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張麵具之下,潛藏的也有可能是不一樣的麵孔,甚至於兩者間的處境也截然不同。


    那被莫宮離與木雨石認為是晉三公子李從珂的黑衣人甫一現身,就掌控了局麵的主動權,他的飛刀,的確如雁返,往往前一瞬還在五行鬼甲身側周旋,下一刻就猛然刺向了莫宮離的心口,等到莫宮離揮劍抵擋之後,那一刀卻又鬼使神差般地收割了數位錦衣大漢的性命。


    他的確像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每一次出手,必有一人乃至數人在其刀下喪命。


    他的刀太快,快到奔雷快劍莫宮離都捕捉不到飛刀之影。


    他的刀太強,強到青龍鏢局的四當家木雨石都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處境相對較好的反而是最入不得眼的五行鬼甲。


    黑衣人的飛刀分明三番五次地擊穿了他們的身體,但都未能使他們就此倒下,且刀鋒所過,根本見不到半點血跡。


    仿佛他們真的是鬼非人,僅有魂魄,而無肉身,隻是借著特殊的鎧甲來隱藏自己。


    黑衣人曾說過,除他之外,這裏再無一人能活。


    事實上,他殺起人來的確如屠雞宰狗。


    然而鬼要如何殺?


    怎樣才能讓本就不能算作活著的鬼再度墮入死亡的深淵,為輪回所不容?


    黑衣人遇到了難題。


    五行鬼甲卻終究還是在他手上亡了四位。


    餘下的那名鬼甲是如何逃生的不得而知,撲朔迷離。


    一如李從珂至今都不曾知曉為何江湖上突然間就傳出他劫走了傳聞中蜀唐門第一暗器玉觀音的成品的消息。


    ......


    “駕!駕!”


    四周的獵獵大風吹得很急,急得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瘋魔。


    但自這一連串由女子所發的尖細聲音響徹開來後,無論是風聲還是馬蹄聲,都變得不那麽引人注意。


    此時此刻,燕薔薇的確心急如焚。


    在她的前方,是被連天風雪掩蓋的道路,具體路徑根本無法用肉眼探測,有無埋伏,有無險地,她都一概不知。


    而在她的後方,則是一眾精於毒術暗器乃至刺殺之術的高手。


    一群酒囊飯袋拚湊而成的烏合之眾達到一定規模,尚能生生圍死數位善於衝鋒陷陣的猛將。


    一眾高手組成的追兵,晝夜不息,窮追不舍,全然無懼風雪嚴寒,她活命的機會又能剩下幾成?


    若這些追兵僅僅是為了她一人而來,她倒是也不懼,反而會即刻調轉馬車,朝他們正麵衝去,直至戰死,方才罷休。


    可關鍵在於那些追兵的目標根本不是她,而是一個她必須用生命去守護的男人。


    若她貿然丟了性命,豈不是將所有的危險都留給他一人承受?


    她不想也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駕!”


    分明是嬌柔女子之軀,發出的聲音卻一次比一次震撼響亮,宛若金戈之音滌蕩天地。


    她手中高高揚起的長鞭卻不具備她的堅持,中間部分有了明顯的破損之處,很快就要斷裂成兩截。


    究竟要怎樣劇烈的甩動才能讓素來以堅韌見長的天蠶鞭出現如此嚴重的破損?


    那兩匹拉著他們與車輛疾駛了七天七夜的上等紅鬃馬是否也已將近力竭?


    燕薔薇已沒有心思顧及這些。


    她的心中現存的隻有一個目的,那便是不惜一切代價將李從珂安全護送回三晉。


    “薔薇,你這又是何苦?他們的目標隻是我,與你無關,你先前如若退走,他們絕不會為難你的。”


    聲音自馬車中傳出,宛如銅壺滴水,說不出的沉悶壓抑。


    燕薔薇的內心不由得再度一緊,她自然聽得出這就是李從珂的聲音無疑,然而她也明白如果李從珂身體無恙的話,他的語氣絕不會是如此,至少對待她時會有旁人難以感受到的溫柔。


    而現在,所有的溫柔都化作了複雜的歎息。


    “他們的目標是你,我的目標也是你,隻不過他們是為了追殺,我是為了守護而已。”


    聞言,馬車內的歎息聲很快又多出了一道。


    “罷了,蜀唐門既然已經發出了血煞令,但凡受過其恩惠的門派,無論黑白,想必都會前來阻截追殺我們。這些天追殺我們的人數不減反增,可死在你的獨門暗器薔薇刺之下的人也在變多,事到如今,即便他們本來的目標隻是我,也絕對不會再放過你了。”


    燕薔薇冷笑道:“不放過我?嗬嗬,本姑娘還不放過他們呢!公子放心,我一定會安全護送你回到三晉,屆時以公子的身份,向晉王借兵反過來剿殺這些所謂的江湖高手,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這些日子我們遭受的苦難,一定會讓他們連本帶利還回來的!”


    李從珂道:“薔薇,你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且不說你我離開百花宮,自秘道暗自出蜀之事從頭到尾知曉的人都不超過一手之數,單單這場持續千裏的追殺中,讓我意外的人就有不少。”


    燕薔薇黛眉蹙起,一邊駕車趕路,一邊問道:“公子的意思是?”


    李從珂咳嗽一聲,沒有立即回應,右手食指與中指間卻是開始湧動勁氣,將一枚比石子還要細小的暗器飛擲了出去。


    彼時,遮蓋馬車的錦布恰巧被強風吹起,燕薔薇並未回頭,就已憑借自身的敏銳感知力判別出了這枚暗器的具體方位,當下亦是兩指探出,中開一道細小縫隙,將那枚暗器夾在指縫之中。


    暗器入手,燕薔薇拿到眼前定睛一看,原是一枚飛釘,通體細小如針,前端極為尖銳,隱約間還有圖案雕刻其上,肉眼難辨。但她既能受百花宮宮主之托一路護送李從珂返回三晉,自然也非常人,指縫夾釘之際,其內家真氣已然漸漸滲入其中。


    真氣滲入,飛釘上的圖案再不模糊,開始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視野之內,乃是一株梅花,蕊心丹紅,折射秀勁風骨,傲殺霜雪。


    “梅花釘!”


    燕薔薇失聲尖叫起來,這一刻,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實上,不單單是她,換成其餘百花宮的姐妹在此,想來也會覺得難以置信。


    因為這梅花釘並非蜀唐門的暗器,而是源於三晉大地,晉王李克用的統轄範圍!


    事到如今,就算燕薔薇原本一頭霧水,此刻也難免知曉一二了,隻不過與她疑惑的方麵相較,她知道的東西實在微不足道。


    “你一定想不通,為何三晉中人常用的梅花釘,竟會在受蜀唐門血煞令之邀前來追殺我的隊伍中出現。但是我想的通,目前隻差一份白紙黑字的證據,以及親眼所見的最終裁定。”


    李從珂的話音並不激動,相反,很是平靜。


    但這個男人越是平靜,燕薔薇反倒越覺得不安,因為她知道他總是習慣性將複雜的事情沉入自己的心境中,於往後的歲月慢慢剖析,除非必要時刻,他幾乎從不叨擾他人。


    她真的很不喜歡他這樣的習慣。


    “三晉沒有想象中那麽平靜的話也沒關係,我一定會將公子護送到安全的地方,還請公子放心。”


    這話既像是承諾,也像是安慰。


    李從珂潛藏在麵具下的臉龐忽而掀起了一抹苦澀的弧度,道:“你做事,我怎會不放心?隻是雙拳難敵四手,人又終有力竭時,我們這兩個迷途人,能否在這場莫名其妙的追殺中活下來,真的是未知數啊!”


    莫名其妙?


    連素來深沉穩重,富於智謀的他都隻能用這四個字對此番追殺進行描述,一念至此,燕薔薇亦是不由得苦笑起來。


    苦笑之餘,便是憤然。


    “我原以為蜀唐門雖然大多都是些陰毒之輩,但終究還是有著自己的底線,與隨口誣陷他人的市井無賴不可相提並論,不曾想為了除掉公子,他們竟空口編造你劫走了蜀唐門第一暗器玉觀音的假象,還借此發出血煞令,簡直無恥!”


    “此事的確與蜀唐門有莫大的關聯,但我總覺得這幕後還有其他的推手,說不定,那派出三晉高手來加入追殺隊伍的暗中人也隻不過是一顆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棋子。”


    “公子已經知道那人的身份了嗎?”


    “有猜測,尚不能肯定。如果我能活著回到三晉的話,會徹查此事的,而今還是先好好想想如何化解當下的危局吧。”


    燕薔薇突然回首望了望後方,又仔細打量一下自己麵前這兩匹快要達到極限的紅鬃馬,歎息道:“若我感知無誤,他們離我們的距離已不足五裏了,若被他們追上,大戰再所難免,公子七天之內連挫數十位高手,化解上百種暗器,真氣體力都未恢複,還不宜參戰。為今之計,隻有我先用毒針刺激這兩匹紅鬃馬的要穴,讓它們再奔跑一天才力竭而亡了。”


    李從珂沒有否決燕薔薇的提議,隻是在默然半晌之後感慨道:“如此一來,就隻能爭取多殺幾個人告慰它們了。薔薇,殺人祭馬,你覺得這算是對馬的褒獎還是諷刺?”


    燕薔薇沉思道:“各占一半吧。”


    “各占一半?”李從珂抬手掀開簾布,眼神深邃,自車窗向外望去,穿透風雪,觸及遠方,低語道:“不知這錦繡河山,誰又想要占去一半,剖開乾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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