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很晚了,阿娘的房裏卻還亮著燈。難道是在等我嗎?


    我輕輕地敲了敲房門:“阿娘,你睡了嗎?”


    “回來了啊。”阿娘開門打量我一番:“吃酒了?”


    “嗯。”我老實答道。


    “快洗了睡吧。明天趕早還要做豆腐呢。”


    “好。”


    洗嗽完畢躺在床上,我卻又難以入眠了。原以為今日查清楚了意外案,可以放鬆一下,沒想到穆娘子突然對那個李回春做出那樣匪夷所思的舉動來。


    穆娘子……


    李江湖啊,李江湖,自從認識了她,你已經無可救藥了。


    可到底還是累了,一夜倒也睡得踏實。


    早上起來,一切還是照舊,阿娘將煮好的豆花遞給我,欲言又止。


    “怎麽了,阿娘?”我感覺到她太過沉默了,一個人突然轉了性,必定是心裏有事。


    阿娘歎了口氣,抬頭朝籬笆上看去:“江湖,你看,那隻蝴蝶漂亮嗎?”


    我也注意到一隻紅黃相間的蝴蝶正落在了籬笆牆上,迎著朝霞舒展著翅膀,旁邊的牽牛花揚起一隻隻紫紅色的喇叭,似乎正在演奏著迎賓曲。


    “好看。”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想把它抓起來養著嗎?”阿娘又問道。


    我正把扁擔穿進兜著豆腐匣子的繩子裏,聽阿娘如此問,倒是愣住了:“養它?我養隻蝴蝶做什麽?”


    “是啊,這世上有些東西就是如此,看上去很美,讓人很喜歡,可是卻隻適合欣賞,而不能擁有。因為你根本就不能和她站在同一高度,你沒有能力融入她的生活,根本就不知道如何養活她。到最後,你累了,她也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我詫異地看著阿娘,她怎麽突然說出這麽有深度的話來了?


    “額……阿娘,你……是在說蝴蝶呢,還是在說人啊?”我覺得她一定在暗示什麽,從昨晚我出門開始,她似乎就猜想到了什麽,經過了一夜的深思,終於忍不住拿蝴蝶來說事了。


    “你知道我在說誰。”阿娘的眼光終於又落在了我身上:“你也大了,有些事,總有自己的想法。我雖是你的母親,但我不想讓你把‘言聽計從’當成孝順我的方式。


    可是,有些話我又不得不說:佳佳是我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除了臉上有道疤,不太好看,各方麵真的不錯,她會把你照顧的很好,會把日子過得很好。”


    我全身一哆嗦:“哎呀,阿娘,你又來了。這大清早的……”


    “你聽我說!”阿娘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你不喜歡佳佳,我也想通了,不會再撮合你們了,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找一個跟佳佳一樣,能跟著你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娘子。我們都是普通百姓,像那些達官顯貴,金枝玉葉,我們高攀不起,也折騰不起。”


    我當然明白阿娘的意思,常言道“知子莫如母”,我的一點小心思怕是她早就一清二楚了。


    “阿娘是在說穆娘子嗎?”我覺得話說到這份兒上還不如明說了。


    阿娘點點頭:“我去打聽了,穆娘子,閨名仙兒,三月底才突然在江湖客棧露麵。像這種來路不明的女子,還是少招惹的好。與她最多就是生意上的往來就夠了。”


    “阿娘,你想多了,我也就每天給她送豆腐而已,我能跟她有什麽啊?”


    “那你昨天不是去和她約會了?”


    “阿娘聽誰說的啊?”


    “佳佳說的。穆娘子是不是送你了一塊純白的絲帕?你昨天偷偷拿出來看了好幾次。佳佳確定是穆娘子的。”


    “阿娘說這個啊?”我把兩塊帕子都掏了出來:“這塊黑色的才是穆娘子給的,給我驗屍時用的。這塊冰蠶絲帕是我撿的,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還給她呢。聽說這帕子還值些錢,穆娘子也不在乎這些小物件。”


    “你這臭小子,你知道是人家掉的還藏著?我都告訴你多少次了,別總想著貪便宜。”阿娘說著,一隻手又揪到了我的耳朵上。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阿娘,疼疼疼!”


    “還回去,聽見了沒?”


    “是是是。”我摸了摸耳朵,朝隔壁看了看:“阿娘,你以後別總聽王佳佳瞎說,我昨晚出去辦正經事去了。我現在啊,可是準‘天眼密探’,嗬嗬,也就是正在考核呢。等我成了真正的密探,到時候每年家裏都可以減一半賦稅,還能得到欽差的賞識,保襄州一方平安……”


    “行了,都什麽時辰了?還磨磨蹭蹭的!”


    “嗬嗬,那我走了,中午就不用等我吃飯了。”


    擺脫了阿娘,我終於長長舒了口氣。不愧是我娘,真是把我拿捏的死死的,還說不會幹涉我的婚事,可是連我剛升起的一絲愛的火苗,就被她幾瓢涼水給澆滅了。


    慶幸的是穆娘子不在,我在福伯那兒領了豆腐錢,趁他不注意,將那塊冰蠶絲帕塞到了櫃台的縫隙裏。


    那帕子本就是小穆從穆娘子床底下偷出來的,他說是證物,我也沒找到還回去的理由,可是偷偷收藏著又一直感覺像做了賊似的。


    照例吃了碗特殊的清湯麵,剛出客棧,卻見一位布衣書生正背對著我。


    小穆?


    我快步朝他走去,他卻急步來到了一旁的巷子裏。


    這是一條三尺寬的小巷,隻能容一人通過,左邊是江湖客棧的側院,右邊是一家賣糕點的鋪子。巷子不過二十步長,地麵的路磚也有些年頭了,高低不平的,由於江湖客棧的東麵就是街道,所以一般基本沒人從這裏通行。


    小穆靠在牆上搖著扇子,右額上的頭發隨風飄揚,讓我又不自覺的想到了穆娘子的那片劉海兒。


    阿娘有句話說得實在是不太準確,我不喜歡王佳佳絕不是因為她臉上有疤,因為,穆娘子也有。


    穆娘子的右額上就有一個銅錢大的疤痕,以前我居然都沒注意過,想必是她一直用劉海兒遮著,或是貼了鈿花,描了花朵,讓人無法察覺。昨日她女扮男裝,我才看到,可是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美。


    而小穆,他的發型居然跟穆娘子女扮男裝時的發型如出一格,可是他又在掩飾什麽呢?我確定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那片劉海兒下沒有疤痕,沒有胎記,甚至連顆痣都沒有。


    “喂,看夠了沒?雖然我知道我長得好看,可你老是這樣盯著我,讓我很不舒服。我會覺得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不會是愛上我了吧?”小穆朝我貼近了些,陰陽怪氣地說道。


    “啊?”我一驚,連連後退了幾步。我李江湖可是堂堂正正的男人,怎麽會有這種嗜好?這個小穆,還真是夠自戀的!


    “又找我幹嘛?我都已經查清楚了,穆娘子可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那幾起意外事件確實是人為的,可是凶手不是穆娘子,而是一位跟穆娘子一樣喜歡穿著白色紗裙的女俠———白雲仙子。”


    “我知道,昨晚徐縣令把萬花樓的事向欽差匯報了,欽差看了他的筆錄,那個秦珍死有餘辜,既然是死在江湖人手裏,也就不予追究了。至於前幾起意外,既然死者家屬也都沒有異議,我也就沒再向欽差匯報,也沒必要因為這幾個潑皮無賴耽誤正事。”


    “也好。反正人都死了,多說無益。”我歎了口氣:“這些天來,我算是看明白了,所謂的律法,其實說到底還是用來約束我們這些普通百姓的,哪兒來的真正的公平。”


    小穆微微一笑:“律法不在乎人情。就好比那個塗老三,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還隔三差五在外麵打架鬥毆,甚至對自己的娘子常常拳腳相加,對自己的母親也是惡語相向。


    我偷偷潛入縣衙,居然還翻出了一件五年前的舊案:有人狀告塗老三調戲其女,之後,其女羞愧自盡。可是卻沒有證據,塗老三被判無罪。


    你覺得有必要把這件案子提出來細審嗎?”


    我沉默了片刻,道:“人都死了,還有這個必要嗎?塗老三雖然不是什麽善茬,可是他的娘子和母親卻是老實本分。有何必要再讓她們背負一個殺人犯家屬的名聲呢?”


    不知為何,一想到那悲痛又如重獲新生的婆媳倆,突然竟感到白雲仙子真是狹義心腸。


    “所以呢?不用顧慮什麽律法了?”小穆得意地笑道:“真難得你這麽呆板的一塊木頭終於開竅了。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隨機應變也是身為一個密探必要的素質。要不然你以後碰到事情,先去查律法,等你弄清楚了條條框框……”


    我看著小穆又在我麵前宣教了,心裏狠狠把他鄙視了一番,一個落魄書生,不就得了欽差賞識,幫欽差做點事兒嗎,搞得自己像真的當了官一樣,好像把這世道分析得有多透徹。


    “哎,那我可以成為密探了嗎?”我打斷了小穆的嘮叨。


    小穆搖搖頭:“現在還不行。”


    我一聽這話心裏的怒火一下子就躥出來了:“為什麽?不是你說的嗎?查清了穆娘子,我就可以成為密探了嗎?你是故意耍我呢?還是根本就做不了主?”


    “我做不了主?我就是專門負責這事兒的。我已經招募了一百多名密探了,各個身手不凡,已經給我提供了很多情報了。”小穆見我輕視他,一時高昂著頭辯解起來。


    一百多名?我覺得他有些誇張了。我們襄州城有這麽多人才?可我李江湖也不差啊?憑什麽不行?憑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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