊兒問他。


    “我把你藏在那黑的地方,下去背雲婆。”


    “然後怎麽辦?”


    “然後……”霍興安還真沒想過然後怎麽辦。他望了望岸上的火堆,“現在勃術巴他們在岸上,他們的小船也都在岸上。這船上……他環顧甲板,再沒有小船了。”


    芊兒知道他並沒有什麽計劃,歎了口氣。


    霍興安心想,我隻能背著她們遊過去了。正想著,隻見岸上的幾個人上了一條小船,向這裏劃來。“糟了,他們回來了!”霍興安大驚,他尋思道,“芊兒,我們先躲起來,一會兒他們上來了,我們再趁機下去。”於是他背著芊兒躲到甲板上的暗處,伏在地上。


    很快,那條小船靠到了大船邊。拴好鉤子後,幾個人爬了上來。見那些人有說有笑的進了船艙,霍興安急忙起身,背著芊兒來到船舷,把住繩子往下麵的小船上去。“我先送你上島。”他說。


    剛下到一半時,隻聽上邊一陣喧嘩,有人喊:“她跑了,抓住她!”甲板上響起了混亂的腳步聲。


    霍興安加快下滑,兩個人發現了他,大喊起來。岸上的勃術巴等人紛紛站了起來,向這邊望。


    霍興安跳上小船,放下芊兒,趕緊脫開鉤子,拿起槳劃水。大船上有人點了火把,向他擲來,他奮力的劃離大船,躲開火把,又有暗器接連飛來,隻聽船幫響了幾聲。他拚命的劃槳,將小船飛快駛離,


    他想繞過這個岸灘,在另一處上岸,好與藺四娘等會合。但很快,有兩條小船在後麵追了上來。霍興安奮力的劃槳,一邊沿著島,一邊察看,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島竟然隻有那一處岸灘,其它地方不是峭崖,便是亂礁。海上起了風,濤浪拍打著礁石,飛沫狂濺,霍興安見狀,心裏暗急,他沒有把握能帶著芊兒穿過那些礁岩怒濤並攀上山崖,何況後麵的船跟的很緊。他繞了半個島,劃的筋疲力盡。


    後麵船上有人大聲喊:“國師說了,不殺你們,你們投降了便是。”


    霍興安望了望難以企及的島崖,又回頭看了一眼芊兒。芊兒知他心意,道:“我們不上島了,”她指著遠處,“走吧。”


    霍興安點點頭,一咬牙,撥槳調頭。


    離島越遠,海浪越大,小船像一片葉子,在風浪中顛簸起來。那兩條追船見海上起了狂風,紛紛調頭回去。


    風浪越來越大,海水不時如暴雨般傾瀉下來,灌進船裏。霍興安不得不停下槳,向外潑水。他見芊兒身子直顫抖,連忙脫下衣服裹住她。


    駭浪如山翻來,小船在波濤中上下,幾次險些傾覆。芊兒把著船邊,嘔吐不止。


    霍興安幹脆放下槳,躺下抱住她,他生怕她一轉眼就消失在了海浪裏。他緊緊的抱著她,安慰道:“沒事,浪頭過去就好了。”


    芊兒將頭靠在他的懷裏,身子仍在發抖。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害怕,但卻緊緊的摟住了他。


    霍興安抱著她,感覺到她的體溫,感覺到她的顫抖,他的心也不禁跟著顫抖,而此刻,他猛然間明白,原來這個少女,就是自己一生要相依的人,就是自己一生要愛惜、要保護的人……


    海水在身子上澆灌著,但他已不再寒冷,因為這黑暗中,有她的心跳,有她的呼吸,有她的依偎所帶給自己的溫暖,在這狂暴的海浪中,就算此時和她一起死去,他也心甘情願。他緊緊的抱著她,扣緊自己的手指,他相信,從這一刻起,再也沒有什麽能將芊兒從自己身邊奪去……


    不知過了多久,海麵上的風浪停息了,他們抵抗了一夜,終於疲憊的睡了過去,洶湧狂濤的大海此時變成了微波蕩漾的搖籃,將小船輕輕的推向遠方……


    遠方的天際,慢慢的浮現出羞澀的紅暈,遠方的海水,也慢慢的染上了彤霞的美色。


    芊兒輕輕的睜開了眼,發現臉緊貼著霍興安的肩膀,身子也和他濕漉漉的粘在一起。她臉一紅,想掙開他的懷抱,但身子動了動,又停了下來。她抬頭看他,見他睡的正香,仿佛在一個美夢裏。她用手指輕撫他的背脊,感覺呼吸急促起來。她抑製住強烈的心跳,又將臉貼在了他的身上。


    許久,霍興安也醒了來,他低頭看埋在自己懷裏的芊兒,心中不禁柔情萬千。他探頭向外一看,燦爛的朝霞閃爍在周遭,海麵波光瀲灩。“有一個島!”他發現了不遠處的一個山影,叫了一聲。


    芊兒從他懷裏抬起頭來,滿麵潮紅。“芊兒,”霍興安道,“對不住,吵醒了你,”他指著西邊,“你看,有個島。”芊兒不語,隻是慢慢的從他的懷裏坐起,理弄著頭發。


    “芊兒,”霍興安見她臉色潮紅,很想摸一摸她的額頭,“你,你發燒了嗎?”


    芊兒搖搖頭。她低頭,注意到他的手仍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霍興安也發現自己的手仍放在她的小腹上,連忙縮了回來。芊兒的臉色更紅了,她瞅一眼霍興安,霍興安也看一眼她。芊兒轉看那山影,溫柔道:“你難道不想上島嗎?”


    霍興安一笑:“當然想。要不,我們這樣漂著,不知要漂多久呢。”


    昨夜風浪中,船槳已經不知去向,他便拔出腰上的短劍,將船上的木板切下一塊來,用來當槳,向那個島劃去。


    小船靠近了岸邊,霍興安跳下船,抓著繩子將船拖上了沙灘。


    他扶著芊兒,上了島。芊兒坐到沙灘上,打量著周圍。島上樹林茂密,鷗鳥翩翔,微風拂動著草木,潮聲連綿,一碧萬頃的海麵上沒有帆影,隻有幾個島影。霍興安在她身邊坐下來。“這片沙灘很大,”他道,“這個島也很大,我要把這個島都找一遍。”


    芊兒見他興奮的樣子,問道:“你要找什麽?”


    “找吃的!”霍興安看著她,微笑道,“你餓不餓?”他現在和芊兒一起,有一種大難不死劫後餘生的感覺,雖然流落到一個荒島上,但是因為身邊有芊兒,他滿懷高興。


    芊兒搖頭。


    “你不餓?可是你昨天一天沒有吃東西。”他想起了什麽,問她,“勃術巴傷了你,是不是很重?”


    “勃術巴看來沒有用全力,不過後來,”


    “後來怎麽了?”


    “後來星婆把我當成郭媤真,趁人不備打了我一掌,我昏了過去。勃術巴給我運了氣,我才醒過來。”


    “星婆瘋了,那一掌一定用了全力。”


    “勃術巴的一掌,加上星婆的那一掌,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力氣了,想必是傷了五髒。”


    “傷了五髒?”


    芊兒微微點頭:“這些日子我試著運氣,但毫無內息,隻覺得越來越乏弱。”


    霍興安擔憂道:“那,你也要吃點東西才行。”


    芊兒道:“我其實已經好幾天沒怎麽吃東西了,隻喝了些粥。”


    “芊兒,我這就去找點吃的來。”他一指樹林,“你看,有這麽多鳥,說不定能抓一隻來。哦,”他高興起來,“有鳥,就一定有鳥蛋!你等著!”未等芊兒回答,他就跳了起來,向岸邊的坡上跑去。


    “你……”芊兒想說什麽,但霍興安已經跑了出去。芊兒輕輕的躺下來,看著他的身影。


    霍興安很快上了山坡,又攀到崖頂,海鳥驚的紛紛飛起。他小心翼翼的踩著陡峭的岩石,尋找著鳥窩。


    待他回來後,手裏捧著五個比鵪鶉蛋還小的鳥蛋給芊兒看。“你怎麽都要吃點東西才好,要不的話,你身子會虛弱下去。”


    芊兒覺得奇怪,問他:“你怎麽解了毒,有了氣力?”


    “是袍客山莊的孟通一路上用內力幫我排了幾次毒,後來嘯海幫的幫主又給了我幾丸解毒的藥,現在已經好了很多,感覺體力恢複了有八九成。”


    芊兒似有輕輕一歎:“但日後毒性仍會慢慢的發作。”


    “我知道,那金蟾之毒是天下奇毒,沒有解藥,”霍興安也歎了口氣,“不過,現在你的身子更重要。”


    霍興安去砍了一些樹枝來,用竹筒裏的火絨生了火。他烤熟了鳥蛋,剝給芊兒吃。芊兒沒有胃口,不過怕他擔心,還是勉強吃了一個。吃下一個鳥蛋後,她捂住了胃部,隻覺難受不已。霍興安見狀道:“我去找些水來。”便起身到島上去找水。


    他找了半個時辰,才回來。他拿著一個木碗,裏麵盛著一些渾濁的水。他告訴芊兒,是從一處濕泥裏擠出來的。他端給芊兒,芊兒聞到水裏的腥臭味,移開了嘴:“這麽臭,你自己喝吧。”


    “實在找不到水。”霍興安也口渴的很。他悻悻的坐下來,道:“這個島很大,我看,一天也未必能走的完,往那邊走,還有更高的山,山上說不定有泉。我一會兒再去那裏找找,要是實在找不到,就等明天一早,我把樹上的露水收集一下,咱們就有水喝了。”


    “我不渴,你也累了,歇會吧。”


    “我不累。”霍興安見她關心自己,微笑道,“我還想去抓幾條魚呢,一會兒抓了魚,烤給你吃。”他躺到她的身邊。“我沒有吃過海裏的魚,不知海裏的魚是什麽味道。”他側頭看她,“你吃過嗎?”


    “嗯。”芊兒看著天上浮雲,忽然問他,“四娘也在那個島上嗎?”


    “在。”霍興安告訴她,有藺四娘、袍客山莊的孟通、悅兒的姐姐、嘯海幫的幫主,還有那蘭歡約來的幾個好手等都在島上,不過死傷了一些,被勃術巴等困在山上,現在不知怎麽樣了。他問芊兒,勃術巴怎麽這麽快就找到了他們?


    “你們出海不久,我們也上了船。”芊兒告訴他,她和雲婆帶著勃術巴等向南走,當時不知霍興安等人是否趕在前麵,便故意走的很慢,後來,她發現了拜月教的路標暗號,知道藺四娘已到了台州附近,這才指引著勃術巴向台州去。從烏翎岩到五柳村,都有拜月教教眾留下的符號,她知道霍興安等人已經出海,便盼著他們早點找到日焰島。她哪知霍興安所乘的船耽擱了一天,卻被勃術巴的快船追上了。


    “我們找到的島不像是日焰島。”霍興安向她描述了那個島上的狀況。“上麵什麽都沒有,我以為歸霞島能有些東西,按照圖到了歸霞島,不過也是什麽都沒有。”


    “我們到的那個島是圖上的歸霞島?”


    “不錯。”


    芊兒想了想,道:“既然日焰島不對,那歸霞島更不對了。”


    “是不是圖畫錯了?”


    “我娘當年從島上劃到陸上,雖然從東向西,卻不一定走的是直線,她又是憑著印象畫的,畫錯了也有可能。”


    “那日焰島可就很難找的到了。”


    “可能永遠找不到了。”芊兒道。


    “隻可惜,為了找日焰島死了那麽多人。”他告訴芊兒,星婆也被勃術巴打死了。


    芊兒為之歎息。


    “芊兒,既然找不到日焰島,我們想法回陸上去吧。”霍興安放眼大海,“這個島不知離陸上近不近,等你好一點了,我們就劃回去。”


    芊兒微微點頭。


    霍興安道:“我們要準備些水,準備些吃的。我會多弄些鳥蛋,多抓些魚,烤成魚幹。不知在海上要劃多久,我們還是多準備些好。”


    “你想的倒蠻周全。”


    霍興安一笑:“你在這裏休息,我再去找一找,可能要很長時間才回來。”他見潮水漲了上來,便扶起芊兒,向上又走了些。


    這次進島尋找,霍興安一直走到了島的中部,並在高山下發現了一條小溪,他高興的又跳又蹦。日落的時候,他興衝衝的回來,告訴芊兒這個好消息。


    喝了些水,芊兒有了點精神。霍興安和她商量,明天一早就一起向島中出發,找一處離溪水比較近的地方安身,芊兒欣然同意。


    不過,當次日早上醒來,霍興安發現芊兒似乎更虛弱了,說幾句話便要喘一會兒。他決定背著芊兒走。


    霍興安將船拖到了岸上的樹叢裏,然後背起芊兒,向坡上走去。


    歇歇停停的走了半天,他們來到有溪水的地方。周圍林深樹密,平坦的地方少,霍興安便又背著芊兒沿著溪流走。溪流很窄,流淌了半裏路就消失在了亂石中。小溪的盡頭離海岸不遠,能聽見潮水的聲音,他們在那裏停了下來。霍興安在山坡上找到一處凹進去的大片平地,他砍樹劈枝,在那裏搭了一個小木棚。他又用幾個粗樹幹紮了一個床,鋪上厚厚的樹枝和草葉,讓芊兒躺上去。然後他去崖邊尋找鳥窩。


    當天,芊兒仍沒吃多少東西,隻喝了一些水,霍興安抓了魚和蝦來烤了,芊兒也毫無食欲。霍興安心裏焦急,不知如何是好。而他的身上也感覺隱隱疼痛起來,好像千千萬萬的毒蟲從四肢百脈裏爬出來一樣,他本來恢複的臉色也有了些變化。


    他對芊兒道:“我們一回到陸上,就去找壇翁,他常年服毒,也許他能給我解毒,也許,也能讓你恢複起來。”


    芊兒道:“那壇翁本就有毒護體,和你不一樣。他自己走火入魔的毒都多年解不了,又怎麽能幫你?”


    霍興安心道也是。


    芊兒的身體一日弱似一日,第三天午後,她連走路都很費力了。


    霍興安烤了魚,拿給躺著的芊兒道:“吃一點吧,吃了你就有力氣了。”


    芊兒輕輕搖頭道:“如果我死了……”


    霍興安一驚。


    芊兒道:“你還會記得我嗎?”


    霍興安感覺眼中有淚在動:“芊兒,你不會死的。”


    “我隻問你,你還會記得我嗎?”


    霍興安點頭,流下了淚水。


    芊兒深深的望著他。“你喂我吧。”


    霍興安擦了一下眼睛,喜道:“你想吃東西了,好!”他撕下一條魚肉,輕輕送到她的嘴邊。


    吃了幾口魚肉,芊兒蒼白俏麗的臉上似乎有了點血色。


    霍興安在心裏說,芊兒,你千萬不要死,雖然,我也可能死……


    芊兒好像明白他的心意,她看著他,道:“我們都會死……你害怕嗎?”


    霍興安搖頭道:“我不害怕死,我隻害怕看著你死,不,”他立刻否定自己的話,“你不會死的,不會……”


    “傻瓜……”芊兒眼中似乎有淚光閃動。


    霍興安站起身,轉頭看蒼茫的天空,他心裏說,老天,你為什麽這樣不公,這樣殘忍?你帶走了悅兒,現在又要帶走芊兒嗎?他握緊了拳,在心裏呐喊道:不!你讓我們死,我們偏不死!他咬了咬牙,回過身,端起芊兒吃了幾口的魚湯,大口的喝起來。


    他喝完魚湯,抹了抹嘴,對芊兒道:“我去多捕些魚,我要帶你離開這個島,我們到陸上去,去找神醫,去找靈藥,肯定有救的。”他把著芊兒的肩膀,“肯定來得及的。”


    芊兒看著他急切的樣子,想說什麽,卻隻是微微動了動唇。霍興安向她點了點頭,按了一下她的肩,起身往後退著走去。“我會早點回來的。”


    芊兒看著他,目送他拐過了石坡,消失在樹叢外,她輕輕的閉上眼,一滴淚滑落了下來。


    霍興安這次沒有直接到海邊,他想往北再走走,找一處更好的淺灘。他沿著岸崖向北走,走了很遠,發現有一處岸邊是沙灘,於是他往那岸灘下去。


    他剛下到沙灘,看見有一條船停在沙灘的另一頭,船上有漁網。他心裏一喜:這裏有漁船,肯定有漁家,我要問問他們,這個島離陸上多遠,最好能讓他們帶個海路。


    他正要上前,隻聽幾聲喊叫:“叉海漁怪來了!”幾個人跳下山坡和礁石,紛紛向岸邊的漁船跑去,他們似乎受了驚嚇,慌不擇路的跑著,有的絆倒在礁石上,爬起連掉落的鞋和鬥笠也顧不得拾了,隻搶著上船。霍興安不知發生了什麽,他看向他們的後麵,看見一個身材高大、長發蓬亂、長須連頰的壯碩男子持著一個魚叉站在坡上,對爭先恐後上船的人吼道:“這個島是我的,滾!”漁民們慌張的劃槳開船,好像慢一步就會被開膛破肚一般。霍興安本想對那些漁民大喊問話,但那漁船駛離的很快,他見狀隻好收了腳步,心想那個人一定是個不好惹的人。那人見漁民們如喪家之犬般的跑了,仰天咆哮道:“我的島,誰敢占!我的海,誰敢來!”霍興安見他狂妄的樣子,想打招呼的念頭頓時打消了大半,心想,此人難道也瘋了嗎?他退後幾步,在礁石後看著他。那人沒有注意到霍興安,他跳到一塊高大的礁石上,看著遠去的小船,毛發風聳,雙眼圓瞪,像怒目金剛一般。


    霍興安看著他,不知該不該走開。在這島上忽然見到人,他其實很想親近說話,隻是不確定是好人還是壞人。


    那個人的目光由遠處落到近處的海麵,他巡視海中,慢慢的舉起魚叉來。突然,他揮臂一擲,魚叉飛入海裏,他再一拉繩子,又將魚叉拽了回來,被叉住的一條魚在空中擺動,隨叉飛回。霍興安不由的讚歎:此人目光之厲有如鷹眼,臂力之勁有如熊羆!


    常人站在那樣的高處,罕有能俯察海底遊魚的目力,何況那魚叉叉住魚又能被他立即扯回。霍興安想,我也要做一副魚叉,不過沒有鐵尖,隻能用木頭,可惜我沒有他那樣的目力,隻能多做幾個叉,四個叉,或者五個叉,這樣叉到魚的可能就大的多了,比用短劍叉魚要好。他欽佩的看著那個漁人,他不斷的投擲魚叉,不一會兒,他身邊的筐裏已有了半筐魚。


    忽然,那人好像發現了什麽,興奮的大叫一聲,魚叉遠遠的飛進了海裏。但這一次,他卻沒有扯回繩子,不僅沒扯回,還被繩子拽的朝海裏跑去。“該死!該死!”他叫著,硬拽著繩子不放。他吃力的在水裏跋涉,甚至遊了幾下,但還是拽的吃力,他喝了一聲,用力一拽,繩子卻斷了。“見鬼了!”他失望的大叫著。霍興安見狀,猜到那一定是條很大的魚,他從礁石後向海裏探望,隻見一個黑影遊了過來,魚叉豎在那黑影的上麵,露出水麵一段長杆。霍興安跳到一塊礁石上,見那黑影經過,立即跳入海中,把住魚叉,黑影帶著他向前遊去。霍興安不知這是一條小鯨,隻道是一條巨大的魚,見這個怪獸遊的很快,他心想,大海真是太奇妙了,居然有這麽大的魚。那人見霍興安跳上了魚背,以為他是來搶魚的,在後麵氣的大叫。霍興安見這條大魚要帶著他遊向深海,便使勁將魚叉向魚身又按下了幾分。


    小鯨終於越遊越慢,霍興安劃水,拽著小鯨拚力向岸邊遊,小鯨掙紮著,但仍然被他慢慢拖向了岸邊。


    終於到了岸邊,霍興安喘息著走上來,那個人迎上前,瞪視著他,霍興安將繩子遞給他:我替你抓回來了。那人頓時大喜,對他豎指道:“好小子!”


    魚身巨大,霍興安幫他將魚推上了岸灘。那人狂笑道:“這是我這輩子捕到的最大的魚!哈哈哈!”霍興安看著橫在海灘上的巨大魚身,暗暗稱奇,他在長白山的湖裏抓過的最大的魚,連這魚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小鯨還在掙紮,那人忽起一掌拍向鯨頭,小鯨立即一動不動。這一掌看似漫不經意,卻有如雷霆,霍興安分明聽見巨大魚身裏的震響。霍興安睜大了眼睛:此人的掌力居然如此驚人。


    見霍興安驚訝的樣子,那人得意道:“魚骨已經被我震碎,剔骨可不太容易了。”


    “前輩好功夫!”霍興安拱手,心裏佩服無比。


    “小子,你想學嗎?”


    不待霍興安回答,那人咧嘴大笑:“好!現在,你就是我的徒兒了!”


    霍興安一愣。那人道:“快叫師父!叫了師父你就是我的徒兒了。”


    這收徒儀式來的太快,霍興安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張了張嘴,心道此人也太過性急。


    那人怒哼了一聲,道:“快叫!我已經不耐煩了!”


    霍興安沒辦法,隻好無奈的叫了聲“師父”。


    那人大喜,忽然又想起來:“對了,你還沒磕頭呢!”


    霍興安隻好恭敬的給他磕了三個頭,心道,此人邪氣的很,又霸道的很。


    那人狂笑起來。


    “師……師父,”霍興安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名字嘛,人們都叫我叉海漁怪,不過,你隻叫我師父就行。再叫兩聲我聽聽!”


    霍興安便由著他叫了兩聲“師父”。


    “好徒兒!”叉海漁怪大笑道,“以後師父叉大魚,你就幫師父搬大魚!”


    “好。”霍興安也很喜歡捕獲大魚的感覺,心道,這麽大的魚,常人一輩子也未必見的到,怪不得他這麽高興。想到自己還沒有報上名字,便道:“我姓霍,名興安。”


    “霍興安,好,好,嗯,我隻叫你徒兒。”


    叉海漁怪得了大魚,得意洋洋,當即撕了一片肉,嚼在嘴裏嚐了嚐。“不錯,”他說,“嗯……這東海,有誰能捕的到這麽大的魚!沒有人!隻有我叉海漁怪!”他對霍興安道,“人們叫我叉海漁怪,我等了這麽多年,這才是真正的魚怪!龍王是神,它是怪!”他又大笑起來。


    “師父神力,一下子就叉到了這條魚怪!”霍興安讚道,“而且一掌就拍死了它。”


    “神力!哈哈,對!神力!是神給我的力!”叉海漁怪道,“你想不想有這神力?”


    霍興安高興的點頭。


    “你別急,待我慢慢教給你。你使勁拍它一掌。”叉海漁怪讓他擊打魚身。


    霍興安不解他的意思,但還是卯足了力朝魚身拍了一掌。被拍中的地方嘭的一響,魚肉凹陷了進去。叉海漁怪走到他身後,把住他的兩肩,道:“你再拍它一掌。”霍興安便又用力拍去。右掌剛出,他感覺一股熱氣洶湧入體,整條右臂仿佛燃燒起來,熾烈的火焰沿著胳膊直灌掌心,像噴發的火山迸出衝天力量,手掌觸及魚身的一霎,整個魚身如剛才一樣傳出了震響。他收回手掌,感覺掌心滾燙,而體內暖意漾漾,血流如沸。


    “師父真是神力非凡!”霍興安知道是叉海漁怪相助了他的掌力,但他沒想到叉海漁怪的內力如此渾厚驚人,他想,叉海漁怪要是對我發力,我肯定會像這條大魚一樣,渾身骨碎筋斷。


    叉海漁怪大笑:“怎麽樣,徒兒?師父的神力怎麽樣?”


    霍興安拱手:“徒兒開眼了,師父神功蓋世!”他心想,叉海漁怪的內力真是強大,當世可能隻有勃術巴堪與之匹敵。


    “好徒兒,”叉海漁怪道,“這個島師父賞給你了,以後就是你的了。”


    “這個島……”霍興安想起剛才被他趕走的漁民,他看來是霸占了這個島。


    “這方圓百裏的島都是我的,誰敢來我宰了他!”他舉起魚叉向天道,“皇帝是陸上的王,老子是海裏的王!皇帝在金殿裏享福,老子在這海上享福!皇帝說不定哪天就被人趕下了龍椅,老子在這兒,誰也管不了!哈哈……”他王顧四海,須發迎風飄拂,傲如天尊。


    霍興安心想,你要是在龍宮,蝦兵蟹將們可要高呼“吾皇萬歲”了,他腦中浮現出這個畫麵,隻覺好笑,但不敢表露出來。


    叉海漁怪拍了拍手,“這條魚怪,我可要拉回去。”


    叉海漁怪讓霍興安等著,他自己到別處的岸邊去,過了沒多久,他劃了一條船過來。那條船不大,根本裝不下這條龐然大魚,叉海漁怪卻也沒去搬魚,隻喊霍興安上船。他扔了一根槳給霍興安,指了指遠處的一個島道:“和師父一起回去,換條大船來。”


    於是霍興安和叉海漁怪一起劃槳,向那個島駛去。他們劃的很快,霍興安自剛才被叉海漁怪灌輸了一些渾厚內力之後,感覺體內已經不再隱隱作痛了,手臂也有了勁,所以劃槳也有了勁,而叉海漁怪更是臂力奇大,小船在海麵上飛掠,像打水漂的石子一樣,點水疾馳,追風逐浪。


    半個多時辰後,他們來到了那個島。


    船進到一個灣裏,靠上了岸。霍興安發現灣裏有大大小小七艘船的殘骸,有的擱淺在沙灘上,有的倒在岸上。他想,叉海漁怪所說的大船卻是哪一個?這些船怎麽都是壞的?


    見他打量那些船,叉海漁怪得意道:“這些船,都是被我搶來的,哈哈,可惜都被我砸壞了。”


    “你為什麽要砸壞它們?”


    “我在山上仍大石,有時砸掉船杆,有時砸漏船幫,不砸壞的話他們就跑了。”


    霍興安心想,原來叉海漁怪是個海盜。


    他跟著他上了岸,爬過山坡,穿過樹林,來到一個房子前。


    “師父,你說換一條大船,大船在哪兒呢?不回去拉那條大魚嗎?”


    “別急,師父今天高興,要先痛快一下。”他指了指房前木柵上掛著的肉,還有木桌上的酒道,“這裏有吃的有喝的,你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話畢,他扔了魚叉,推門進去,似乎急不可耐的脫起衣服,脫光了之後,他哈哈笑著,向裏衝去。


    霍興安不知情況,隻好在門外等著。隻聽裏麵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然後是粗重的喘息和令人羞臊的呻吟。霍興安不好意思再聽,退向了外麵。


    他打量著周圍,看見四處堆滿了漁網漁具,還有各種箱子兵器,他好奇的打開一口箱子,裏麵全是漂亮的衣服。他知道這一定都是叉海漁怪從船上搶來的。他再往旁邊的樹叢中走幾步,赫然發現一堆堆的骷髏頭,數了數,足有上百個之多。他倒吸一口涼氣,心道,這個叉海漁怪是個惡人,我怎麽做了他的徒弟呢?我得離開他!


    不一會兒,叉海漁怪在房裏喊他。霍興安走到門口,叉海漁怪赤身裸體的走出來,滿麵紅光的對他道:“你也進去痛快一下吧!”


    “這,”霍興安既驚又羞,道,“我們還是先去搬魚吧。”


    “哈,沒有玩過女人?”他一撥霍興安,將他推到裏麵。霍興安一看,隻見屋裏有一個白亮亮的身體正蜷縮在被子裏,連忙閉了眼退出來。“師父,一會兒天要晚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去搬魚的好。”


    叉海漁怪瞅了一眼天,日頭已經向西。“那好,女人等你回來再玩。”他拿了門邊的魚叉,將門從外麵閂上,和霍興安向海邊走去。


    叉海漁怪一邊走一邊道:“女人嘛,就是用來玩的。每個月我都抓一個女人來當婆娘,玩夠了就讓她滾蛋。”他捋須道,“以後你跟著師父,保管你有吃有喝有女人玩。”


    霍興安心生厭惡,但又不敢反對,隻好道:“師父豪爽。”


    叉海漁怪大笑道:“天讓我豪,地讓我爽,就是神仙,也不過如此!神仙賜給我這福,我不享誰享!”


    霍興安暗暗搖頭。


    叉海漁怪帶著他來到島灣的一角,在礁崖後麵原來還有一片沙灘,一艘雙桅船泊在那裏。


    他們張了帆,向魚屍所在的島返去。


    回到島,霍興安幫他將小鯨拖到了船上,小鯨幾乎將船身占滿。


    “師父,”霍興安對他說,“我是和一個朋友漂到了這個島,現在我的朋友病的很重,我得回去看看她。”


    “女娃子吧?”


    霍興安點頭。


    “既然病重了還留著幹什麽?”叉海漁怪一撩胡須,“女人還不有的是。”他揮揮手,“去吧去吧。”又叫住霍興安。他用魚叉叉下一大塊魚肉:“拿去!”


    “謝謝師父!那我今晚就在這個島上照顧她。”


    “嗯,明兒,我再過來!”


    “恭候師父!”霍興安抱拳。


    叉海漁怪扯帆而去,仰頸嘯吼起來,聲音在海天回蕩。霍興安心道,他的內氣真是充沛渾厚。


    霍興安扛著魚肉回到了小木棚,直叫“芊兒”。


    芊兒睜開眼,看到他肩上的魚。


    霍興安道:“你一定沒見過這麽大的魚,這隻是它身上的一塊。”


    “你去了很長時間。”芊兒道。


    霍興安將遇到叉海漁怪,幫他追大魚,又見到他出掌震魚等事告訴了芊兒。


    “看來,你遇到高人了。”


    霍興安點頭:“他隻是把住我的肩,我就能發出像勃術巴那樣的掌力。”


    “沒想到這裏居然有這樣的高人。”她看著他,發現霍興安的臉色好了許多。


    霍興安道:“然後,我就覺得渾身都有勁,現在也是。”他坐到芊兒身邊,望著她清瘦的麵容,“你好些了沒有?”


    芊兒沒回答,他感覺她似乎歎了口氣。“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這就去烤魚,這是海中最大的魚,你一定要嚐一嚐!”他轉頭看著地上的魚肉,“那叉海漁怪叉到這大魚,一高興就收我做了他的徒弟。”


    “收你做了徒弟?”


    “是他逼我的,我可不想當他的徒弟。”


    “為什麽?”


    “他是個強盜,那些漁民見到他像見到了鬼一樣,他搶了很多船。”霍興安沒提看到那些骷髏的事。


    霍興安烤了魚,夾給芊兒,可是隻吃了兩口,芊兒就搖頭不吃了。霍興安勸她再吃點,芊兒隻是搖頭。


    當晚,島上起了風,霍興安怕她冷,用樹葉藤枝做了很厚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他想起在叉海漁怪那裏看到的成箱的衣物,心想,明天跟他要些來,好給芊兒當被子,這些樹葉雖然在身上鋪的多但還是不暖和。


    半夜裏,芊兒果然被凍醒了,海風透過小木棚,吹的她渾身冷顫。睡夢中,霍興安好像聽見芊兒在對他說:“霍家子,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嗎?”他一下子驚醒了。


    他摸到芊兒的床邊,輕聲道:“芊兒,你在叫我嗎?”


    芊兒沒說話,輕輕轉過臉來。霍興安看見她的手從草葉中慢慢探出,想也沒想,立即抓住她的手。


    芊兒沒有縮回,任他握著,她感覺霍興安的手掌很熱,像一個暖爐一樣,自己的身子似乎也暖了起來。


    霍興安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如霜,好像要在他的掌中融化一般。“芊兒……”他既喜悅,又擔心。


    許久,芊兒才開口說話,她聲音微弱,霍興安要挨近她的臉才聽的清。“芊兒,你,說什麽?”


    芊兒慢慢道:“我要是死了,你把我葬在我娘身邊……”


    “芊兒,你不要瞎說,你不會死!”霍興安急道。


    “你一定要把我葬到……”


    “你不會死的。”他握緊了她的手。


    芊兒伸出另一隻手,摸到他的臉,隻碰了一下,便垂了下去。


    芊兒閉上了眼,再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霍興安有些驚慌,他按他所握的芊兒的手脈,發現脈搏仍在,隻是有些微弱,這才放下心來。


    這一夜,他一直握著芊兒的手,不敢放開,他向天祈求,祈求神佛保佑芊兒,他不敢合眼,生怕再睜眼芊兒就不見了一樣。他倚在床邊,守著芊兒,一直到破曉的晨光亮動在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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