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枯竭之快,雲丹書還不及費心理解,淩微與歩雁秋就挪步至他身旁,縱然他有心遮掩,也再不得時機。


    “雲師兄,你的右手......”


    “無須這麽大驚小怪,廢不掉的。”


    歩雁秋察覺不對,驚異出聲,心中對此尚有許多憂慮的雲丹書反倒故作鎮定起來,但顯然未能起到安定兩女心思的作用。


    “五指如枯木,手背不見血管經絡,手心掌紋漸隱!如此嚴重的傷勢,師兄,這到底怎麽回事?”


    體內調運真氣之際,雲丹書左手食指點向淩微眉心,輕輕一觸:“小丫頭觀察力愈發仔細了,有些長進,等師兄右手恢複如初,必讓你看看完整的手相。”


    淩微將雲丹書食指握住,緩緩放下,動作輕柔,接著聲音卻是急切:“消骨化血,若無稀奇靈藥相輔,恢複如初談何容易?”


    雲丹書道:“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因符所傷,也該因符而治,醫者的手段固然高明,然而對我們這些符者而言,未必那麽有用。”


    一旁的歩雁秋好似領悟,驟然問道:“雲師兄莫不是在先前的試探中被自己的本命符給反噬了?”


    “算你猜對一半,確是反噬,但非我的本命符所為。”


    說話間,雲丹書變形右手再度縮回袖中,刹那間竟似長蛇入洞。


    朝夏魯奇離去方向望去一眼,歩雁秋道:“與那劍客關係大嗎?”


    “大得很。”


    歩雁秋很是意外:“那你還將他放走?”


    雲丹書道:“不放走還請他到金凰樓裏大吃一頓嗎?興許他有足夠大的胃口,我卻沒有足夠多的錢財。”


    “無故生事,無故了事,我越來越看不懂你了,雲師兄。”


    “看不懂就和淩微一樣站在身後慢慢看,不要一時興起繞到前頭就好。”


    被點名的淩微豎起耳朵,雙環發髻有些鬆動,“師兄話裏有話?”


    雲丹書和煦一笑,仿佛已盡數忘卻了右手扭曲變形以及骨血漸枯的怪異疼痛,道:“是弦外有音。”


    “光有好弦,而無好手,怎麽行?”


    聽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少年的口音,與之相伴的卻是獨屬於中年長者的特殊腳步,七分沉穩,三分沉重。


    來人穿著亦像道袍,寬鬆有餘,一路走來似清風拂柳,但上麵繡的圖案並非花草樹木或日月星辰,更非什麽奇珍異獸,乃是四個毫無美感可言的奇怪龜殼,胸前存一,背後存一,剩下兩圖附於雙袖,分置左右。


    “林卜,你什麽時候來的?”


    雲丹書聞聲側頭看去,瞧見林卜身影之後,眼神之中夾雜的利芒如流星閃,轉瞬即逝。


    “自你與那劍客初交手時便來了,原本還打算暗中用符籙做些手腳,讓你可以盡情施展,又不至於招來旁人注意,未曾想雲師弟心思縝密,早有打算,先用起了幻道符。更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幻界破滅後,你竟然受了真傷,且比那劍客隻重不輕。”


    聽到“雲師弟”三字時,雲丹書麵色已有些不悅,隻是未將那些陰鬱直接發泄出來,而當林卜提到他的傷勢後,他終究控製不住心緒起伏,怒道:“試符如試棋,豈能盡在掌握?再者,那人非等閑之輩,一時失手於他,有何丟臉?”


    林卜咦了一聲,道:“我也沒說丟臉啊!師弟你怕是誤會了。”


    雲丹書重重哼氣:“少玩字眼上的功夫,你沒明說,不代表我聽不見。正如你叫我師弟時,我從不作任何口頭回應,但你卻可以知曉我的態度。”


    林卜道:“原來如此,說來說去,你始終是對我年紀比你小,在符山宗的輩分卻比你高耿耿於懷,心結未開。”


    雲丹書道:“此僅為其一。”


    林卜疑惑道:“還有其二其三?”


    雲丹書冷笑:“以後你自會知道,現在畢竟是非常時期,不能因為個人間的不和誤了符山宗的大計,淩師妹,歩師妹,你們說是嗎?”


    有心調解卻不好貿然插嘴的兩女連忙點頭。


    林卜雙手負於背後,亦是一笑:“不因小事誤大計,這才像我認識的你。既然要顧全大局,那就都別站在這了,又沒熱鬧可看。”


    “很快就會有的,並且是你預想不到的大熱鬧。你若不信,咱倆可以打個賭。”


    “打賭?”


    林卜其實對此有些興致,但約莫是想起了家師教誨,沒有立即應下,搖頭道:“這可是個陋習。”


    雲丹書似早料到了他這般說辭,緩緩道:“賭錢是陋習不假,賭其他的就未必。”


    林卜於是問道:“雲師弟想賭什麽?”


    雲丹書厲聲道:“賭得說輕也輕,說重也重,一個名稱。”


    左手自背後取下,置於小腹位置,林卜思索一番,有些意會:“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反過來稱你為師兄吧。”


    雲丹書當即點頭,無丁點拐彎抹角。


    林卜似笑非笑:“其實以你的實力,稱你一聲師兄,也不吃虧,但關鍵是這不合符山宗的規矩。”


    雲丹書道:“規矩都是人定的,每逢前後交替之時,必有一番新景,你不可能不明白。時機未至,我可以退一步,我若賭贏,人前你無需叫我師兄,卻也不能再稱我為師弟。”


    林卜興致有所減退:“本身就是個不好界定勝負的賭約,就算贏了,對我又好像沒什麽好處,我為何要參加?”


    雲丹書不緊不慢:“你若贏了,我就將摘下現有本命符的烙印,交你研究,自己重新煉製,這樣的好處,夠嗎?”


    此言一出,不單林卜有些心驚,一旁的淩微與歩雁秋也紛紛愕然。


    “雲師兄你瘋了?!摘下烙印,等於自毀本命符,重新煉製耗費更多精力不說,對你修為境界的提升也是有害無益,一個稱呼而已,值嗎?”


    雲丹書不答,但他看向林卜的眼神足以說明他的心意,已決,無變。


    正是這個既短暫又漫長的瞬間,林卜在雲丹書的身上隱約感受到了一位符山宗前輩的氣息,稀薄,可卻深刻。


    至此,先前尚抱著半遊戲心態的林卜不得不認真起來,深吸一氣,道:“我想知道,怎樣算你勝,怎樣算我勝。”


    “三日之內,若有奇異星相現世,自天水秦州入,引劍氣,召龍息,勝萬千符籙鎮壓之勢,便算我贏,反之,你贏。”


    林卜麵露詫異之色:“你確定隻是天水秦州,而非整個隴西?”


    雲丹書自信道:“說整個隴西的話,我贏麵更大,不過這點便宜嘛,我不稀罕。”


    淩微忽而拽起雲丹書衣角,低聲道:“師兄,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你這麽托大,搞不好要被蟬咬,甚至翻船的!”


    雲丹書輕笑:“翻不了的,充其量顛簸幾下。你有這份閑心,不如關心你林師兄輸了將如何收場。”


    林卜道:“勝敗兵家事不期,無論輸贏,我都有收場之法,不勞丹書你費心。既然對符山宗的大計無甚影響,你又有這份心思,這賭約我可以接下了,但在這之前,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盡管問。”


    “那劍客究竟是何來曆?”


    “呃......”


    爽利不過一時,接著又是許久沉默。


    林卜不乏耐心,卻也不願空耗,道:“縱是猜測,也可盡說。”


    雲丹書終於開口,卻非回答,而是反問:“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隸而時儺,以索室驅疫。這是對誰的形容?”


    林卜未及多想,脫口而出:“方相氏。”


    雲丹書道:“不錯,方相氏逐疫驅鬼,為上古神祗。幻界破滅之前,我試的最後一符,未借他們的勢,可承了他們的意,稱方相符並不為過。然而這一符命中那劍客後,竟沒有對他的精神造成一點實質損傷。”


    這時歩雁秋道:“方相氏逐疫驅鬼,方相符的效用想來相差無幾。那劍客是人非鬼,又無疫病,傷不到他的精神,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一開始也是這麽認為,直到他悄然間對我的右掌種下了消骨化血的手段......我才猛然發現他的身體裏存在著類似鬼王氣的東西。”


    “鬼王氣?此話當真?!”


    雲丹書看向林卜:“你既問我,就要信我。鬼王氣的稀奇程度,我比你清楚,憑空捏造它,對我沒有好處。”


    林卜道:“並非不信,隻是當今天下,能運用鬼王氣的人屈指可數,先前我雖是在別處遠觀,可也瞧清楚了那劍客的相貌,沒有易容喬裝的痕跡,怎麽看都不像是那幾人的後代,實在離奇。”


    “將鬼王氣運用至大成境界的人,還能算是人嗎?”


    驀地,林卜神情變幻,額前汗珠滾落,似仿佛被雲丹書一語點醒。


    “的確,脫離了人的範疇,自有想象不到的非人手段。賭約勝負未分,你貌似已多了一分做我師兄的潛質。”


    “你怎麽不問我為何要將身懷鬼王氣的人放走?”


    “線放得遠,才能釣起大魚,這道理我懂,不必問。但話說回來,鬼王氣未現的時候,你是怎麽察覺到他的異樣,果斷出手試探的?總不會真是一時興起吧。”


    “無鬼王氣,也有江湖意,將你我位置調換,你出手的時間不會比我晚。”


    話音稍落,兩人相視一笑。


    罕見“和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星宿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荊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荊暮並收藏星宿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