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確實找不到幾個。”瓊恩爭辯著。


    少女微笑,並不回答這個問題。


    “夢想之所以完美,就在於它不會被實現,”瓊恩說,“正因為不會實現,所以它才永遠完美。艾彌薇,那終究隻是個夢想,它不會真正存在。”


    少女不說話。


    “聰明而善良的人,這是完美的夢想,也僅僅是夢想,”瓊恩低聲說,“不聰明而善良的人,你會保護、憐憫、同情、拯救——但你沒辦法接受這樣的情人,你不會喜歡一個不聰明的人,因為你太聰明。”


    “我們是截然相反的人,”瓊恩說,“你是個聖武士,而我永遠不可能是。你有你的信念,有你的堅持,有你的執著,有你的善良,而這些我都永遠不會有,”他頓了頓,“但我們在某些地方,還是很近似的——不,是一樣的。”


    “我們其實都一樣,我們都自負聰明、理智,我們都習慣於權衡利弊、公平交易,因為我們從來不對他人抱有希望。”


    “不對他人抱有希望。”少女重複著。


    巫師凝視著少女的眼睛,“不是麽?”他反問,“如果你善意對待他人,那麽你會奢望對方也同樣的善意對你嗎?如果你幫助他人。那麽你會期待對方地感激和回報嗎?如果你陷入困境,那麽你會指望他人的慷慨援手嗎?你不會的,艾彌薇,這點你我都很清楚,因為我們都一樣,我們從不對他人抱有希望——或者說,我們唯一的希望,僅僅是公平交易。遵守契約,等價交換,願賭服輸。”


    “從本質上說,我們沒有區別;所不同的,是你願意去付出,而我不願意。”


    “既然完美的夢想不能實現。那麽為什麽不現實地退而求其次,”瓊恩說,“我不能如你一般,不對他人抱有任何希望,卻依舊能秉持善意;但我想,我至少還能理解你的想法,明白你的心思,而且,我也願意幫助你——我自願地。我想我還算聰明,對不對。”


    少女輕聲笑著。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而且。似乎還不算很壞,是不是。”


    “我想是吧。”瓊恩說,“我隻想做個普通人。”


    兩人都不再說話,少女溫柔地任由瓊恩抱著,兩人靜靜地坐在草地上,彼此感受著對方的體溫和氣息,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不知過了多久,少女輕輕歎了口氣。


    “如果,你也是個聖武士多好。”


    瓊恩笑了起來。“我隻怕是注定不可能成為聖武士了,”他說。輕吻著少女的臉頰,“對了,怎麽樣才能成為聖武士呢,我聽說要通過很苛刻的考驗是吧。”


    “是要通過考驗地,”少女承認,“但不同的神祇,有不同的聖武士,考驗自然也是各不相同的,不能一概而論。”


    “你是提爾的聖武士,考驗是什麽內容呢?”


    少女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瓊恩也不催促,他反正其實也不如何關心,隻是順著對方的話題隨口閑聊罷了。


    “我所尊奉的,是正義、律法與公正之神。要成為聖武士,自然需要有虔誠的信仰,要有卓著的功勳,以及維護正義、打擊邪惡、守護善良所不可缺少的力量,除此之外,還需要精通大陸諸國諸城邦地律法條文和官僚製度。”


    “唔。”


    這聽起來確實挺難,信仰、功勳、力量和知識,樣樣齊備,缺一不可。別的不說,這大陸上城邦林立,國度眾多,要把各地地律法和官僚製度都精通掌握,這就非常非常了不起了。更不可思議的是,梅菲斯才不過是個小女孩啊。


    “要成為聖武士,就要通過一係列地考察,內容就是我上麵所說的那些,”少女仿佛陷入回憶和沉思,“通過這些,然後……就是最終試煉了。”


    “最終試煉?”


    “嗯,在前麵的一係列考察結束後,神祇會親自降臨,為通過考察的信徒,做最後的試煉。”


    “最終試煉是什麽內容呢?”


    少女沉默了一會,仿佛不太願意提起這件事,但最後她還是回答說:“神祇降臨,向我們提了一個問題。”


    梅菲斯當年通過一係列考察,進入最終試煉。正義之神提爾降臨,向她,以及所有的候選者,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獨自一人,旅行到了一座小鎮,發現鎮上的居民全部都染上了一種奇怪的瘟疫。他們很快就將會變成凶惡地亡靈,他們會將這種瘟疫擴散出去,把全世界的人都變成亡靈。你清楚地知道,這種瘟疫無藥可治,就連神都沒辦法將它淨化;你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你現在殺死這些居民,在他們還沒有變成亡靈之前,就可以阻止瘟疫地傳播,而且時間還來得及。如果你現在不殺死這些居民,一旦等到他們變成亡靈,你就隻會被他們殺死;同時你還清楚地知道,你已經來不及去向周圍城市或者任何地方去尋求幫助。”


    “那麽,你怎麽做?”


    瓊恩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好難回答。怎麽做?如果是瓊恩選擇,估計是會把所有的居民全都殺死,避免世界毀滅的結果,但問題在於,這些居民應該也是無辜的,他們隻是不幸地染上瘟疫,而作為一個聖武士,就算是為了挽救多數人的性命,難道就能剝奪那少數無辜者的生命嗎?這似乎也不對吧。生命不能簡單地用數量來衡量。


    但是,難道袖手旁觀,放任世界毀滅?這麽做似乎也是錯誤。


    或者,先坐視不理,等居民變成了邪惡的亡靈,然後再去把他們殺死——但題目裏已經明確地說了,一旦居民變成亡靈,你就不再是對手,隻會被他們殺死。這麽做,似乎也純粹就是個徒勞無功的下場,照樣是世界毀滅。


    瓊恩想來想去,覺得無論怎麽選擇,都似乎是個錯誤,他想了半天,最終放棄了。


    “和我一起接受最終試煉的,一共有六個人,”少女說,“第一個人,他回答說:作為正義之神,不應該出這種邪惡的問題來考驗他的信徒。”


    瓊恩幾乎要哈哈大笑起來,“結果呢?”


    結果自然是他沒有通過試煉,沒有成為聖武士。“神說:身為聖武士,就應該明白在現實中總會遇上此種類似困境;沒有經過考驗的聖武士,不敢麵對考驗的聖武士,怎麽能算是真正的聖武士。”


    “第二個人,他回答說,他會向神祇祈禱,請求指點。”


    這個回答似乎不錯,把皮球踢給神,自己聽命行事就是,“結果呢?”瓊恩問。


    “失敗了,”少女說,“神說:如果麵臨困境就不知如何應付,就要祈求神諭,那還需要你這個聖武士做什麽?”


    瓊恩沉吟著,微微點頭。


    “第三個人,他回答說,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選擇,隻能自殺或者遠遠離開。”


    “結果呢?”


    “他也沒有通過,神說:麵臨困境,逃避責任,不是真正的聖武士。普通人可以放棄責任,但既為聖武士,就不能逃避,必須直麵承擔。”


    “第四個人,”少女繼續說,“他回答說,他希望有奇跡發生,或者有能解決瘟疫的人出現,因為他自己實在無能為力。”


    毫無疑問,這個也被淘汰了,“神說:指望外援,寄希望於他人,要你這個聖武士何用?”


    瓊恩皺著眉頭思索,這些道理其實他也能明白。既然身為聖武士,就要承擔責任。不能說“我隻在家看門,一輩子不會遇上這種困境,不用選擇”——這不過是在逃避;也不能說“我不知道怎麽辦,向神祇請求指示,一切聽神地”——這還是在逃避;也不能說“我期望有奇跡發生,有人駕著五色祥雲來救命”——這同樣還是在逃避;至於自殺,那就更是在逃避了。


    身為聖武士。便意味著當你麵對困境時,不能逃避,不能放棄,不能寄希望於他人,必須勇敢地麵對,承擔責任。


    “第五個人想了很久。然後說:她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少女繼續說。


    “是什麽?”瓊恩好奇地問。


    “她說,因為她沒有能力去驅除瘟疫,拯救這些無辜的生命,所以才會陷入這種困境之中——所以她明白了神的意思。神是說,要成為真正的聖武士,就必須有超越一切的力量,所以她要去追求更強大的力量。”


    瓊恩對這個回答無法評價,他本能地感覺這是歪理邪說,但聽起來似乎也很有道理。“那麽結果呢?她成為聖武士了嗎?”


    “沒有,”梅菲斯說。“神將她逐出了教會……後來她加入班恩的教會,成為一名黑武士。如今在散提爾堡。”


    瓊恩默然。


    “最後一位試煉者是我,”少女緩緩說。“神同樣向我提出了這個問題,要我回答。”


    “你怎麽回答?”


    “我說:我會選擇將所有地鎮民全都殺死,避免瘟疫的傳播。”


    “這回答對麽?”瓊恩順口問,隨即想了起來,梅菲斯現在是聖武士,自然說明試煉通過;既然試煉通過,自然說明她的回答是對的。


    隻是……這真的是正確答案?


    就算是瓊恩這種不懂什麽是“正義”,什麽是“聖武士”的家夥。也都本能地覺得不太對勁吧。但要說哪裏不對勁,似乎也說不上來。因為他所能想到地別的方法同樣糟糕。


    “我想……應該是正確的吧,”少女的語氣中,罕有地出現了一絲不肯定,“至少在當時,我認為我的回答是正確的。神聽了我的回答,冊封我為聖武士,這更讓我堅信這一點。”


    “但是呢?”瓊恩聽出她話語中蘊含的轉折意味。


    “後來,我和我的老師烏瑟爾提起這件事情,他非常驚訝,”少女說,“十年前,他也接受了神的最終試煉,成為聖武士。那一次,神也同樣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但他地回答和你不一樣?”


    “不一樣,”少女說,“他的回答是:他會盡力去尋找解除瘟疫地方法。如果最終不能阻止鎮民變成亡靈,那麽他會將他們殺死。”


    “但前麵不是已經說了,”瓊恩提出疑問,“如果鎮民變成亡靈,你就沒辦法消滅他們了。”


    “是,所以他選擇戰死,”少女說,“聖武士不能傷害無辜者,這是準則,老師說,他必須遵守。”


    兩種截然不同的回答,但兩個試煉者都成為了被神祇認可地聖武士。


    這是為什麽?難道說十年時間,讓提爾改變了看法?還是說這個題目壓根就沒有真正的正確答案,隻看神當時的心情?


    瓊恩自然不明白,但梅菲斯似乎也並不明白。


    “神將它賜予我,”少女說,揀起放在身邊草地上的銀劍,纖長的手指撫摩過寬闊劍脊,“神說,它的名字叫眷戀。”


    “眷戀?”


    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太過溫柔,完全不像一把鋒銳無比的大劍,如果拿來給戒指之類的飾物命名似乎還比較靠譜……雖然梅菲斯是個女孩,配一把叫做“眷戀”地劍倒也適合,但總還是覺得怪怪的。


    算了,不去追究提爾地命名習慣問題。


    “對了,你剛才說,不同的神祇,各自有不同的聖武士,那他們都要接受這最終試煉麽?”瓊恩突然想了起來,隨口問。


    梅菲斯輕輕點頭,“若要成為聖武士,就要通過神的最終試煉,隻是不同的神,不同的聖武士,試煉的內容也不一樣吧。我認識一位晨曦之神的聖武士,他所經曆的最終試煉是……”


    瓊恩正頗有興趣地打算聽聽晨曦之神蘭森德爾會給他的聖武士出什麽難題作為最終試煉,他的眼角餘光瞥見遠處一個灰袍人影走近,那是燭堡裏的一個抄錄者。


    “蘭尼斯特先生,”他走近距離兩人大約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今晚六點鍾,烏爾蘭特閣下在中央高塔設宴,請您務必賞光。”


    他的聲音很輕,而且平緩,沒有絲毫音調起伏,仿佛像是個機器人。說完之後,也不管瓊恩聽見沒聽見,轉身徑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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