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夏魯奇。


    年輕遊俠介紹地很認真,程耳卻沒有認真傾聽。


    他隻是輕蔑地笑了笑,然後示意這位自稱大俠,實則在他看來不過混跡於江湖底層的小魚小蝦的年輕人快些出劍,好讓他早些向梁如真交差。


    夏魯奇的臉上仍舊有掩飾不去的醉意,但飽嗝聲已漸漸平息,待得他將手中那壇僅剩的一點黃酒飲盡,他整個人的氣息忽而也變得深沉內斂,一改先前狂放不羈。


    放下酒壇的下一瞬,他橫劍於胸,做了個青州劍客幾乎人人都會,卻非人人都精的劍禮。


    如梁如真先前所言,先禮後兵。


    當劍禮畢,便是以劍成兵,如猛虎下山,蛟龍出海,大鵬展翅,青鋒之巔有雄雄軍威,似那疆場千萬甲士同時拔槍揮戟!


    夏魯奇第一劍出。


    直來直去,不走任何偏鋒,不做任何變通。


    他出劍時劍與肩同,收劍時劍亦與肩同。


    好似他由始至終都隻是木然地握著劍柄,把劍鋒遞出,連裝模作樣的招式比劃都沒有。


    程耳肩上的衣物卻很快出現了一條與夏魯奇手中寶劍同寬的口子。


    隱約可見其內黃中帶黑的皮膚。


    夏魯奇這一劍並未給程耳造成實質傷害,後者瞧見這條口子之後卻不禁覺得臉上火辣,像被人近距離用耳光狠狠抽打了一記!


    與此同時,梁如真看向夏魯奇的眼神也首次發生了變化。


    “竟然是出招無聲的快劍,倒是小看了你。”


    程耳握拳,聲音之中不難聽出怒意。


    夏魯奇還是帶著笑容,“自己眼睛生得小,睫毛又長得太長,怪得了誰?算你運氣好,碰見了本大俠,馬上給你做個調整,放心,不收銀子,不用太感謝我。”


    嗤!


    不再是出招無聲的快劍,而是出招有聲的慢劍。


    慢到程耳的眼中能夠清楚浮現出夏魯奇手中劍運行的軌跡,不帶一絲重疊殘影。


    他卻隻能夠看。


    像是坐在最末排,不受待見的觀眾,無論台上表演精彩還是拙劣,都隻能在心裏默默發表意見,左右不了台上演繹的戲碼。


    當程耳感覺自己的手腳能正常活動的時候,夏魯奇的第二劍已經結束。


    這一次他的衣袍沒有再出現破損,卻有幾根微弱毛發從空中飄落,恰巧落於夏魯奇的劍鋒之上。


    這位年輕遊俠隻看了一眼,就呼了口大氣,將它們吹走,轉而向程耳問道:“怎麽樣,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視野開闊了些?”


    “你......”


    如若說先前是感覺措手不及之下,臉上被人突然抽了一記,自己還有機會蓄勢反擊,而今程耳隻覺自己直接被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連奮起反抗的心都聚不起來。


    一快一慢,先破衣,後斷毛。


    五品中等的修為在這個過程中完全沒有起到任何作抵禦作用,宛若被操控的木偶,隨著裹在外麵的絲線纏繞,供人取樂。


    到了這個地步,即便夏魯奇還沒有出第三劍,程耳也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實力與眼前這位年輕遊俠相比,存在多大的差距。


    “青州,夏魯奇,當真是你的本名?!”


    見對方情緒崩潰,毫無戰意,夏魯奇索性收了出第三劍的心思,淡淡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像我這種做好事也要留名的大俠,名字怎麽可能作假?”


    白子飛起身,替程耳道:“可現如今的江湖,並無出身青州,姓夏的年輕高手,更沒有像閣下這般快慢劍都如此精通的仗劍俠客。”


    夏魯奇瞥他一眼,自己緩緩坐下,道:“你們這些人啊,記憶力太差!方才本大俠不是說了,做行俠仗義的逍遙自在人之前當過兵,參過軍嗎?這點劍術不是師父一把屎一把尿教出來的,是本大俠在軍伍裏一點血一點淚練出來的。江湖沒我夏魯奇的名?多正常,要不是本大俠命大,沒在戰場上嗝屁,江湖都沒我這個人!當然了,如果三五年後,江湖還沒有我的名,那是真的不正常。”


    梁如真陡然挪步,坐在夏魯奇的對麵,突然一掃驕橫,擺出嫣然媚態,“原來是位真大俠,大丈夫,先前倒是小女子眼拙了,多有得罪,夏大哥見諒。不過話說回來,看夏大哥年紀不大,參軍入伍的時間想來也不會太長。若真如夏大哥所言,你的劍術都是自己在軍伍裏練出來的,幾年時間便有如此成效,若多費十年苦功,豈非當世罕有敵手?他年加官進爵,拜將封侯也未嚐不可。為何要突然離軍,做起四海為家的遊俠?”


    夏魯奇見她自己靠近,也不客氣,當即握住她的細嫩手掌,一邊撫摸,一邊笑道:“小姑娘細皮嫩肉,一看就沒吃過多少苦頭,不怪你。若你像我一樣家世普通,年少就得在底層摸爬滾打,看盡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你是說不出這種話的,更不會覺得拜將封侯比四海為家的浪蕩遊俠好到哪去。”


    梁如真竭力壓製住心中反感,用眼角餘光示意白子飛等人不要輕舉妄動,又和氣一笑,打算慢慢將手掌抽出,不料夏魯奇洞悉她的意圖之後,反而握得更緊。


    “我想了想,現在是比較逍遙自在,沒錢的時候風餐露宿,逮住機會就在街上賣藝,有錢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進酒館喝酒。一個人,一把劍,一壺酒,一匹馬,算不錯了,就是細細思量,有點美中不足。夏大哥覺得還缺點什麽,小姑娘願不願意借......哦,不對,是願不願意給?我可不喜歡借了又還,麻煩。”


    心中暗罵“無賴”,梁如真咳了一聲,尖起嗓子,“夏大哥缺什麽,若小妹力所能及,倒是可以給。”


    夏魯奇咧嘴一笑,眼中迸發精光,“我缺個媳婦。”


    “這......”梁如真尚在遲疑,夏魯奇又道:“你夏大哥眼光挑,看不上庸脂俗粉,今日有緣碰見了你,擇日不如撞日,要是你同意,我今天就去你家提親。”


    “大膽!”白子飛怒而抽刀,餘下的紫衣人與藏青袍服男子亦在蓄勢,有出手跡象。


    “閣下劍術雖高,可雙拳難敵四手,孤劍難挑群雄,秦州地界,還輪不到你來撒野,幹強搶女子的勾當!”


    夏魯奇用力撓了撓額前翹起的發絲,看著暴怒的白子飛,道:“白臉白衣服的兄弟,別這麽快生氣嘛,我話都沒說完。剛才我說的是她同意了我才上她家提親,後麵不同意的情況我還沒說呢。”


    梁如真俏臉微微陰沉,“那你現在可以說了。”


    夏魯奇於是又將目光移向她,“要是小姑娘你不同意呢,夏大哥也不強人所難。有句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嘛。”


    梁如真聽後內心稍安,但才過了片刻,對麵的夏魯奇就好似換了一副麵孔,渾身透著股邪氣,哪還有什麽遊俠醉意。


    “要是你不同意,我就把你綁在一匹好馬的背上,讓它帶著你在秦州地界遊一圈。一般陌生人見到這幅情形,肯定敬而遠之啊,唯有熟人和好管閑事的人會出手管一管,好管閑事的好打發,熟人嘛,所幸讓他們把你救下,帶你回家。到了晚上,我就繞到你家附近,點一把大火,用火的溫暖狂熱助你和你的家人驅散這冷酷的寒冬。”


    “你......”梁如真氣結,“你方才不是說強扭的瓜不甜嗎?”


    夏魯奇點點頭,“是啊!真不甜。但是,它真的解渴啊,哈哈哈!”


    “浪蕩子,吃本小姐一記九節鞭!”


    梁如真腰肢微扭,貼身腰帶忽而真的化作一條九節長鞭,自空中甩過,當頭朝夏魯奇劈下!


    夏魯奇這才鬆手,提劍側身一閃,讓木桌替他承受了九節鞭之威,斷裂成兩半。


    一旁觀望的老板娘咬牙切齒,一臉肉疼之色,奈何自己並非習武之人,隻得找店小二撒氣,狠狠掐著他的胳膊,任憑店小二如何求饒,也不撒手。


    如被刀絞的店小二隻好向廚房的秦老鬼求助。


    “秦老鬼,快出來救場!你再不出來,杜家酒館就沒了,每天晚上給你講新鮮故事的我......哎呦,也他娘的沒了!”


    分隔大堂和廚房的簾布,隨即被一隻經脈起伏明顯,布滿老繭的手掌緩緩掀開。


    夏魯奇與梁如真等人臉色皆變,在感應到屬於這隻手掌的主人的強大氣息後,紛紛停止爭鬥,退在一旁。


    裹藏青色袍服,麵孔實則比白子飛還要白皙,卻是那種毫無血色的恐怖的中年男子皺起眉頭,一時間竟不願直視那裏,隻低聲道:“店小二和老板娘分明都是普通人,怎會結識如此人物?”


    外號秦老鬼,真名秦鬼王的男人終於緩步走進了大堂。


    他的頭發白如蒼雪,無一點墨色摻雜,麵容卻隻有四五十歲左右,不算太老。


    然而他身上的氣息,卻要比許多一生習武的百歲老者都要強大!


    一人出現,四周鴉雀無聲,噤若寒蟬。


    唯獨外界不知情的人動手敲起大門,才堪堪打破這股寂寒氛圍。


    沒有修為的店小二在這等氣場威壓之下,反而最先意識到門外人的存在。


    “誰,誰啊?”


    “來買酒的人。”


    聲音有些年輕,但很沉穩。


    店小二轉頭看向老板娘,“咱們,還賣酒嗎?”


    老板娘跺腳道:“賣!不賣今天回不了本!”


    小二遂快步奔去開門。


    李從珂目光進入酒館內的一瞬,亦感受到了那股森羅寂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星宿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荊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荊暮並收藏星宿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