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徹森塔的時候,有一個夜晚,紮瑞爾進入瓊恩的夢中,告訴他自己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其中一個原因,是她繼任了第六層地獄馬爾博吉的領主,新官上任,工作繁忙,無暇戀愛,沒空約會。而她之所以能上任,是因為前任領主恰好辭職了,就空出了位置。


    前任領主,就是九層地獄的公主,格萊希婭。


    這位大小姐在十幾年前幹掉了前任,坐上第六獄領主的寶座,然後還沒過幾年就失蹤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正常來說,這種員工早就應該被按曠工給開除,但她是大老板的女兒,大家自然就當無事發生。不久之前,紮瑞爾回歸地獄,消失多年的格萊希婭這才冒出來,表示自己這些年一直在凡間旅遊,走馬觀花,意猶未盡,現在還準備繼續這樣逛下去,然後隨手打了個辭職報告,把位置讓給閨蜜,自己就又開溜了。


    世界這麽大,瓊恩也不覺得自己恰好就會和她撞上,但是......萬一就是遇到了呢?


    紮瑞爾曾經說過,格萊希婭和瓊恩隻見過一麵,並不熟悉,但對瓊恩的印象很不好。為什麽不好,紮瑞爾沒說,瓊恩也沒好意思細問。根據凱瑟琳和紮瑞爾的描述,曾經的那個他,是一個任性妄為,肆無忌憚,完全不顧及他人感受的家夥,無論得罪誰都不奇怪。


    但地獄公主是得罪不起的啊!


    公主和公主,那是完全不一樣的。一個小城邦的公主,大概隻能充當被惡龍抓走,讓勇者拯救的花瓶道具;一個王國的公主,有軍隊拱衛,有城堡保護,不能輕易冒犯;而九層地獄的公主,輕輕勾一下手指,就會有無數邪魔爭先恐後地衝過來,把你打倒在地,踏上一萬隻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隻要想一想這種情景,瓊恩就覺得背上冒冷汗。


    “主人無需太過擔憂,”莎琳娜安慰,“公主降臨之後,似乎就停在原地,一直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這你都能感應到?”瓊恩有些詫異,莎琳娜區區一個半吊子欲魔,能夠感應到格萊希婭的降臨很正常,可以理解為高位邪魔對低級邪魔的天然震懾。但她居然能知道格萊希婭有沒有動過,這可就不簡單了,絕對不正常。


    “屬下也不清楚,似乎是被紮瑞爾陛下賜予了一種特殊的能力,如果和公主在一定距離範圍內,就能夠模模糊糊地感應到她的位置。”


    “這麽強?”


    瓊恩現在總算明白紮瑞爾為什麽要把莎琳娜塞給自己了,這就是個人形雷達,隻不過是專門偵測格萊希婭這一個目標的。換句話說,紮瑞爾判斷,瓊恩大概率會和格萊希婭碰上,而一旦麵對麵,瓊恩肯定沒有好下場,所以給他弄了個預警裝置,讓他意識到情況不對就趕緊跑路。


    問題是,如果真的已經被這位公主盯上了,想跑也跑不了吧。


    “那你知道她現在的位置嗎?”


    “不是很精確,但大概方位是有的,”莎琳娜說,“公主的脾氣怪異,屬下覺得,我們還是不要招惹......”


    “誰想去招惹她啊,”瓊恩沒好氣地說,“把地圖拿來,我是要以她為圓心,方圓十裏統統劃為高危區,告訴大家出門的時候千萬要繞行。”


    “那個,十裏的話已經出城了。”


    “那就方圓九裏!”


    以格萊希婭為圓心劃禁區的想法最後還是放棄了,首先方圓十裏或者九裏都不現實,整個浮空城也就那麽大,其次這個圓心是會活動的。最後一個原因是:瓊恩和梅菲斯準備要去的城主官邸,似乎就在格萊希婭降臨的那個區域。


    “她不會是來找渡鴉的吧?”維若拉提出猜測。


    格萊希婭跑到這裏來,總不至於真的是觀光旅遊的,以正常的情理推測,肯定是為了籌劃什麽巨大的陰謀詭計,就算不是為了毀滅世界,至少也是征服東域這種級別,這才符合她的身份。雅爾貝琳娜城裏,能夠勉強夠格吸引格萊希婭降臨的人或者物,應該也不會太多。如果是在昨天之前,瓊恩還有可能會認為格萊希婭是衝神王來的,但現在神王已經掛了。那麽此時此刻,在城中除了瓊恩這些人之外,應該就是渡鴉城主了。


    “誰知道呢,說不定她看渡鴉不順眼,特地跑過來揍他一頓,揍完出了氣,就又回地獄去了。”


    凜,你對渡鴉好像很有意見啊。


    說起來,渡鴉和凜也算是故人。小時候凜去找梅菲斯玩,正好遇到來找梅菲斯母親商量事情的渡鴉,渡鴉還抱過她。渡鴉是梅菲斯母親的副手,按照這種關係算起來,凜應該也叫渡鴉一聲叔叔才對。但凜對渡鴉的態度就一直有點奇怪,似乎總隱隱有些戒備、排斥的感覺。


    “當然啦,誰讓他想搶我的錢。”


    瓊恩覺得不僅僅是這個原因,但具體是什麽,他也不清楚。凜天真爛漫,不代表就真的沒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事情,她既然不想說,那就不說吧。


    格萊希婭特地跑來揍渡鴉,這種情節在心裏想想就算了,還是不要當真。瓊恩擔心的,是這兩個人會不會有什麽勾結,到時候瓊恩和梅菲斯去見渡鴉,還沒說幾句話,地獄公主突然大駕光臨,那就真的是被關門打狗,甕中捉鱉了。


    “你才是狗呢,”珊嘉白了弟弟一眼,“那位公主殿下來就來唄,她又不是衝著你來的,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因為我就怕她是專門衝著我來的啊。


    雖然自覺沒這麽大的吸引力,但考慮到過往的經驗,瓊恩也實在不敢妄自菲薄。不說別的,僅憑他和紮瑞爾的關係,就足以讓格萊希婭多看他幾眼了,更不要說還有可能扯到那已經完全沒有記憶的前世。誰知道上輩子做了多少壞事,有沒有招惹到這位大小姐啊。雖然紮瑞爾說雙方沒什麽交集,應該矛盾不會太深,但瓊恩對自己的人品更加沒有信心。


    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下午三點,瓊恩和梅菲斯到了城主官邸,再次見到了渡鴉。


    幾句話一說,瓊恩就意識到,這位代理城主找他們過來,所謂的“商議財產分配問題”純粹就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根本不是他的真實目的。“你們找到的東西,自然歸你們所有,”渡鴉簡潔明了地說,“原則上說,你們應該在市政府備個案,不過這也不是強製要求。”


    他的關注重點,明顯是在“神王吉爾伽美什”上。


    “所以,你們是到了起源之地,見到了神王,最後將他殺死,然後返回——對吧?”


    “是的。”


    渡鴉反複詢問各種細節,瓊恩和梅菲斯一一作答,有些地方還是盡量含糊過去,比如珊嘉控製密瑟能核的事情,因為關係重大,牽涉太多,瓊恩就沒有透露,和蒂瑪的談話溝通,也都一筆帶過,但基本的事情經過還是說清楚了。


    “你確定神王已經被殺死了?”


    “應該吧,”瓊恩說,“反正是已經粉碎了,連個渣都沒剩——如果這樣還沒死,那也未免太離譜了。”


    “神王本來就不是像你我一樣的凡人,”渡鴉說,“若非如此,十六年前神姬和我就已經徹底殺死他了。”


    哦哦,原來當年神姬謀殺神王的事,你也有份參與啊。


    渡鴉顯然也無意隱瞞,“我沒幫上多少忙,也就是出出主意。神王的抗魔力實在太強,我的魔法很難對他造成傷害。最後還是神姬一擊得手,算是解決掉他——雖然也沒有徹底解決。”


    “我聽說,神王是飲下了一杯毒酒,然後毒發身亡。”


    “你的消息很靈通嘛,知道這件事的人可不多,”渡鴉笑了笑,“是的,當時是在宴會上,神姬為神王斟酒,壺裏有一個機關,給自己倒的酒是正常的,給他倒的則是毒酒。”


    神姬親自奉酒,神王不疑有他,一飲而盡,登時毒發。不過據渡鴉說,神王的生命力強韌,中毒之後,並沒有立刻暴斃,仍然垂死掙紮了一番,險些把神姬和他給幹掉。幸好神姬提前請到了一位外援,千鈞一發之際出手相助,把神王的瀕死反擊壓下,將他打入冥界。


    瓊恩聽完,沉吟了幾秒鍾,“這位外援,不會是位下層界的大魔君吧?”


    渡鴉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哦,因為我聽說,殺死神王的那杯毒酒,出自於邪魔之手,”瓊恩解釋,“我想也是,能夠毒死神王的毒藥,尋常人也弄不出來。你剛才又說有一位外援,我想能夠壓製神王的存在,必定也非凡人。這兩者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所以我就隨便猜了一下。”


    最後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這位外援的名諱,不會恰好是格萊希婭吧?


    實際上,在莎琳娜發現地獄公主降臨的區域,正好就是城主官邸附近,瓊恩就有了這個猜測,而渡鴉所說則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如此一來,整個事情就很清晰了:十六年前,神姬借助格萊希婭的力量,毒殺了神王,但未能將他徹底摧毀。神王的瀕死反擊,造成了某種變化,導致冥界和這座城市在一定範圍內重疊,製造出了禁區。神王在其中苟延殘喘,直到十六年後的今天,不,是昨天,被蒂瑪、瓊恩以及他的後宮們給轟殺至渣。


    這裏有個問題:神王既然沒死透,神姬和渡鴉為什麽不趕盡殺絕,反而是一個外來的紅袍巫師蒂瑪積極補刀,而蒂瑪又表示她和神姬素不相識。當然,蒂瑪有可能沒說實話,她也確實在有些地方沒有對瓊恩完全坦白,但在這件事上,瓊恩覺得她應該沒撒謊。可以理解為神姬和渡鴉實力不足,奈何不了躲在冥界的神王,但他們完全可以再次求助於外援啊,堂堂地獄公主,第六獄的領主,不可能搞不定一個神王的殘魂。


    不過轉念一想,這個也不是不能解釋。邪魔並非此界生物,不可能隨隨便便跑到凡間,越高位的邪魔,受到的限製越大,像格萊希婭這種魔姬,正常情況下是很難直接幹涉物質界的,十六年前神姬和渡鴉能請動她出手,想必已經花了巨大的代價,這種事情不可能隨隨便便再來一次的。


    至於這邊神王剛掛,那邊格萊希婭又跑過來,瓊恩就當做純屬巧合了,說不定公主殿下就是專門來和故人敘舊的,也未可知。反正隻要不是衝著自己來的,那就謝天謝地。


    “你的消息渠道很準確啊,”渡鴉看著瓊恩,“知道神王是被毒死的人雖然不多,但還是有一些的,當時的參與者,也不止神姬和我兩人。但知道那杯毒酒來曆的人,可就寥寥無幾了。”


    “我也是恰好聽說。”


    “是那個叫蒂瑪的紅袍巫師?”渡鴉反應也不慢,立刻就猜到了,“她怎麽會知道?奇怪,看來我倒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瓊恩心中暗道不妙,他之前一直比較注意,沒有說太多有關蒂瑪的事情,但剛才一不留神,還是透露了訊息。如果蒂瑪真的不是受神姬的委托,那她現在被渡鴉關注到,可能不是什麽好事,說不定會給她帶來麻煩。幸好上午他走的時候,蒂瑪也已經準備動身,此刻應該早就離開這座城市了。


    看出瓊恩的擔憂,渡鴉搖搖頭,“放心吧,我不會去找她麻煩,實際上,這些事情早就已經與我無關了。我已經通知神姬,請她派人來和我交接,等新的城主抵達,我就該走了。”


    “啊?”梅菲斯有些詫異,“渡鴉叔叔,你要離開這裏嗎?”


    “當年我答應神姬,暫代此城城主之位,約定的期限就是到神王徹底死亡時止。如今在你們的幫助下,也算是功成圓滿,”渡鴉說,“我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去做,猶豫之中,轉眼就耽擱了這麽多年,也該去將它完成了。”


    他站起身,示意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我還有些工作要處理,今天先失陪了。後天晚上,我在這裏設宴,請你們務必參加,就算是告別吧。”


    梅菲斯點點頭,“我一定準時到。”


    從城主官邸離開,回去在路上,梅菲斯一直沒說話,情緒有點低落。瓊恩覺得自己完全能夠理解她的感受。她沒什麽親人,要說起來,渡鴉還真可以算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多年未見,卻在這裏意外重逢,梅菲斯心裏應該還是挺開心的吧。然而還沒幾天,對方就說又要離開,傷感談不上,惆悵卻是難免的。


    “沒事了,”瓊恩安慰她,“以後有機會肯定還會再遇到的。”


    梅菲斯搖搖頭。


    “嗯?”


    “我隻是在想,他說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那是什麽,”少女的麵容平靜,完全看不出半點情緒,“他剛才說的時候,我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原來你是在想這個啊。”


    瓊恩想了想,覺得這事無需太在意。渡鴉有什麽未了心願要完成是他的事情,隻要別影響到瓊恩和梅菲斯這邊就行了。他都要辭職走人了,以後能不能再見到都不好說,還管這些幹嘛。


    “你別忘了,他可是我母親的副手,追隨多年的親信,”少女說,“換句話說,是巴爾教會核心人物,我母親去世後,應該就是他在主事。”


    呃,你這麽一說我就懂了。


    一個即將辭職的代理城主,無論想幹什麽都不用在意,但如果說“一個邪神教會的領袖在籌劃什麽”,那可就完全是兩碼事了,小到策劃恐怖襲擊,大到準備摧毀世界,都有可能。殺戮之神巴爾,乃是不折不扣的邪神,雖然已經隕落多年,但其教會、信徒並沒有徹底消失,仍然躲在暗處,隨時準備興風作浪,反攻倒算,幫助神明複活。


    等等,渡鴉不會是想複活巴爾吧?這可絕對不行。


    瓊恩對巴爾其實沒什麽意見,邪神麽,世界上又不止一個,他的莎爾姐姐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邪神中的邪神,比巴爾厲害多了。問題在於,巴爾現在絕大部分神性,被封印在梅菲斯體內,他要複活,唯一的途徑就是以梅菲斯作為容器,這種事情當然不能容忍。


    “那我們應該怎麽做?要不要盯著他,看看他究竟想幹嘛?”


    話雖如此,監視渡鴉可不容易,他不僅是代理城主,還是高階巫師,瓊恩還沒出生的時候,人家就已經是巴爾教會大祭司的副手了,而且平常神出鬼沒。派誰去盯著他呢?瓊恩想來想去,發現身邊還真沒什麽人能擔此重任,沙洛克勉強可以,但太冒險了。


    “暫時不用,”梅菲斯說,“他不是後天安排了宴會嗎,我有種預感,到那時候應該就會答案揭曉。”


    “好吧。”


    梅菲斯的預感準不準,瓊恩不知道,但既然她都這麽說了,這件事也就暫且放在一邊。那麽接下來,就還有兩件事情要抓緊處理:一是再進禁區,看看歐貝倫留下了什麽寶藏,該拿走的先拿走,不方便拿走的也要想辦法處理。畢竟神王已死,城市核心區域其實不再有危險,隻是暫時還沒人敢進去,時間長了就不好說;二是趕快把詛咒搞定,移除這個心腹之患,暗金女巫的筆記上記載的雖然隻是暫時解咒的辦法,但結合馬倫的研究,未必不能升級成永久解法。


    瓊恩發現自己最近的運氣挺好的,應該說,自從進入東域之後,就一直都還不錯,大概是之前在陰影穀的時候實在太倒黴,到達了人生最低穀,所以觸底反彈了。回想近兩個月,沒有卷進什麽麻煩事,劇情任務都不難做,怪物也不難打——偶爾碰到難打的,都被珊嘉直接秒殺了。姐姐現在的狀態很奇妙,平常的戰鬥力仍然隻有五,但關鍵時刻就會放大招,讓人感覺非常之可靠。這要是在故事裏,就是標準的機械降神劇情,肯定會被讀者給噴死,但在現實中落到自己頭上,那就隻能說:太爽了。


    誰不喜歡躺贏呢。


    瓊恩越想越開心,簡直就要笑出聲來,正想興致勃勃地和梅菲斯分享一下自己的快樂,身旁的少女忽然停住了腳步。“不對勁。”她低聲說。


    “怎麽了?”


    “我們好像迷路了。”


    瓊恩站定腳步,打量四周,完全陌生的建築,空無一人的巷陌,周遭寂靜得可怕,連風的聲音都聽不到。他可以肯定,自己來的時候沒有經過這條路,剛才和梅菲斯從城主官邸出來,一直都是沿原路返回,怎麽會不知不覺走到這裏來?


    難道是剛才兩人都心不在焉,不小心在哪個岔路口拐錯了彎?


    “剛才我們是怎麽走的?”梅菲斯突然問。


    “我們出了城主官邸,然後就沿著路一直往東啊,在第三個路口左轉,然後......然後......咦,後麵的事情我怎麽完全沒印象了。”


    “我也沒有。”少女緩緩說,銀劍已經握在手中。


    剛剛走過的路,瓊恩不可能這麽快就忘了,他又沒有老年癡呆。這顯然不是正常情況,唯一的解釋就是落入了什麽陷阱。但什麽人能做到這種事,神不知鬼不覺就讓他和梅菲斯著了道,而且似乎還侵入了他的意識,影響到他的記憶,這就太恐怖了。


    不會是怕什麽就來什麽吧。


    凝神等待了半響,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瓊恩和梅菲斯決定往前走,看看情況。他們此時在一個小巷中,寬約五步,長長的青黑色條石砌成地麵,長滿青苔,滑溜溜的,兩旁的磚牆上長滿蔓藤,每隔十幾步,就會有一戶人家,但門都是緊閉著的。彎彎曲曲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出去,仿佛沒有盡頭,每戶人家的門都是一模一樣的,連門環的樣式都別無二致。瓊恩和梅菲斯走了大約十分鍾,才看到一扇開著的門,兩人對視一眼,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裏麵像是一個服裝店,光線很昏暗,一排排的木架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基本都是女裝,也有少數男裝和童裝。在這些木架的間隙有一些人物雕塑,看不出什麽材質,非金非木非石,但栩栩如生,全都是女性模樣,各不相同,有的成熟,有的稚氣,有的高挑,有的嬌小,有的豐腴,有的纖細,神態靈動,似喜似嗔,宛如活的一般,她們的衣飾也各不相同,有的穿著風衣外套,有的隻穿貼身內衣,有的穿著連體長裙,有的穿著露肩晚裝,有襯衫和長褲搭配的幹練職業裝扮,也有綴滿粉色蕾絲花邊的可愛風格,還有一位金發女子,穿著銀光閃閃的鎧甲,手握長槍,仿佛勇敢的騎士,但那副鎧甲顯然是特別製作的,隻能堪堪遮住身體的隱私部位,大批大片的肌膚裸露在外,襯托出無比誘人的曲線。


    瓊恩和梅菲斯小心翼翼地轉了一圈,並沒有看到店主,正要出去,門口忽然憑空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位少女,穿著湖綠色的長裙,肌膚宛如白玉,黑色的長發直直地垂到腳踝。纖細的身材,略有些尖的耳朵,讓她看起來像是個半精靈。“要買衣服嗎?”她麵無表情地問。


    “不,不用了,謝謝,”瓊恩忙不迭地回答,“我們恰好路過,多有打擾,現在就走。”


    眼前的少女看起來沒有半點危險的氣息,巴掌大小的臉蛋,盈盈一握的腰肢,纖細的小腿,或許是膚色太白的緣故,看起來還有幾分柔弱病態。然而瓊恩哪敢輕視,他又不知道那位地獄大小姐長什麽樣——不對,應該說,他不知道公主殿下降臨凡間的時候,習慣用的是什麽形態。該死,這麽重要的問題,上次居然忘了問紮瑞爾,她肯定是知道的。


    反正是個妹子,這點應該沒有疑問。有些邪魔降臨凡間的時候,喜歡變化性別,比如格拉茲特這種變態。但大多數邪魔,尤其是高位的魔鬼,還是相對比較講規矩的,往往就那幾種固定形態。格萊希婭是地獄公主,瓊恩相信她應該不會以男性的形態示人。


    仿佛沒聽見瓊恩的回答,少女又問了一遍:“要買衣服嗎?”


    “啊?我說不用——”


    瓊恩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腰間被梅菲斯的手肘輕輕撞了撞,立刻乖乖地閉嘴。“你好,我是艾彌薇-梅菲斯,”梅菲斯微微點頭,向站在門口的少女致意,“我想買一件宴會上穿的裙子,能幫忙看看嗎?”


    黑發的少女微微抬頭,上下打量了梅菲斯幾眼,“你不適合穿裙子,”她說,“太高了。”


    咦,個子高就不適合穿裙子嗎?


    瓊恩對女裝的選擇和搭配一竅不通,但基本常識總是有的,個子高的妹子為什麽不適合穿裙子?這是哪來的謬論。很多身材高挑的妹子穿裙子都很漂亮啊,當然,她們穿別的也好看——或者說,隻要個子高,怎麽穿都好看。


    黑發少女從瓊恩身旁走過,在牆邊站定,漂浮起來,升到快到天花板的地方停住,伸手從牆壁裏抽出了一個銀灰色的木盒子,然後落回地麵,將盒子遞給梅菲斯。“宴會的話,這件比較合適你。”她說。


    “謝謝。”梅菲斯說,沒有打開木盒,直接遞給了瓊恩,讓他拿著。


    “你也要買一件嗎?”黑發少女將目光轉向瓊恩。


    “呃,好的,那我也買一件吧,適合去參加宴會的。”


    “沒有適合你的,”黑發少女說,“我不給男性設計衣服。”


    “......這裏不是有男裝嗎?”


    “那些是專門為女性設計的男裝。”


    “......”


    “承蒙惠顧,十枚青金幣,”黑發少女冷漠地說,指了指放在櫃台上的一個盤子,“概不打折,也不賒欠。”


    瓊恩趕快掏錢,幸好他還兌換了不少青金幣。“那我們就告辭了。”他利索地把錢放進盤裏,抱著木盒,和梅菲斯離開這件服裝店。


    走出店門,沿著小巷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就轉到了街道上,人來人往,市聲鼎沸。這地方瓊恩很眼熟,前方就是他們住的旅店,回頭看去,背後是堅實的牆壁,自己和梅菲斯仿佛是從牆裏鑽出來似的。剛才發生的一切,似真似幻,一時間恍惚不清。


    但那個銀灰色的木盒正抱在懷裏。


    回到旅店,就看見凜坐在餐桌邊,係著餐巾,麵前是一個大得可以把她的臉埋進去的碗,裏麵裝滿淺綠色的冰激淩。她右臂受傷骨折,做了固定,隻能用左手,正笨拙地用勺子挖起一大塊冰激淩往嘴裏送。“你們回來啦,”小女巫含著冰激淩,含含糊糊地說,“要不要來一點,我剛做好的,這裏材料都不全,我費了半天功夫呢。”


    “你都這樣了還想著吃冰激淩?”


    “說什麽呢?”凜白了瓊恩一眼,“正因為受傷了,才更要多吃冰激淩,這樣才能夠保持心情愉快,有利於恢複——你還站著幹什麽,過來喂我吃啊,沒看到我的手不方便嗎?艾彌薇,來,我給你留了個勺子。”


    “但冰的東西吃太多不好,”瓊恩走到她旁邊,拿過勺子喂她,“它怎麽是這顏色,你沒在裏麵亂加東西吧?”


    做冰激淩的方法,還是瓊恩教給凜的,當時是在幽暗地域裏,凜閑著無聊非要拉著瓊恩比試,結果受了點傷,瓊恩為了哄她開心,絞盡腦汁,就把這東西拿出來了。凜一嚐就喜歡上了,後來就經常自己做,反正製冷對她來說隻是舉手之勞。


    但這冰激淩為什麽是淺綠色的?


    “沒有啊,”凜說,“這裏不是買不到糖嗎,不甜的冰激淩怎麽行呢,我靈機一動,就加了點愛液進去——”


    “等等!你加了什麽?”


    “凜的充滿愛意的液體,”梅菲斯在旁邊解釋,“她自己發明的一種飲料,苦葉草做的,你喝過的。”


    “我記得,但是能不能不要隨便簡稱啊,這很容易引起誤會的!”


    凜的胃口很好,一個人把整碗冰激淩都給消滅了,梅菲斯隻嚐了兩口。瓊恩喂凜吃完冰激淩,幫她擦擦嘴,然後把她公主抱起來,回到房間,接著召集全體成員開會。


    除了莎琳娜和翡翠女巫不在——翡翠女巫早些時候出門了,莎琳娜去跟蹤她——其他人很快都到了,大家圍著桌子坐成一圈,桌子上擺著那個銀灰色的木盒,還沒開啟。


    瓊恩把情況通報一遍。渡鴉即將辭職,可能很快就會有新的代理城主上任,必須在此期間,趕快去把城市中心區域檢查清理完畢,免得夜長夢多,等新代理城主來了,還不知道是什麽想法,平白增加事端。畢竟,到目前為止,瓊恩都沒有和恩瑟政權以及神姬正麵對抗的打算,能回避衝突還是盡量回避。對於這點,大家都沒有異議,決定明天一早就開工。


    然後就是那個木盒了。


    “你們遇到了格萊希婭,她不但沒揍你,還送了艾彌薇一件衣服?”凜嘴裏含含糊糊地說,“感覺這位地獄公主還挺好說話的嘛。”


    “首先,我們是‘可能’遇到了格萊希婭,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那位公主殿下;其次,我對她很有禮貌,她為什麽要揍我?公主就可以不講道理嗎?再次,這件衣服不是送的,我花了十個青金幣呢;最後,你怎麽還在吃冰激淩?”


    “我做多了嘛,你們又都不愛吃,我就吃了,不然多浪費,”凜用勺子把最後一點冰激淩刮幹淨,送到嘴裏,滿意地點了點頭,“真好吃。”


    “......”


    瓊恩決定從現在開始無視凜。


    “所以這裏麵就是那位公主......那個女孩子給艾彌薇挑選的衣服?”珊嘉摸了摸木盒的表麵,“打開看看吧。”


    “唔,我們還是要小心點。”


    假如剛才遇到的那個女孩真的是格萊希婭——這種可能性非常高——那麽這個木盒裏,究竟裝的是什麽,可就很難說了。魔鬼不撒謊,她既然說是衣服,那就肯定是衣服——但也完全有可能是一件長得像衣服,也確實有衣服的用途,卻另外附有某些其他功效(甚至詛咒)的東西。


    雖然看起來可能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孩,但格萊希婭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魔姬”,作為地獄公主加前任領主,她的地位較之紮瑞爾還要高一點。紮瑞爾的本事,大家都是親眼見識過的,作為盟友的時候自然開心,如果是敵人,那連想想背後都會冒冷氣。格萊希婭如今立場未知,搞不好是敵非友,她給的禮物,怎麽能隨隨便便拆封。萬一盒子剛打開就突然爆炸,或者裏麵一排暗影無形箭射出來怎麽辦。


    “這個應該不會,”維若拉說,“她要想殺你,剛才就直接動手了,沒必要用這種方式。”


    “誰知道呢,那是一位魔姬啊,她的想法我們怎麽能夠理解呢。”


    “是嗎,我看你和紮瑞爾就挺聊得來的。”


    “......這是兩碼事好吧。”


    不管怎麽說,盒子總是要開的,否則瓊恩那十枚青金幣不是白花了麽。在清理現場,疏散無關群眾,又設下重重防護,做了充足準備後,瓊恩冒險上前,打開盒子。


    什麽都沒發生。


    既沒有爆炸,也沒有射出暗器,盒子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被打開了。一件折得整整齊齊的黑色衣服,靜悄悄地放在盒子裏,旁邊還有一些像是頭冠之類的飾品。瓊恩將衣服拿起來,展開,發現這是一件女式長袍,樣式有些特別,上身有很多細帶綁縛,下半部分是裙擺造型,整體看上去更像是件風衣。在雙肩、胸口和小腹部位,都有銀色絲線編織成的圖案。那些圖案的造型非常詭異,讓人一看就心生不祥之感,仿佛是某種古老的黑暗符文,瓊恩一個都不認識。他轉過頭,發現梅菲斯的神情有些奇怪,眉頭緊皺,仿佛想起了某件不願回憶的事情。


    他正要詢問,凜湊了過來,“咦,這不是阿姨那件祭服嗎?”


    “......哪個阿姨?”


    “艾彌薇的母親啊,我還有哪個阿姨,”凜說,“這是巴爾教會舉行慶典的時候,大祭司穿的禮服,我小時候在艾彌薇家見過的,當時還想穿上試試呢,可惜阿姨不允許。”


    瓊恩望向梅菲斯,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是我母親的祭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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