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


    落在青石板上雨水嘀嗒不斷,院子中的白裏透紅的桃花被雨水打落,地上一片狼藉。


    這桃樹是院中唯一的點綴,很小的時候便記得上京城裏的宅子裏種滿了桃花,每逢三月滿院的桃花萬紫千紅颯是好看。


    涼州是沒有桃花的,


    很簡單,養不活,


    可自從記憶中那個婦人輕啐了一口,不解風情的粗漢子後,那便宜老爹罕見的豪氣起來,花費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從關內移來了數百顆桃樹,這麽多年下來卻隻活了這一顆。


    可惜後來她死了,


    偶爾也會聽白叔說起,自家老爹時常坐在這桃樹下發呆,一坐便是一整夜,若不是侯府中還有這顆桃樹指不定一年半載都不會回府一趟。


    看著青石板上散落一地的桃花,徐閑莫名的有些糟心。


    “下雨天是個殺人的好時節。”


    拋開這些思緒,躺在院中的木椅上,徐閑看著已經徹底陰沉下來的天色喃喃道。


    沒有人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今夜所有世家門閥會圍攻北涼城的事情,


    為了萬無一失隻有四個人知道,司空摘星,便宜老爹,裘老前輩,和自己。


    自己似乎真的和下雨天特別有緣,


    來到這個世界才多久?


    不過短短大半個月的功夫,


    沂水湖畔,峽口鎮,兩場大戰都是在雨天,


    今夜北涼城同樣下起了大雨,


    或許時間久了真的會喜歡上這種下雨天殺人的感覺吧。


    北涼侯府外,


    兩個鬼祟的身形,隱藏在雨勢中,低聲交談了一會,抬頭望向侯府並沒有任何的異動,門口紅衣黑甲的親衛也隻是在列行巡邏,靴子整齊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也被雨聲蓋住了。


    “大水來臨,關緊門窗!”


    兩個身披蓑衣的更夫,


    一人手中拿鑼,一人手中拿梆,在長街上吆喝著。


    “大水來臨,關緊門窗!”


    “咚——咚!咚!咚。”


    打更的聲音一快三慢,


    這是第四次打更了,


    已然子時,整個涼州城除了少於富貴人家還亮著點點燈火外,漆黑一片。


    便是打夜的更夫,也明顯加快了腳步,這雨出奇的大了些,便是身上的蓑衣都擋不住這豆大的雨珠,城中隻打五更,因為六更天的時候人已經早起了。


    四更天也就是子時,


    早市中已經有小販的身影,磨豆腐的作坊傳來開門聲,賣菜的商販推著木板車往城門口走去,擺麵攤的老頭也莫名的早起……


    城門口,三五個老卒正磕著瓜子在嘮嗑,時不時灌一口燒酒,人上年紀咯,一到晚上就腿寒,也就喝上兩口小酒才能暖暖身子,這已經是多年的習慣。


    隔著厚重的雨簾,


    即便門洞中亮著火盆,


    普通人的視線也不過十餘丈,


    老卒抬頭時麵前的街道已經圍滿了小販,大風吹過,火光忽明忽暗。


    “劉老頭,這才子時,這麽早出來擺攤?”


    “莫不是昨日沒掙著銀子,被婆姨趕了出來?”


    一老卒看著那熟悉的麵孔打趣道。


    可很快聲音就戛然而止,


    視線中出現的小販越來越多,在這城中呆了十餘年,三教九流的人差不離都認識,可那熟悉的麵容在此刻顯得有些詭異。


    “菜場的老李頭,怎麽今個琢磨著自己出城取菜?”


    場中沒有人回話,老卒顯得有些滑稽,


    老卒毫不在意,依舊打趣著,手已經摸到了身後,握住了刀柄。


    “碰……”


    那些原本在城中平淡無奇的麵孔,很是麻木,沒有絲毫表情,板車上方的油布陡然被掀開,露出上百把明晃晃的尖刀。


    當手握住刀的那一刻,


    平淡無奇的麵容變得猙獰,


    當手握住刀的那一刻,


    他們便不再是城中走街串巷吆喝擺攤賣菜的小販。


    沒有喊殺聲,


    隻是靜靜地握住刀往城門口湧去,


    城門口幾位老卒已經抽刀而出,一個缺了一條腿的老卒被圍在正中,原本倚樓的身形挺得筆直,在雨夜中顯得蕭索。


    “有賊子襲城,速速……”


    “嗬嗬……”


    老卒的話音還未落下,長刀便劃過了他的脖頸,一身穿黑衣的刀客,已經持刀已經站到了他們身後。


    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三五名老卒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刀客眉頭微皺長刀在屍體上擦了擦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雨夜中。


    城牆上的老卒也發現了不對勁,


    厚重的雨勢掩蓋了大多的聲音,血腥味被大雨衝淡,十餘年安逸的生活並沒有減輕他們對危險的直覺,今夜的事讓他們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下意識的望向鍾樓,


    不過十餘步的距離,


    可惜已經有三名黑衣人擋在了中間,這個時候呼喊聲已經無濟於事,在大雨中傳不出多遠,唯有那鍾樓是唯一的希望。


    領頭的男子握著一把長劍,眼中的不屑溢於言表,不過幾十個糟老頭子罷了,身側兩名同伴也沒有太過在意,幾刀殺了便是。


    握緊手中的樸刀,五十餘名老卒衝了過去,靴底重重的踏在水麵,是一往無前的勢。


    歲月讓刀變慢了,可那氣勢沒有半分減弱。


    手中的樸刀與那道呼嘯破空而到至的長劍相遇時,傳來一聲輕響,樸刀應聲而斷,劍尖一挑便刺入了心窩,微微攪動,一人倒地不起。


    又是一刀落下,


    一老卒的整條手臂落到了積水的地麵,麵容已經疼痛的扭曲,可還是沒有喊出聲來,飛快的躬身一滾,左手握住樸刀咬牙揮出……


    三五個呼吸後,城牆上已經空了,


    隻留下一地殘肢斷臂,雨水混著血水順著城樓上的口子流出,順著城牆流下。


    城門開了,


    持著尖刀的小販,守在門旁,


    城外,


    無數身披蓑衣手持利器的漢子湧入城中,昏暗的天幕下借著點點火光可以看見烏泱泱的人群和黑壓壓的人頭。


    城樓上,


    “嗬嗬……”


    一老卒從屍體堆中爬了出來,雙臂已經被斬斷,傷口不斷有鮮血噴出,顫顫巍巍的身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


    近了還有五步,可身子卻保持不了平衡,摔倒在血泊中,渾濁的雙眼有些模糊卻緊緊的盯著那口大鍾。


    身子蜷縮在地上,雙腿扭動,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柱香的功夫,也許是一盞茶的功夫,


    仰頭已經看到了古樸的鍾身,


    沒有了雙臂如何敲鍾?


    靠著牆掙紮著站了起來,腦袋撞在了銅鍾上,


    鍾身輕微的晃了晃,沒有聲音傳出。


    老卒後退了幾步,猛然往前邁出,


    頭顱裂開,有腦漿流出,沉悶的鍾聲傳出,聲音不大,可相隔百丈外的老卒聽到了,看不清那邊的景象,可莫名的有淚水流出。


    “咚咚咚……”


    沉悶的鍾聲在北涼城內響起,


    街道上的反賊見狀也不在隱匿身形。


    “誅殺反賊父子!”


    震天的吼聲在街道四處傳出,


    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靴底抬起再度踏入積水的啪嗒聲,利刀出鞘的磨廝聲,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浪潮一般往那最中心的北涼侯府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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