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疑問再次回到了江湖客棧裏。


    穆娘子,一個看上去氣質非凡的柔弱寡婦,她的真實身份又是誰?她為何會來襄州城?她到底又扮演著什麽角色?


    我看著手裏的冰蠶絲帕,不覺中又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個夢,那個美麗又無比真實的夢。


    夢中的穆娘子一身白紗裙,頭戴白紗鬥笠,置身於一片花的海洋,我剛趕上她,摘了她的鬥笠……然後……就被我阿娘無情地叫醒了。


    白雲仙子!


    穆娘子也愛穿白衣,而且她的閨名叫做仙兒。不知為何,我一直有一種感覺,覺得穆娘子更有俠女的氣質。


    小穆不就曾經懷疑過她有問題嗎?為何後來暖心以白雲仙子的身份露了麵,他就打消了對穆娘子的疑慮呢?


    “哎,江湖哥,你看,那是龍捕頭嗎?”


    我剛心神不寧地去馬市還了馬,正天馬行空地想著心事,王佳佳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把我的魂兒拉了回來。


    “龍雨寒?”我雙眼掃視一番,還真是。


    “走,我們得告訴他暖心姐的事。”


    我被王佳佳拉著,快步趕上了龍雨寒,隻得尷尬地打了招呼。


    “你們怎麽還在城裏?”龍雨寒麵色緊張地四處張望一番,推著我閃進街角的巷子裏。


    “我們送暖心出城了,走出了一裏路,暖心醒了。她聽說你要去替她承擔罪責,又朝城裏的方向跑了。我們……我們又不會功夫,如何追得上她?”我低頭講道,畢竟答應了他的事沒能做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回城了?”龍雨寒的麵色更緊張了:“她怎麽這麽傻呢?”


    “哦,暖心姐說,讓我們幫她把帕子還給你。”王佳佳道,拍了拍我的胳膊:“江湖哥,帕子呢?”


    “哦,給。”我從懷裏掏出冰蠶絲帕,遞了過去,仔細觀察著龍雨寒的反應。


    龍雨寒的眼光有些呆滯,他緩緩地接過絲帕,緊緊握在手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來:“她說,把帕子還給我?嗬嗬嗬,看來真是我錯了。”


    “龍捕頭,你還好嗎?”我小心問道。


    龍雨寒長長歎了口氣:“沒事,是我認錯人了。你還記得我曾給你講過的故事嗎?


    那年,西城外追捕那五名吐蕃細作,我胖師父共十七名捕快英勇就義,我瘦師父失去了一條腿,而我也中了毒鏢。


    當時多虧白雲仙子,她用這塊絲帕替我係在肩頭,阻止毒血攻心,還用嘴幫我吸了毒,這才讓我有機會等來杜神醫的解藥,撿回了一條命。


    快三年了,我每天都會看著這塊絲帕,想她,期盼著她再來襄州城……


    沒想到,等了這麽久,居然等來的是一個冒充她的人。而我,還傻傻地任由她毒殺了欽差……”


    我和王佳佳對視一眼,對於暖心,我們已知她並非真正的白雲仙子,所以聽龍雨寒如此說,倒也不感到太驚訝。隻是當務之急,欽差到底是死是活?


    “欽差……真的死了?”我再次問道。


    “不知道。”


    “啊?”對於龍雨寒的回答,我有些懵了:“什麽叫不知道?要我……驗屍嗎?”


    “屍體不見了。”龍雨寒歎了口氣,也有些無奈:“我把暖心交給你們後,回刺史府準備向雷刺史請罪,結果卻沒找到欽差的屍體。”


    “啊?詐……詐屍了嗎?”王佳佳一把摟住我的胳膊,神色慌張起來。


    我甩開她的手:“什麽詐屍?這世上哪兒來的鬼?或許,欽差根本就是假死。當時暖心下毒,肯定很慌,應該沒有仔細驗屍。”


    王佳佳搖搖頭:“可是,小穆不也說欽差死了麽?”


    “什麽?小穆!”龍雨寒一把抓住我的領子:“你們何時見到小穆了?”


    我見事已至此,也就直言了:“就在你委托我們送暖心出城的前一刻鍾,小穆來找過我,告訴我們,欽差死了,讓我們聽你的吩咐。”


    “嗬,嗬嗬嗬。”龍雨寒鬆開手,大笑著後退幾步,臉色盡是無奈之色:“小穆……欽差……我……嗬嗬,我就沒見過誰這麽當官兒的。”


    “龍捕頭,你還好嗎?”


    “哎,好。”龍雨寒長歎了口氣,終於又鎮定起來:“這事你們別管了,該幹嘛幹嘛去!”


    “那……欽差?”


    “你們沒聽說嗎?欽差在夷陵做縣令時,百姓都稱他為‘鬼縣令’,是生是死,又有何幹係?”龍雨寒說著,朝我們揮揮手,融入到了人流中。


    “他的意思是,欽差沒死嗎?”王佳佳興奮地看著我。


    我指指繁華的街道:“你看,多麽祥和!欽差若死了,會有這麽平靜?走吧,忙活了半天,去江湖客棧取了擔子,回家吧。”


    江湖客棧,我現在最急迫著去的地方,不知穆娘子此刻是否還在店裏?


    我惴惴不安地跨進門去,隻見客堂裏倒是座無虛席,看來他們今日的生意還不錯。


    “江湖啊?來拿擔子嗎?你自個兒隨意啊!”福伯看了我一眼,又忙著招待客人去了。


    “哎,好。”我往後退開幾步,不知不覺便進了通向客房的院子。隻見樹與樹間都係著繩子,被褥衣物晾滿了院落。而離我五步遠,便是通向“地字號”房的長廊,而長廊的正中間,便是通往二樓、三樓客房的樓梯了。


    我忍不住朝三樓看去,就見穆娘子正倚著護欄,朝我們笑著。


    “江湖哥,你看,那是穆娘子嗎?”王佳佳也注意到她了。


    穆娘子朝我們勾了勾手指頭,朝著天字一號房的方向去了。


    “江湖哥,穆娘子是讓我們去找她嗎?”


    我沉默了片刻:“去吧。有些事還是要問個清楚。”


    我們飛速上了樓,天字一號房的門敞開著,等來到門口,卻見穆娘子正背對著我們在擦拭著一把劍。墨綠色的劍鞘橫放在梳妝台的一角,劍鞘上的紅寶石璀璨奪目。而穆娘子,她此刻依舊一襲白裙,隻是頭上多了頂白紗鬥笠,更是增添了幾分神秘。


    “白……白雲仙子?”王佳佳咽了口唾沫,輕聲問道,一手又不自主地抓住了我的袖子。


    穆娘子轉過身來,她鬥笠上的白紗也輕輕飄動起來,而用來遮住麵頰的那塊卻垂落在右耳邊,這使得我們能清楚地看到她整張臉。


    她將劍平舉到眼前,仔細檢查了一番,似乎覺得已經擦得很幹淨了,於是滿意的一笑,隻見她手腕一揚,已將劍收回到劍鞘內。


    “李江湖,是你們啊?找我有事兒?”


    “我……”我緊張地與王佳佳對視一眼,兩人尷尬地笑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暖心跟著我,你們就放心吧。”穆娘子笑道,用帕子繼續擦拭著劍鞘。


    “暖心姐……在哪兒。”


    “此刻她正在街上到處瞎逛。沒事兒,讓她一個人調整一下情緒,等明天,我收了她。”


    “你……你是……”我盯著她手裏的帕子,感覺說話也沒了底氣。


    “嗬嗬,我的外號多了,是有一個外號叫做‘白雲仙子’,沒想到,居然還有人冒充。”穆娘子朝我逼近兩步:“怎麽?有什麽不平事需要我幫忙?還是……又撿到了我的帕子?”


    “我……”


    “哦,龍捕頭……”王佳佳擋在我前麵,勉強笑道:“龍捕頭手裏有塊絲帕,跟……跟你的很像。”


    穆娘子放了劍,將手裏的絲帕攤開來:“這是冰蠶絲織成的,輕薄潔白,冬暖夏涼,春秋則無異,我比較喜歡,當年在長安閑逛時,就買了幾塊,嗯,好像是三塊吧。


    一塊,天寶十四年冬月十五,給龍雨寒止血用了,他到現在都沒還我;還有一塊,今年六月初五的晚上,給塗老三捂過嘴,弄髒了,之後又被你撿到了塞在了客堂的櫃台縫裏了;就剩這最後的一塊,偶爾用來擦擦劍。


    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你是白雲仙子?塗……塗老三是被你殺的?”我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雙腳不自覺地後退幾步,直到抵到了牆。


    “沒錯,誰讓他不知死活,居然敢當街調戲我。我不殺他,殺誰啊?我是女俠,總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吧,不幹出點什麽,豈不是辱沒了我的身份。”穆娘子一臉無辜的模樣,好似一個孩童正講著故事。


    “那……暖……暖心姐……”王佳佳雙手握著我的臂彎,全身也有些哆嗦。


    穆娘子雙手捧著劍藏到了被子下麵,續而對我們微微笑道:“欽差查了幾個大案,名聲大震,把暖心引到了襄州城。暖心這幾年一直都在冒充我到處作案,包括前幾個月的案子,除了塗老三,都是暖心幹的,我也早就想找她問個明白了。”


    我咽了口唾沫:“你知道暖心和欽差的恩怨?”


    “當然。因為當年的計劃是我失策了,所以才造成素心慘死。為了彌補暖心,我不但讓她出了宮,還暗中派人護送她返鄉,沒想到她還真是執著,三年多來,就為了一個仇恨活著。”


    “那……龍雨寒……其實想找的人……是你?”


    “是。”穆娘子狡黠一笑:“當我知道這幾年來龍雨寒一直珍藏著我的絲帕,我也感動了,所以,我放下身段,放下一個女子的顏麵,主動去追求他。可是,他卻三番兩次地無情地拒絕了我,不但如此,他還把我推給了他的表弟秦勇。


    直到他當眾拒絕了我的愛,我才明白,他這幾年一直喜歡的隻是一個叫‘白雲仙子’的女俠,或者可以說是一身白裙再加頂白紗鬥笠的裝扮而已。”


    王佳佳與我對視一眼:“你……你既然是女俠,為何……為何要開這麽家客棧?為什麽要把自己偽裝成普通人?”


    穆娘子用手指輕輕梳理著王佳佳左臉前的頭發,嘴角輕揚:“你想無憂無慮地活著嗎?我也想!當女俠太累了,我隻想守著這間客棧,過過普通人的日子。大隱隱於市,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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