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醉酒卻也入夢的年輕遊俠驚魂未定,轉眼已是日上三竿,逢上這個冬季裏少有的晴朗天氣。


    待得出的一身汗盡數幹去,夏魯奇起身握劍,既沒有環顧四周,也沒有打擾還未醒來的老黃馬,就那麽一步一步邁著緩慢而沉穩的步子,眉宇神態與他首次提劍步行出青州時格外相似。


    隻是這途中少了許多匆匆一瞥便不再相會的看客兼過客,多了少許懷揣別樣目的的有心人。


    當然,陽光下拖影而行的他瞧不見。


    ......


    “走了?”


    “走了。”


    秦鬼王的語氣像是隨意一問,店小二的回答卻無半分輕視怠慢,應聲過後還不忘重重點頭。


    有風透窗。


    秦鬼王揮袖抹去幾點光斑,斂住一絲涼意,任它沿著臂膀到內髒的距離遊了一圈,接著不動聲色運出鐵匠打鐵之力,將其封入經脈。


    連最底層的九品武夫都算不得的店小二看不出其中門道,站著又有些累,在房間裏找了一個空座,坐上前有意觀察了秦鬼王的臉色,見無什麽異樣,方才放心落座,順手拿起桌上茶壺。


    想倒上一杯茶解解渴時,他驀地一驚,早起留意馬廄的殘餘睡意頓時散成虛無,因為不過打盹的工夫,那幾個印花瓷杯就突然消失在他的視野當中,宛若憑空蒸發,事先全無預兆。


    “什麽情況?難道我還在做夢?!”


    “你如果還在做夢,那夏魯奇又算什麽?陷入雙重夢境,分不清真真假假的可憐蟲?”


    秦鬼王的反問令店小二愈發驚疑,不多時,他竟打個哆嗦,雙手按住屁股下凳子兩角,乍然間人與凳皆向後奮力一躍,如猿猴起跳,退出數步之遠!


    “秦老鬼,你老實說,是不是又背著我和老板娘練了邪功?”


    將店小二的奇怪舉動盡收眼底,秦鬼王已懶得多費唇舌諷刺或辯解什麽,隻慢悠悠道:“將所謂的邪功用來隱藏茶杯,就算換成大憨,怕也幹不出這樣的事情。”


    店小二道:“大憨那個生下來腦袋就不開竅的貨,從來隻用身體本能思考問題的人,當然幹不出來,你可不一樣!乖乖,活蛇泡酒,現在我想起都瘮得慌!”


    秦鬼王道:“若是你親自嚐過一口,就未必會這麽想了。”


    “打死我都不喝那東西!”店小二更加用力叫嚷起來,麵部肌肉都仿佛在顫動:“那一來就要黃酒的年輕人,我看過幾眼已經覺得有些不正常,尤其喝過你的酒之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還好他今早離開的時候沒怎麽東張西望,否則讓他發現我,絕對尷尬至死,我都不知道跟他說什麽。”


    秦鬼王笑了笑,未因此嘲弄於他,卻用了一種置身事外的語氣說道:“隻煉體不煉心,終究還是凡夫俗子。”


    店小二茫然道:“你什麽意思?”


    秦鬼王道:“我什麽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果再不去大堂,閻惜花那女人絕對會克扣你的工錢。”


    “你妹......”


    “嗯?”


    被秦鬼王凝視一瞬,後續髒字頓時咽了回去,不敢冒出,店小二如吃下了整整一斤黃連,麵帶苦色:“真要扣工錢也是你這老鬼害的!枉你我相識這麽久,好事沒我份,壞事盡引到我頭上,真當我孫得福孫小爺和你秦老鬼一樣本事滔天,那麽膨脹,敢直呼老板娘的名諱?”


    秦鬼王將鬢角一根白發摘下,“不是早與你說過,不要再用孫得福這個名字嗎?”


    店小二氣結:“老祖宗給的姓,老父親給的名,雖然聽上去的確俗氣了點,可不用這個我用什麽?”


    秦鬼王道:“姓可不易,名卻要改,這是你的造化。正如你所言,相識許久,總將壞事引到你的頭上,不太人道,最後與你說一次,若不想一生沉淪市井,日夜為柴米油鹽所困,就將得福改為欽符。”


    店小二眼睛一轉,半信半疑:“老鬼也會講人道?”


    “閻王還入人間呢。信與不信在你,言盡於此,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得嘞,下逐客令了,走就走,你這房間陰氣沉沉的,待久了我還不習慣。”


    用肩上毛巾撣了撣身上灰塵,店小二大步邁出,但還沒跨過門檻,就回頭朝秦鬼王道:“改個名就成我的造化,秦老鬼,你說話靠不靠譜啊?”


    秦鬼王不語,似真的言盡。


    店小二又道:“姓夏的著了你的道,單人獨劍去金凰樓守著,我總覺得要出事,這也是你賜給他的造化?”


    秦鬼王仍舊沉默。


    得不到答案的店小二搖了搖頭,無奈離去,合上門後,漸行漸遠。


    偌大房間,於是再無一人。


    獨剩一尊鬼王正襟危坐。


    日上三竿,並非深夜,鬼王至人間,能力雖廣,但終究有限,絕非無窮。


    所以此時此刻他眉心裂開的速度隻比四十多年前初創此招時快出一線,聲音緩緩,由淺入深,宛如極寒之氣入侵,招致肌膚龜裂。


    然而自他裂開眉心當中延展出的卻非懾人銀霜,反是灼熱赤炎,待得紅光燃盡,一孔湧出,隱隱挪動,似眼眸開闔,離奇詭譎的是,這即將成形的第三眼,並無眼白部分,僅有無限放大的漆黑!


    轉瞬赤炎成黑火。


    生於地獄,現於人間,窺的卻是萬丈塵濤之上的天機!


    “倒要看看劍上血染樓中金凰,星月同天時,你這誆了世人千萬載的天機還難測否?”


    “第三眼”自眉心擠出,徹底淩駕於原本雙眼上時,秦鬼王人軀周身萬千扭曲麵孔如羅網密布。


    一眼洞穿其形,無須再知其聲。


    秦鬼王邪氣凜然,倏然自行以指刺眼,染了黑血,卻引金霞滿天!


    ......


    夏魯奇停住腳步。


    在距離金凰樓僅有三裏不到的岔路口,他抬首望天。


    四周行人不多不少,竟無一人留意他,更無一人與他做出相仿舉動,皆各行各路,對蒼穹上突然湧現出的金霞視若無睹。


    一瞬間成為人群特例的夏魯奇失了神,再度看向行人時,心中不免有股有別於孤立,卻也近乎孤立的奇怪感觸。


    複行路時,他很自然地聯想到了一句話。


    非俠客言,非軍士語。


    出自一位儒家聖賢之口,卻兼具二者氣魄。


    而在聖賢未成為聖賢時,也不過眾多曆來易被人看輕看扁或幹脆曲解的儒生之一。


    “雖千萬人,吾往矣。”


    夏魯奇提劍。


    一步一印,化作一氣。


    行得愈遠,氣便愈盛。


    至金凰樓前時,他隨意一站,鞘中劍氣充盈程度已勝以往三年苦功蓄養!


    而樓中人,渾然不知。


    ps:更新問題簡單說一下,近期身體抱恙,易頭昏,又逢畢業季,要迎來實習期,時間擠一擠當然會有點的,但強行寫的話人不舒服不說,自己也不滿意,所以不像以前那麽穩定。抱歉了,國慶假期我盡量調整,另外,祝各位看官節日快樂,家庭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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