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略顯彎曲的高聳石牆,將瓜理德斯分為上下兩個城區。上城區居住著以菲爾倫家族為首的“上流社會”,包括名列執政議會的二十一個卓爾家族,以及“蛛後大道”——這是城市最重要的場所,在大道兩側,座落著三座“學院”,分別是培養牧師的祭司學院,培養巫師的魔法學院和培養戰士的格鬥學院,盡頭則是宏偉的羅絲神殿,形態宛如一隻龐大的八爪蜘蛛,它是瓜理德斯城的中心。神殿上方用魔法製造出精美逼真的十二種幻象,按時輪換,全城的人都能清楚看見,以此作為記時工具。


    瓊恩走出菲爾倫家族的宅院正門,瞥了眼兩旁靜默蹲踞的蜘蛛雕像,敏銳地意識到它們其實是某種半惡魔半構裝體的存在,這種東西在卓爾家族中很多,畢竟她們的神後羅絲,就居住在無盡深淵之中,手下多有惡魔,卓爾們也往往會召喚這些邪惡存在來執行任務或者參加戰鬥。他抬起頭,遙遙看見高空中的幻象:一位成熟美豔,有著血紅色眼睛的卓爾女子,將手中的匕首刺進了另一位全身赤裸的銀發卓爾少女的胸口。前者自然是蛛後羅絲,菲爾倫家中到處是她的塑像,瓊恩這些天都看得熟悉了,後者他不認識,但也能猜出身份,是幽暗少女伊利斯翠,卓爾神祗中唯一善良的存在,她是羅絲的女兒,當然現在是仇敵。


    “羅絲殺死伊利斯翠,這意味著現在是幾點……唔,按照地表世界,是上午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


    瓊恩在心中默默換算著,他終究還沒完全適應這種奇怪的記時方法,雖然瓜理德斯城的卓爾們是早就習以為常了。羅絲殺死她的十二個最憎恨的敵人(十一位精靈神祗加上伊利斯翠),標記著一天的十二個時辰,這確實很有創意。標準的卓爾風格。


    他裹緊鬥篷,放下兜帽,將臉隱藏在陰影之中。和纖細瘦弱的精靈不同,卓爾地體型和人類近似,再輔以一些巧妙的幻術,旁人很難發現他的真實身份,隻會以為是個普通的黑暗精靈。


    “走吧。莫尼卡小姐。”瓊恩對身旁的少女說。


    會被他以“莫尼卡小姐”稱呼的,自然不是芙蕾狄,而是她姐姐芙莉婭。瓊恩原本是打算帶著芙蕾狄一起去的,然而在出發前出現了點意外變故。菲爾倫主母召他前去,要求留下芙蕾狄做人質。當然這是隱晦地暗示,沒有明說,瓊恩有些不快,但也沒有發作,畢竟對方地這個要求也不算無理。


    芙莉婭默不作聲地同樣拉起兜帽。裹緊鬥篷,將一頭黑色長發隱藏起來。瓊恩裝作漫不經心地瞥了她幾眼,發現這雙胞胎姐妹長得還真像。身材臉蛋全無二致,僅僅看相貌的話,就連他這種和芙蕾狄關係密切的人都分辨不出區別。當然,瓊恩並不擔心會弄錯人,兩人氣質上的差異還是很明顯的,何況對待他地態度也天壤之別。芙蕾狄陪在他身邊,完全是心滿意足的幸福小女生,換成芙莉婭就沉著臉。冷冰冰,一言不發了。


    真掃興,瓊恩在心中嘀咕著。


    他們並肩而行,順著蜿蜒的石階走下菲爾倫宅院所在的高崖,然後沿著街道一直朝南方走去。半小時之後。他們通過了石牆,進入下城區。


    雖然是一牆之隔。但仿佛就是兩個世界,上城區安靜而陰沉,秩序井然,整潔寬敞的街道上很少看到行人,下城區卻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各種喧鬧聲混雜在一起,足以令人頭暈腦漲。這裏居住著瓜理德斯城所有低階(不能名列執政議會)家族、沒有家族身份地平民、奴隸,以及數量眾多的商人。瓊恩要去的拉莫雷斯區,在卓爾語中就是商業街地意思,它位於城市東部,從高處望去呈一個狹長弧形區域,遍布著各種酒館、商店和其他娛樂場所。


    按照地圖的指示,瓊恩帶著芙莉婭穿過擁擠的人群,同時防備著所有試圖靠近他的人,那些都極有可能是竊賊甚至殺手。一隻食人魔從麵前匆忙地跑過,它身上散發出的臭味令瓊恩皺起了眉頭,他實在想像不出一貫以精致優雅自命的卓爾們,居然能夠容忍食人魔和地精這些全身惡臭的生物在城市裏生活,倘若是人類的話,早就將他們殺得一幹二淨了。就算是做奴隸,至少也關在籠子裏吧。


    十分鍾後,他們進入蘭莫雷斯區,遠遠看見了“沉默之歌”地巨大招牌。


    蘭莫雷斯區原本是瓜理德斯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所有公開的貿易都在此處完成,可惜因為最近主母們封閉了城市,禁止商隊外出,而其他卓爾城市的商隊也沒有如期到來,導致市場有些蕭條。不過這一切並沒有影響沉默之歌,因為它所真正經營的“商品”,並不需要外來補充,也很少消耗。


    從外表看起來,沉默之歌是一家很普通尋常地酒店,出售口味低劣但價格便宜的飲料,店中坐著地客人也都是些身份低賤的平民,幾個地精跑來跑去當侍者。但這些都不過是偽裝,它真正的生意是在地下。


    當瓊恩和芙莉婭走進店門時,周圍一刹那間突然寂靜下來,因為他們已經掀開了兜帽,露出真實麵容。沉默之歌自從開業以來,還從來沒有人類光顧過呢。


    瓊恩並不清楚他已經無意間創造了一項記錄,但這種效果他很滿意。之所以主動暴露人類身份,原本就是要吸引注意力,否則的話,他要把自己和芙莉婭偽裝成黑暗精靈,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環視四周,看中一處靠窗戶的空桌,便和芙莉婭走了過去,揮手招呼一隻有著羅圈腿的地精侍者。


    “一杯葡萄酒……你要什麽?”


    “葡萄酒。”芙莉婭回答。


    “兩杯葡萄酒。”瓊恩對地精說,丟給它一枚銀幣。


    地精躬身告退,片刻之後端著兩杯葡萄酒回來。瓊恩慢慢品嚐著,用眼角餘光打量周圍的人。來這裏的都是男性。大多數客人都在飲酒,四個黑暗精靈正在下薩瓦棋(一種卓爾特有的戰棋),他們的衣服破舊,沒有家徽,明顯是毫無家族背景地平民。角落裏,一個已經喝得醉醺醺的黑暗精靈趴在桌上,嘴裏還在含糊不清地說些什麽。瓊恩側耳細聽,發現都是些毫無價值的牢騷,也就懶得在意了。吧台附近,三個黑暗精靈在對著牆壁玩飛鏢,瓊恩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他們手腕抖動時強勁有力,明顯是久經訓練的武者。其中一個領頭的正對著其餘兩個人低聲說著什麽,眼光不是瞥向這邊。吧台後,一個禿頂的灰矮人正百無聊賴地審視著自己的指甲。


    “發現你要找地人了?”芙莉婭問。


    “自然沒有,”瓊恩回答。“難道你還指望他們會留在這裏,等主母把他們抓回去?”


    “那你準備怎麽辦?等待他們來和你接頭?”


    “唔,我倒是希望如此。可惜他們應該不會這麽主動,”瓊恩不動聲色,“所以隻能我們主動些了。”


    他再次抬手招來侍者,丟給他五枚金幣,卻沒有說要什麽。地精心領神會地離開,回到吧台後和那個禿頂的灰矮人說了幾句,當它再次小跑回來的時候,遞給了瓊恩一枚銀色的長方形銘牌。


    “打算去尋歡作樂了?”芙莉婭微微冷笑。


    “不。”瓊恩義正詞嚴地反駁,“是去打探消息。”


    “名正言順,”芙莉婭譏諷,“那麽你還坐在這裏幹嘛。”


    “在等待。”


    “等待什麽?”


    瓊恩挑了挑眉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已經不需要了。


    三個黑暗精靈丟下了手中的飛鏢,走了過來。他們穿著精致輕軟地鎖甲。灰色的鬥篷下露出明顯的長劍痕跡,右手都佩戴著銀色護腕,上麵有類似火焰跳躍的標記。為首的黑暗精靈臉上有一道長長地刀疤,從左邊眼角一直拖到右邊嘴角,將鼻梁砍斷,破壞了原本還稱得上英俊的臉龐,它是如此之深,令人奇怪當時那一刀或者一劍為什麽沒有把這個黑暗精靈的腦袋給劈成兩半。


    “人類?”他走到桌邊,居高臨下地問,語氣裏有些不太肯定,畢竟這種事情有些太過匪夷所思了。在卓爾地瓜理德斯城中,居然有兩個人類大搖大擺地穿過鬧市,走進酒店,安安穩穩地坐著品嚐葡萄酒。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他一定認為這是一個很不高明的笑話。


    “人類,”瓊恩衝他點點頭,“蘭尼斯特,來自地表。”


    黑暗精靈倨傲地將手放在桌麵上,他的手指修長有力,食指上戴著一枚淺藍色的戒指。“離開這裏,人類,”他說,“留下你身上的所有金幣,包括銘牌,還有你的同伴。”


    “唔?”瓊恩微笑起來,“莫非托爾格家族的武技長,連區區十五枚金幣都付不起?”


    黑暗精靈的眼神刹那間變得銳利起來,“你認識我。”


    “不,我隻是恰好認識這個家徽,”瓊恩指了指他地護腕,“順便也聽說過托爾格家族的武技長相貌……唔,比較獨特。”


    黑暗精靈凝視著他,然後微微俯身。


    “沃凡瑞拉-托爾格,記住我的名字。相信在魔網裏,你會後悔自己說出這句話。”他低聲威脅著,順勢將背後的長劍抽了出來,猛力朝瓊恩頭上劈下。


    他並不知道瓊恩的來曆,但卓爾比人類高貴,這是黑暗精靈地法則,強者有權力殺死弱者,這也是黑暗精靈的法則。所以他完全不擔心自己地行為會引發什麽不利後果。當然,他看出瓊恩似乎是個巫師,所以需要用突然襲擊的方式,讓對方來不及念出咒語。


    然而瓊恩壓根不需要念誦咒語。


    無形的魔法力量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屏障,將黑暗精靈的長劍反彈了回去。武技長的兩個手下也拔出了長劍,但他們的動作慢了一步。瓊恩在心中默誦了一個強有力的單詞,抬手朝沃凡瑞拉地長劍一指,正準備再度進攻的武技長突然感覺自己的掌心傳來高溫灼熱。他的精金長劍不知何時變得通紅起來,仿佛燒紅的烙鐵。即使是黑暗精靈也忍受不住這種劇痛,他的掌心皮肉已經被燙得焦糊一片,武技長大叫一聲,抖手想要將長劍扔下,但他的武器突然蜿蜒遊動起來,在空氣中瞬間變成一隻金色地毒蛇。張開森森利齒,騰空翻身一口咬中了主人的手臂。


    武技長踉蹌後退,他的右臂仿佛吹氣一般膨脹起來,透著危險的暗紫色,那顯然是劇毒。一個手下丟下劍扶住了他。匆忙從腰間皮囊裏取治療藥水,另外一個手下的長劍原本已經快要劈到瓊恩身上,但他明智地立刻後撤,讓這一擊落空。黑暗精靈都是聰明地生物,他們決不會去挑戰明顯無法戰勝的敵人。無論他是卓爾還是人類。


    毒蛇掉落在地上,發出鏗鏘的金屬聲,再度變回精金長劍。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短短幾秒鍾內就塵埃落定。瓊恩注意到一直在吧台後無聊發呆的灰矮人剛剛開了賭局,正準備開始收酒客們的下注,當然現在他地計劃落空了。瓊恩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遙遙朝三個黑暗精靈示意。武技長還保持著清醒,他似乎很冷,牙齒控製不住地上下撞擊著,發出格格的聲音,仿佛置身冰窖。兩個手下又驚怒又畏懼地看著瓊恩,不敢上前。芙莉婭倒是非常沉得住氣,從頭到尾都若無其事地品嚐著她那杯葡萄酒。


    “我問一個問題,”瓊恩說,“如果你們能夠給我滿意的答案。那麽可以從這裏走出去,趕緊找個牧師治療地話。這條胳膊還能保住。否則的話,”他頓了頓,“願神後庇佑你們的靈魂。”


    “什麽問題?”


    “逃亡者,”瓊恩說,發現當他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周圍的空氣驟然寂靜下來,“我聽說有一些逃亡者來到過這裏,你們或許見過。”


    “我們沒見過,”一個手下說,“我們很少來這裏,今天隻是湊巧。”


    瓊恩看著他,猜測他說得是否是真話,最後他抬了抬手指。


    “走吧。”他說。


    兩個手下扶著他們的武技長匆忙離去,瓊恩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最後轉過頭來,看著芙莉婭。“猜猜看,”他說,“那個武技長能活下來嗎?”


    “我想他死定了。”


    “錯了,”瓊恩笑了起來,“那隻毒蛇是假的,毒液也是假地,隻要再過十分鍾,他的手臂就會恢複如常。”


    “是你錯了,”芙莉婭微微冷笑,“你沒注意到他那個灰色眼睛手下的神情?十分鍾,足以完成一次謀殺了。”


    瓊恩默然,他確實倒沒想到這件事。在黑暗精靈的世界裏,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吧,悄悄殺死武技長和同伴滅口,還可以將責任推給瓊恩,正是晉身地良機。


    他看著芙莉婭,重新打量著她,和芙蕾狄一模一樣的俏麗麵龐,精致秀美,純淨無邪,卻能理所當然地做出這樣地猜測,仿佛她其實就是一個黑暗精靈似的。或許,這就是夜女士莎爾的教導?


    “現在應該不會有人再敢來打擾你了,”瓊恩最後說,將杯中殘餘的葡萄酒一飲而盡,“在這裏等我回來,不會太久。”


    “哦,”芙莉婭微微揚了揚眉毛,“不會太久?這麽說,你的持久力很差嘛。”


    瓊恩險些被噎住了,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想把眼前這個小丫頭給拎下去,吩咐侍者開一間空房,讓她好好領教一下自己的“持久力”,但最後他放棄了這個念頭。現在還有正事要做,暫時沒空跟小女孩糾纏。反正……相信她最終也逃不出自己的魔爪——這不是期望,這是必須完成的任務,誰讓她們姐妹倆偏偏有心靈感應呢。


    巫師起身,穿過吧台旁邊一扇不起眼的小門,沿著樓梯往下走,盡頭是一道長長的走廊,兩旁有無數房間,門敞開著或者鎖著,或者半掩著,從裏麵傳出低低的呻吟和熱情的喘息聲,甚至還有痛苦的慘叫,伴隨著令人難以察覺的愉悅。整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描述不出的氣息,這裏才是沉默之歌真正的生意所在。


    沉默之歌是一座妓院——而且它隻提供黑暗精靈妓女,這就是它在整個瓜理德斯城都別具一格,名聞遐邇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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