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陳餘武見過殿下!”


    龍虎丹的藥勁化開時陳餘武的額頭有細密的汗珠落下手臂青筋冒起,僅僅是幾個呼吸之間便止住了身上的傷勢,腹部和背部的傷口再也沒有血液流出,可那血肉結痂的感覺如同萬千螞蟻在撕咬滋味甚是酸爽,可陳餘武還是咬牙掙紮著起身單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本殿,許你一個關內侯!”


    徐閑看著陳餘武顫抖不止的身子嘴唇輕啟。


    “實邑萬戶!”


    頓了頓,再度補充道。


    此番破城陳餘武當為首功加上月餘前的功勞值得一個名副其實的萬戶侯,有人把腦袋別再褲腰帶上冒著全家老小滿門抄斬的風險替自己賣命,怎麽也得給他一場滔天富貴,免得讓人心寒,何況論起出身他也是最早一批隨在自己老爹身旁賣命的人。


    “臣,叩謝殿下!”


    陳餘武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鄭重其事的雙膝跪倒在地,頭顱重重的磕倒在地,誠身道。


    “嗯!”


    徐閑點了點頭不再多言,目光往前看去。


    陳餘武也退到了一邊,靠在城洞邊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自己陳家祖上最高一不過一普通伯爵何況落魄已久,如今封侯拜相還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萬戶侯,陳餘武望著身旁湧入的涼州鐵騎,又望向徐閑的背影怔怔的有些出神。


    一將功成萬骨枯,


    目光最後落到了那倒在血泊之中的百十個漢子身上,有一絲苦澀湧上心頭,罷了自己已經封侯,我陳餘武也不是薄情寡義之人,定當為爾等補償在爾等家人身上。


    ……


    滾滾煙塵散去,


    徐閑望著數丈開外的小道士眼睛微微眯著,手中的驚蟄劍微微揚起,劍身清冽如水,一步邁出已經到了城洞之外。


    沒有絲毫的猶豫,因為從方才的種種已經看出,這人便是王慶年口中所言那位真武山輩份極高的小道士,這座上京城的大陣不出所料想來也是他布下的。


    西門吹雪的劍瞬間啟動,


    一股冰冷的劍意從天而降,


    手中的驚蟄劍直指小道士。


    劍還未落下時,


    隻見小道士腳下的青石有符文亮起,


    刹那之間那人便已經退到了百丈開外,


    當徐閑的劍下落過後,


    空氣中隻餘下一縷青絲緩緩飄落,


    最後落到地上的積水中不了蹤跡,


    “我叫陸吞象!”


    小道士看著一身黑金蟒袍的徐閑嘴唇輕啟,桃木劍重新掛到了腰間正緩緩渡著步,行走間道袍飄搖,腳步所至青石板上有無數符文亮起,恍惚間看去好似神仙中人。


    “吞象?”


    徐閑凝神道細細看去這陸吞象生得唇紅齒白甚是俊俏,身子骨更是無比單薄和天底下眾人印象中仙風道骨的模樣無比吻合,唯獨這名字不夠出塵,帶了幾分純粹武夫的莽氣。


    “師叔說我命好。”


    “取個大氣點的名字也無妨,還能鎮壓一山氣運,讓我真武山氣運綿長。”


    “看樣子你師叔對你寄予厚望。”


    “就是可惜你師叔死的早了些。”


    徐閑回想起峽口鎮獨坐長亭的真武山老天師輕聲開口道。


    “掌教師叔下山的時候講過,為了真武山往後數百年的氣運他得試一試。”


    “既然是嚐試,那麽自然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如果成了,你父子回不去涼州,大慶的氣數還能撐得許久,我真武山也能盛極一時,如果敗了掌教師叔身死峽口也在意料之中。”


    陸吞象也不惱怒反而很是認真的解釋道。


    言語中沒有半分戾氣。


    “其實你更適合做真武山掌教,依照你與世無爭的性子,加上真武山的底蘊未必不能在綿長個百餘年。”


    徐閑看著那小道士雲淡風輕的模樣開口道。


    “掌教師叔也這麽說過。”


    “如果他沒死的話,真武山掌教的位置大抵也是傳給我的。”


    “可惜他死了。”


    “我的不想當這個掌教。”


    陸吞象麵露悲嗆,眼神神色複雜,


    唯獨望向徐閑的眼神沒有一絲怨恨。


    “木已成舟。”


    “你現在還不逃嗎?”


    徐閑手中的驚蟄劍橫在身前,身後無數紅衣黑甲的青騎已經化作一股洪流入城往兩側其餘城門而去,城樓的大慶兵卒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咚!咚!咚!咚!”


    這是涼州重甲鐵騎馬蹄踏下的聲響,宛若春雷炸開,城頭漫天的箭雨落到厚重的甲胄上傳出劈裏啪啦的輕響,便是驚神弩數十步之外射出也僅僅隻能入甲三寸,除非是傷到要害之處否則隻能重傷無法至死。


    “不逃!”


    “我龍虎山如今已然是大慶國教,我如今更是大慶國師。”


    “既為國教,自然與國同休!”


    “既為國師,自然國破身死!”


    陸吞象苦笑一聲,右手輕輕抬起隻見城門處暗淡的符文徹底消失在沒有一絲光芒流轉,與此同時自己腳下的青石有詭異的符文開始扭動起來。


    “方才破去的陣法名為壘石大陣。”


    “為我真武山無上護山大陣!”


    “如今搬來上京,掏空了我真武山數百年來的底蘊,更是我真武山近千門人身死換來的,可擋傳說中的天下一品久攻而不破。”


    “區區一個萬戶侯,很值。”


    “千值,萬值!”


    陸吞象看了一眼城洞處還處於茫然中的陳餘武,轉身很是認真的對著徐閑開口道,對於城門外已經踏入長街的重甲鐵騎竟是看也不看,視為無物。


    “壘石大陣破了,可我還想試試。”


    陸吞象話音落下時,


    之前城門處原本暗淡的符文刹那間寂滅,


    當符文寂滅的那一刻,


    陸吞象手輕輕揚起,


    淡青色的袖口隨風飄動,


    一道又一道的光線從城門處順著地上青石的縫隙往自己的腳下匯聚,此刻無數的光芒在小道士的周遭流轉,原本粗糲的青色在那一刻也變得通透起來,宛若玉石,流光溢彩。


    臨界商鋪門板,木梁,早早布下的符文也是開始有光芒流轉,遠遠看去不需要要精通此道,便是普通的凡夫俗子也能憑借肉眼看清這瑰麗神奇的一幕。


    “世人隻知我真武山符籙一道已經通玄。”


    “卻不知我真武山以符籙入陣一道也已入臻。”


    “如今壘石大陣已經破開一個口子,想來也是擋不住殿下如狼似虎的涼州鐵騎,那便不在留念一同舍去了吧。”


    陸吞象灑然一笑,


    右腳猛然踏地,


    腰間桃木劍輕晃,


    從天上往下看去,


    整個上京城十二道城門,一百零八坊,大大小小四百九十一條街口小巷埋藏的符文一同亮起,雖是青天白日,可卻給人一種萬家燈火的感覺,場中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隻是呐呐地看著這分外神奇的一幕說不出話來,便是城牆上的守軍也是心神恍惚。


    亮起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


    便一同暗淡下來,


    所有的光芒從街麵青石縫中往陸吞象所處的街道匯聚,如同一道無比廣闊的棋盤上,三百六十一個點上的棋子散去三百六十,化作光芒順著那橫豎十九條線往那餘下的其一匯聚而去。


    一切都在轉瞬之間,


    自己既然為陣眼自然有調動大陣的能力,


    當所有光芒匯聚的的那一刻,


    竟是蓋住了天上升起的朝陽,


    那小道士在四周的符文已經凝聚成了實質,


    靜靜地飄蕩在長街之上。


    “此陣名為便名為清明吧。”


    “不知來年此地。”


    “是為殿下祭奠?”


    “還是為小道燒上幾斤黃紙錢?”


    陸吞象好似喃喃自語一般,望著街角散落的黃紙錢這才想起如今清明剛過,不知道會不會引得來年上京城中黃紙貴如油。


    “殿下,可敢入陣?”


    陸吞象獨立於長街之上,單手握著桃木劍輕笑出聲,恍若仙人臨塵,城門處數千重甲鐵騎不得寸進,長弓利箭不得寸入,城中高處閣樓也是有妙齡女子也是探出頭來,屏息凝神,久久不言。


    “你不入陣。”


    “便隻能用人命來填。”


    陸吞象望著那數千鐵戟森冷的涼州重甲鐵騎輕聲念道,不知自己能耗死多少這從未見過的冰冷的巨獸,可想來一定不少。


    “為何不敢?”


    他輕笑出聲,


    他笑臉燦爛,


    他黑金蟒袍輕盈搖動,


    他腰間刀劍交鳴作響,


    他往前一步邁出便入了陣中,


    城下萬千涼州鐵騎心神馳往,


    城上無數大慶兵卒心神震動,


    身前長街,陸吞象握緊手中桃木劍如臨大敵,


    身側高樓,妙齡女子雙手拖住下頜醉了癡了,


    “嗬——”


    徐閑隻是輕嗬一聲,


    靴底踏地有水花濺起,手中驚蟄劍輕震,細細看去淅淅瀝瀝從天而降的雨滴也慢了下來,微小的雨滴往下墜成橢圓形離地還有數丈的時候橢圓形的前端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如刀子落下。


    低頭望去腳下的積水變得黏稠起來,好似黏稠的厚粥一般寸步難行,而無數的符文開始扭曲起來,化作無數光影最後凝實成千百柄符劍,劍尖銳利仿佛要刺破空氣。


    長街與世隔絕,


    已經化為一片森然殺意往徐閑湧來,


    在這片小天地之間,


    徐閑格格不入,


    天地萬物都要與之為敵,


    細細想來與那峽口鎮的老道士有異曲同工之妙,可這陣仗確是要大出無數倍,威力也是不可相提並論。


    與此同時,


    陸吞象周遭餘下的符文散開變成細碎的介子,無數的光點已經擠滿了這條長街,峽口一戰過後自己也曾親臨,細細看去那長亭之上還未消散的劍意,感受著那宛如九幽地獄中而出的森然死氣,心神震動,自己此陣自己早有準備,隻要著滿天細碎的符文讓他用不出那一劍自己便立於不敗之地。


    “此陣之中,小道二品已然無敵。”


    “可劍斬一品之下一切敵!”


    “既然殿下已經入陣。”


    “小道在黃泉路上多個伴也是極好的。”


    陸吞象望著陣中寸步難行的徐閑輕聲念道,在自己心中這陣是能夠斬殺眼前人的,可當城外還有三十萬涼州鐵騎自己無論如何也難逃一死的。


    陸吞象飄在半空,


    無數的紫金符籙從袖口飛出,


    淩空踏出一步,


    手中桃木劍刺穿那厚厚的一遝符籙,


    牙齒狠狠的咬下,有舌尖血噴出,那一遝紫金符籙遇血瞬間光芒大作,張張分開,環繞在自己周遭。


    “敕!”


    一身低喝從陸吞象口中傳出,


    漫天的雨滴落下,


    身側漂浮的符文長劍也是一同刺出宛若疾風驟雨一般鋪天蓋地而來,


    徐閑的腳下符文再度亮起,


    雙腳如同深陷泥潭便是抬腳也是奢望。


    城下無數涼州鐵騎驚駭欲絕,


    城牆大慶兵卒胸中有氣長舒,


    高樓有妙齡女子低眉惋惜輕歎,


    陣中,


    徐閑卻依舊是悠悠然,


    單薄的身影煢煢獨立,


    破虎門,入上京獲得的驚歎點暗自散去,


    一股孤寂的劍意,


    從天上落下,


    穿透這小天地,


    穿透這漫天雨滴,


    穿透這無數長劍,


    筆直的落到那身穿紫金蟒袍的身影上,


    不是獨孤九劍,


    而是獨孤求敗的劍意,


    因為孤獨所以求敗,


    “剛好你於二品之下無敵,獨孤前輩也於二品。”


    “那便但求一敗吧。”


    徐閑喃喃低語道。


    那漫天的符文長劍近了,


    那身穿黑金蟒袍孑然一身的少年郎氣息陡然間變了,整個人如同一把出鞘劍鋒芒畢露,僅僅隻是周遭的氣勢便衝散了這漫天落下宛如刀子一般的雨滴,腳下的符文在劍意升起的那一刻便已經被震蕩散去。


    當劍刺出的那一刻,


    陸吞象竟然看不清路數,


    本就是,


    無招無跡,覷敵出劍,


    無常無端,玄乎離奇。


    遠遠看去隻覺得是隨手一劍,


    可陸吞象隻覺得無跡可尋,避無可避,


    此時無招勝有招,


    無數的符劍轟然炸裂化為光點在長街之上飄蕩,陸吞象周身防護的紫金符籙無火自燃形成一旦淡紫色的屏障擋在身前。


    可劍尖刺去的那一刻,


    瞬間便被破開,


    “轟——”


    這一劍落下時,


    整天長街如同地龍翻身一般,


    一道裂口遠處數百丈有餘,


    青石灰裂炸開,刮開地皮,入地一丈有餘露出猩黃的泥地,那道身影也被轟到了長街的盡頭,轟踏屋舍無數,陸吞象倒飛出去的那一刻小天地也是轟然破碎。


    那人就這麽靜靜地站在百丈長的深塹前,


    無波無瀾,無悲無喜,


    “來年清明,多為你燒上幾斤黃紙錢。”


    徐閑收劍入鞘,邁步往皇宮的方向走去,孤獨求敗的劍意還沒有消失,遠遠瞧著眾人隻覺得那個人,周遭都透著難以言表寂寥。


    朱紅色的宮門前,


    “破城了?”


    秦清堂已經換上一身新的朝服,


    邁步走到宮門正前方,


    擋在徐閑身前三丈。


    “破了。”


    徐閑望著眼前的形同枯槁的老者心中思緒萬千。


    “意料之中。”


    秦清堂的語調聽不出絲毫的起伏,就像行將就木的老人隻餘下滿滿的暮氣。


    秦清堂很是認真的整理著身上的衣衫,徐閑就這麽靜靜地等著也不著急,右手微微抬起,身後無數紅衣黑甲的涼州鐵騎也是一同噤聲。


    “殿下,動手吧!”


    秦清堂緩緩的閉上雙眼嘴唇輕啟。


    “秦公不必著急,隨我一同入宮看看吧。”


    徐閑繞過秦清堂推開朱紅色的宮門轉身開口道。


    “也罷,就讓老臣為大慶送上最後一程。”


    秦清堂歎了一口氣,邁步隨在徐閑身後。


    太和殿前,


    李妍宛若所有的心氣都被抽走一般扶著白玉欄杆,癱軟在地,眼眶微紅,愈發的顯憔悴疲憊,身上一襲華美長裙被地上的積水浸透,便是遠遠瞧著也覺得悲涼。


    “你來了!”


    李妍起身望著長階下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微微一笑,笑容卻很是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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