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微微有些惱怒。他雖然名義上算莎爾的信徒,其實最多算是個泛信者,根本就不虔誠,說什麽選民更是無稽之談,不知道從何說起。葵露不知道因為什麽緣故,就認準了他是莎爾選民,導致莫名其妙的敵意。瓊恩原本懶得解釋,何況這次還算是被對方救了一命,畢竟羅絲的首要目標針對的應該是他,伊莉雅出現的時候,葵露都還沒到晨煉城,屬於被殃及的。這次能逃脫羅絲的強製傳送,沒有落到蜘蛛魔網去,也多賴葵露之力,接下來要回物質界,也需要雙方合作。因為這些緣故,他原本存了容讓三分的心思,不想多計較,卻沒想到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不由得也心頭火起。


    “我不是什麽選民!”


    葵露冷笑,“剛才不是說要開誠布公合作嗎,難道連承認自己的身份都不敢?”


    “我不知道你從哪裏得來的這種荒誕想法,”瓊恩也冷冷回應,“但既然你隻願意聽到自己喜歡的答案,那根本就沒必要問我。”


    “你不承認自己是莎爾的選民?”


    “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我怎麽承認?”瓊恩反問,“難道所謂的魔法女神選民,就是這樣偏執和不可理喻?既然你一直聲稱我是選民,那麽就請拿出證據出來。”


    “證據?影火就是最明顯的證據。”


    “影火?”


    “影火是莎爾的神力,你有影火。你當然是她地選民,你能否認這點?”


    “我不知道什麽影火。”


    “你明明用影火塑成了陰影鬥篷,難道還不承認?”葵露也有些發怒起來,“你的影火和我的銀火相碰撞,所以才破壞了羅絲的強製傳送,這難道不是事實?”


    瓊恩微微皺眉,羅絲附體伊莉雅,發動強製召喚的時候,情況雖然危急。大家意識卻還都清醒,當時發生的事情自然也都記得。要說起來,瓊恩確實記得自己體內那股冰寒氣息上湧,溢出體外形成了陰影鬥篷,而且也確實是在和葵露發出的那道藍白閃電相撞之後發生了大爆炸……但那是影火麽?


    “你說我發出的那是影火?”


    “當然是影火。銀火是神秘女士的神力具現,銀火是莎爾地神力具現,它們類型相同卻又完全逆反。銀火唯有和影火強烈碰撞,才有可能產生這種效果——難道你這也要否認嗎?”


    瓊恩沉默了片刻。


    “或許那是影火。”他說,“但我不知道它的來曆,更不是什麽選民。”


    葵露怒極反笑,“莫非你是想告訴我,莎爾授予你神力,而你自己居然不知情?”


    “聽起來似乎確實有些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不管你相信不相信。”瓊恩淡淡說,“前提是它真的是影火,畢竟這完全是你的一麵之詞。”


    葵露勃然變色。便要發作,梅菲斯輕輕抬了抬手,“他說得是真話,維拉多倫女士,”她說。“他並非夜女士的選民,這點我可以保證。”


    葵露朝她看了看,“當然。梅菲斯小姐,你是聖武士,我應該相信你,”她謹慎選擇著措辭,“我聽過一些有關你的事跡。毫無疑問,你是一位優秀的戰士,聰明、英勇,秉持善良……但似乎並不以誠實著稱。”


    “在應該誠實的時候,我會非常誠實。”


    “但我怎麽知道你會在什麽時候誠實?”


    “是麽,”梅菲斯冷冷說,“那麽你可夠愚蠢地。”


    所有人都怔住,沒想到她會這麽說,葵露瞪著梅菲斯,阿忒妮在一旁不知所措,不知道在教會領袖和朋友之間應該如何選擇。瓊恩將梅菲斯抱緊,同時暗中戒備著,氣氛一時變動十分緊張。但最終,葵露的嘴角微微扯動,露出一絲笑意。


    “那好,”她說,“我相信你。”


    一場糾紛通過這種出乎意料的方式暫時化解,大家休息片刻,決定啟程。因為沒有明確的目標,隻能隨機選擇了一個方向。更麻煩的是,萬淵平原的太陽是永遠懸掛正中的,所以連東南西北都沒辦法分清楚,當然這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葵露走在最前麵,阿忒妮隨後,瓊恩抱著梅菲斯走在最後麵。天氣很熱,頭頂的太陽熾烈,沒一會所有人都已經大汗淋漓,全身濕透,瓊恩從次元袋裏把梅菲斯地銀甲取了出來,替她穿上,可以阻隔高溫。行走了大半個小時,路上看到多處深不見底的巨坑,冒著濃煙,葵露說這其實就是通往深淵其他層麵的傳送門——問題在於這些傳送門地目的地都是隨機的,或許此刻通往深淵第八十八層,下一瞬間它就改通往第九十九層了。成群結隊的弗洛魔在天空中飛翔著,或者棲居在刀刃般尖銳的山峰頂上,俯視著地上地這一行人。頗有幾個打算換換胃口,撲下來捕食,結果被阿忒妮連連發箭射了下來,葵露交替使用兩位女神的神力,所有被銀火掠過的惡魔全都立刻化作粉末,幾次下來也就沒有誰還敢上前了。


    隻是這樣漫無目地,終究不是個辦法,人力終究有時而窮,惡魔卻是近乎無窮無盡的。瓊恩、葵露和阿忒妮雖然不像梅菲斯那樣,受到位麵規則的嚴重壓製,但或多或少也會受影響,在這種狂風烈日的惡劣環境裏,體力消耗也嚴重加快。再這樣下去的話,隻怕找不到斷域鎮,自己先要累死了。


    而且他們還沒攜帶任何食物和水。


    正彷徨無策之際,阿忒妮突然指著遠處,“那裏有個人!”


    眾人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確實是有個人躺在地上,幾隻弗洛魔正在上空盤旋著。似乎在考慮如何下口。葵露厲喝一聲,藍白色火焰在雙臂纏繞著,化作兩支長矛電射而出,擊中兩隻弗洛魔,阿忒妮也發出了一箭。弗洛魔們見來者不善,紛紛振翼而起,飛上了高空,遠遠遁開。


    葵露快步走近,仔細看清地上的人。臉色微微一變,阿忒妮也是一驚,手往腰間一按,已經拔出了短劍。瓊恩抱著梅菲斯跟在後麵,來得遲些,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再一看也便明白過來。


    “伊莉雅!”


    剛剛從弗洛魔爪下救出地這人,居然就是害得他們流落到深淵的罪魁禍首——至少是幫凶。神祗聖者降臨。不是隨便在大路上找個人就可以的,“容器”必須是精挑細選,否則根本不可能“承受”神祇,哪怕是暫時的附體。就以往的先例來說,聖者降臨都是選擇自己的信徒做附體對象,兩者的“契合度”比較高,越虔誠的信徒自然越好,魔法女神生育七姐妹。附體對象就是自己的信徒。伊莉雅能夠被羅絲附體,這本身就已經意味著很多東西了。


    隻是現在遇上,要如何處置。這卻是個大問題。阿忒妮察看了一下,伊莉雅身上受了些傷,倒並不重,現在隻是暈迷過去。如果放任不理地話,那她自然是死路一條。天空中那些弗洛魔還正等著晚餐呢。


    “怎麽辦?”葵露看看三位同伴,征求意見。


    若論起來,這幾人就算說不上殺伐果斷。卻也絕不是優柔軟弱之輩,倘若是別的對手,直接一劍砍了便是,或者置之不理就好,無需多想。但伊莉雅畢竟在晨煉呆了這些時日,和大家相熟,雖然調皮得厲害,總是惡作劇,卻也是孩子天性,並不當真惹人厭煩。雖然轉眼間成了仇敵,但看她現在安安靜靜睡著,銀發垂下半遮著臉,依舊覺得一派天真稚氣,讓人難以狠下心來。


    “要麽……帶上她好了,”阿忒妮有些猶豫地說,“反正也就一個小孩子。”


    “羅絲不會再用她玩一次聖者降臨吧。”瓊恩不無擔憂。


    “那倒可以放心,聖者降臨隻可能在物質界發生。”葵露說。


    瓊恩聳聳肩,“那就帶上吧,”他說,“小心看著她就是。”


    “或許她還能幫上忙。”梅菲斯突然說。


    “嗯?”


    “她年齡很小,最多也不會超過二十歲,”梅菲斯說,“而按照卓爾的規矩,女性要在四十歲之後才能接受祭司教育,正常情況下九十歲時畢業——是這樣的吧。”


    “是。”葵露點頭。


    “也就是說,以常理推測,她肯定還不是羅絲的祭祀,所以我們當時也就疏忽了,但現在看來,她必定是羅絲的信徒,而且不是那種泛信徒。”


    “是這樣沒錯。”


    “其實我們忽略了一件事,她確實不是祭司,但羅絲教會中的女性,並非一定都是祭司,”梅菲斯輕聲說,“還有‘毒刺’。”


    羅絲祭司全都是女性,但反過來並不是所有女性都會成為祭司,也會有極少數特例,選擇另外一種投身信仰的方式,成為高明地殺手和竊賊,隱沒在黑暗中,為神後和主母們效勞,她們被稱為“毒刺”。祭司是要在心智足夠成熟之後才開始培養的,但毒刺卻不同,往往從孩提時代,身體和靈魂兩方麵的教育就已經開始。


    如果沒猜錯的話,伊莉雅就是一枚“毒刺”。


    銀鈴般的清脆笑聲突然響起,原本一直“暈迷”的小女孩坐起身來,臉上掛著甜甜笑容,看著被瓊恩抱在懷裏的梅菲斯,“艾彌薇姐姐真聰明呢,”她說,“一下子就猜出人家身份了。”


    梅菲斯微微一笑,“姐姐如果真聰明,早就應該想到了,也不用等到現在。你怎麽在這裏?”


    “你們都逃了,神後也就回去了,我暈過去了,”伊莉雅扁扁嘴,“等醒過來就發現到了這裏一群惡魔撲下來,我跟它們打啊打……然後你們就來了。”


    “這裏是無盡深淵的第一層,萬淵平原。”


    “哦。”


    伊莉雅有些恍然地點點頭,“怪不得呢。”她說,“我正奇怪這天上地火球好像傷害不到我。”


    卓爾會被明亮地陽光傷害,然而萬淵平原這個“太陽”和物質界的太陽完全兩碼事,對葵露和伊莉雅都沒什麽影響。也幸虧如此,否則少了葵露這個強助,以後地路就更難走了。


    “瓊恩哥哥,你們是要回家嗎,帶上我好不好啊,”伊莉雅蹦蹦跳跳地貼過來。“我保證乖乖的,保證不淘氣……”


    瓊恩把臉板起來,“你先保證乖乖聽話再說。”


    “嗯!”小蘿莉用力點頭,從背後變魔術一般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來,“哥哥,這是你的薩瓦棋哦,我幫你揀起來了,還給你。”


    這副薩瓦棋雖然頗有問題。歐凱明顯也別有用意,但不管怎麽說總是救了自己一命,而且棋子魔像也很好用,能夠失而複得,總是令人高興的。既然如此,瓊恩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一行人繼續上路。


    雖然人數增加到了五個,但效率並沒有因此而提高。依舊是葵露走在最前麵,其他人隨後,伊莉雅躡手躡腳地將身體時刻隱藏在瓊恩地影子裏。“你這是幹什麽?”阿忒妮奇怪地問。


    “這樣比較涼快啊。”伊莉雅理直氣壯地回答,“天氣很熱嘛。”


    去掉這種無意義的對話,在接下來地三個小時裏是一無所獲。原本地打算是能撞上一位高階惡魔,能夠交流,逼迫或者勸說它帶領大家去斷域鎮。然而走了這麽久。除了弗洛魔還是弗洛魔,其他惡魔半個都沒見到——而弗洛魔是不會物質界語言的。


    “這是怎麽回事,”葵露也忍不住抱怨起來。“不是說無盡深淵裏的惡魔多得數不清嗎?”


    “或許他們聚眾賭博去了。”


    “這個笑話並不好笑。”葵露有些不高興。


    “未必是笑話,”梅菲斯輕聲打斷,“賭博自然未必,但惡魔們被召集到某個地方,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葵露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血戰?”


    “是啊,歐凱不是說,萬淵平原相對來說是深淵中最安全的地方——前提是惡魔沒有和魔鬼們開戰。”


    “我們不會這麽不幸吧。”阿忒妮低聲嘀咕。


    “這世界上的事情,從來都是越害怕什麽,越發生什麽啊。”


    諸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梅菲斯雖然是猜測,卻是很有可能發生地事情,隻能希望別這麽倒黴了。走了半天,大家也都有些疲倦,找了個避風的地方休息。葵露靠著石壁閉目默坐,恢複精神,阿忒妮擦拭著自己的短弓,瓊恩依舊把梅菲斯抱在懷裏,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伊莉雅倒是仍舊活潑得很,元氣十足,看起來五個人中,她是受位麵規則壓製最小的——甚至根本就沒有被壓製。


    “艾彌薇姐姐,你為什麽一直讓瓊恩哥哥抱著呀。”她問。


    梅菲斯勉強笑笑,“姐姐不太舒服。”


    “生病了?”


    “差不多吧。”


    “那趕快找人治療啊。”


    瓊恩瞪了她一眼,倘若不是伊莉雅,他們何至於落到這種地步,梅菲斯更不會如此虛弱。伊莉雅似乎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多問。“哥哥,把你那副望遠鏡借我玩玩。”


    “你要它幹什麽?”


    “我到高處看看風景。”


    瓊恩隨手把望遠鏡丟過去,伊莉雅爬到旁邊的山峰上去了。“你對她別那麽凶,”梅菲斯說,“隻是個孩子罷了。”


    “孩子?如果天下的孩子都這麽危險,那世界早就崩潰了。”


    “以卓爾的標準來看,也算不得什麽。”


    瓊恩不想就這個話題和她爭執,“我知道了,”他柔聲說,“你先休息,睡一會吧。”


    “嗯。”


    梅菲斯疲倦地閉上眼睛,正快要入睡,伊莉雅突然急匆匆地從山峰上一路蹦跳下來,跑到跟前,“哥哥!哥哥!”


    她大呼小叫著,把梅菲斯都弄醒了,瓊恩有些不快,“什麽事?”他問。


    “我看到有幾個人往這邊過來了。”


    瓊恩怔了怔,旁邊地葵露已經站起身來,從伊莉雅手中取過望遠鏡,快步躍上旁邊的小山峰,“是有幾個人……不對,是幾個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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