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柯寺外,


    那百丈佛陀屹立廣袤的西域大地上宛若遠古,麵容更是纖毫畢現,碩大頭顱上雙目之中隱隱有火光繚繞,紅口白牙,麵容猙獰可怖,手持伏魔金剛杵仿佛要鎮壓世間一切妖魔,此為大威德金剛。


    這是爛柯寺秘宗修行的幾位本尊之一,


    同樣也是爛柯寺仁波切尊者修行的法像。


    仰頭望去那大威德金剛以竟是白骨為頭飾,慘白的頭顱串成項鏈,以十惡之人的皮肉縫補為裙,麵容更是以人血為胭脂,以人血塗眉,以人骨灰塗身,紅白相間,周身的皮膚更是呈現出淡淡的鐵青色,周遭彌漫的凶戾之氣隔著十餘裏都都讓人不寒而栗。


    在那大威德金剛虛影凝實的那一刻,


    便是蟲鳴都寂然無聲,


    無數的僧侶信徒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著法像的稱謂,虔誠的扣首,頂禮膜拜,殿宇群中那些西域貴族國主更是俯身親吻著腳下的寺廟,謙卑到了極點。


    那暗無天日的地底之中,


    上萬麻木的奴隸望著昏暗的空間中,那散發著光芒的巨佛,冥冥之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麽,不知是誰第一個仰頭看清了那無盡的光芒讓整個地底都沸騰起來。


    “佛陀顯靈了!”


    “佛陀顯靈了!”


    “一定是我們的虔誠被佛祖感知到了!”


    那些衣衫襤褸的奴隸越發瘋狂的對著巨佛叩拜著,麻木的神情中,出現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情緒波動,頭顱觸地,鮮血淋漓,破開的皮肉和泥土混在一起,麵容極其恐怖。


    “懇請佛祖度我入極樂世界!”


    更有癲狂者,


    竟是直接攀爬到巨佛腳底下虔誠的輕吻著巨佛的腳趾。


    城牆上,


    那些僧侶同樣瘋狂,


    方才寂上老僧帶給他們的陰霾和質疑在那法像現身的時候全部被衝得煙消雲散,即便是那些心神恍惚的老一輩僧人在看清佛陀降世之後也沉默了下來。


    “唏,籲籲……”


    城外戰馬嘶鳴不斷,馬蹄高高揚起,那股子凶戾的氣息已經遠遠超過平日所經曆戰場的殺伐之氣,動物本就遠比人類的感知要靈敏的多,而那道身影讓戰馬感受到來自於靈魂深處的恐懼,或許是,又或許是對未知的恐懼。


    “他娘的,要了老命了!”


    涼州老卒見狀拉緊韁繩,以極快的速度扯下衣袖擋住戰馬的驚恐的雙眼,受驚的戰馬在戰場上有多麽恐怖,在冷兵器時代無異於一輛失控的坦克造成的破壞力,最重要的是會衝亂己方的陣營。


    此刻所有的涼州鐵騎都在重複著這個動作,


    兵卒的素養發揮到了極致,


    收攏韁繩,拉開間距,蒙住馬眼,


    一氣嗬成,有馬鐙,馬鞍之利,


    加上原本衝鋒時的間距,以及極高明的馬術,乃至於戰陣中迂回穿插的經驗已經顆到了骨子裏,一切的一切,讓人仰馬翻的局麵隻是少許出現,城外的涼州鐵騎並未造成太大的傷亡。


    天下第一甲的涼州鐵騎在無邊的殺伐讓他們擁有一顆堅若磐石的心,便幾月前涼州大營上空的五爪金龍也沒能讓他們驚慌失措,眼下更為詭異的景象或許會讓他們錯愕,會讓他們疑惑,會讓他們恐懼,可絕不會讓他們退卻。


    因為他們的殿下,


    那個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還頂在他們頭上。


    “他奶奶個腿,這是變戲法嗎?”


    一個麵容粗獷的涼州兵卒罵罵咧咧道,那百丈巨佛的腳趾都要高過自己,可細細看去地麵不見絲毫塌陷,心升疑惑,手指下意識的伸出,那手指竟是毫無阻礙的穿透那無比真實的佛陀,指尖隱隱可見光芒流轉。


    “我的老天爺,早些時候在府裏當雜役,隻覺得那些戲班子在縣太爺府上表演,順著繩子爬到天上偷個蟠桃下來給老太太祝壽,搞得雲裏霧裏的就已經厲害得緊了,如今才曉得這禿驢這戲法還能這麽逼真。”


    有個葷腥不忌的泥腿子仰頭呐呐地開口道,言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歎,輕顫的語調帶著一絲絲驚恐,唯獨沒有半分敬畏在裏邊。


    “他娘的,這得費多少銀子?”


    “這出戲法的耗費,”


    “怕是夠老子逛一輩子青樓了。”


    “沒出息的玩意,隻曉得逛青樓。”


    “不過說起來西邊這幫禿驢也是大氣,咱們來打他們,他們還給咱們整了一出大戲來看,嘖嘖,單單就這氣度而言,咱們大乾境內的禿驢就比不上。”


    有人帶頭自然有人起哄,


    底下的涼州兵卒或許神經大條,又或許也是在用這種嬉笑怒罵的方式來衝淡心底隱約的不安,情緒是會傳染的。


    在戰場上更是如此,


    各種葷腥不忌的言語讓心底的陰霾減輕許多。


    講到底這尊大威德金剛已經超出了想象的極限,情緒總得有消遣的方式,總不能學著那幫貴族,國主,僧侶,去膜拜他娘的佛陀吧?


    更重要的是,


    那個身穿蟒袍的少年神情始終沒有後退一步,這是他自信的來源,涼州兵卒或許沒有信仰的佛陀,可在他們的心底還有一尊神祇。


    往日是徐武,那個身形倚婁的漢子,


    如今是徐閑,那個眉眼清俊的少年。


    ……


    “佛也會怒嗎?”


    少年郎望著那麵目猙獰的金剛輕聲喃喃道。


    “金剛是諸佛憤怒的化身,以佛的麵目揚善,以金剛的麵目懲惡,大威德金剛此乃文殊菩薩“忿化身”,如今降世正是為懲戒爾等毫無信仰之人而來!”


    仁波切尊者嘴唇輕啟,


    與此同時那百丈高的金剛也是張開血盆大口,那極為銳利的獠牙上有涎水滴落。


    口中出“啪”,“吒”等威猛咒聲,


    聲若洪鍾大呂,


    極為威嚴恐怖。


    少年郎望著那威嚴恐怖的大威德金剛法像,腦海中突兀的浮現起了上輩子的一道極為經典的問答。


    薛道衡問,


    金剛為何怒目?


    菩薩為何低眉?


    小沙彌答,


    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金剛為降服四魔而來!”


    “那麽敢問尊者何為魔?”


    少年郎卻並不讚同隻是手指抵住劍尖,輕笑著問道那手持伏魔金剛杵的仁波切尊者,那碩大的金剛頭顱低垂而下,那光華匯聚而成的金剛沒有實體,卻擋住了天上的陽光,遮蓋下一大片陰影。


    金剛身前,


    那少年郎清瘦的身子小如介子,


    甚至比不得那雙湧動著火光的眼眸大,


    可那浩瀚如雲海匯聚的劍氣卻並沒有被那金剛的凶戾之氣蓋下,隱隱有平分秋色之意,像極了神話中劍斬妖魔的大劍仙。


    “魔!”


    “凡與發菩提心,利益眾生,行持六度萬行相違的都是魔業,凡與佛經不符皆為魔,凡與信仰無關之人皆是魔!”


    仁波切尊者不假思索道。


    “如尊者所言,不肯皈依佛門者皆是魔?”


    少年郎嗤笑道,


    這爛柯寺的教意還真是霸道到了極點。


    “非要如此理解,也可以!”


    “我爛柯寺為弘揚佛法,普度眾生而來。”


    “以菩薩低眉慈悲感化世人!”


    “以金剛怒目蕩平世間諸魔!”


    仁波切尊者鄭重道,


    與此同時那身高百丈一麵二臂大威德金剛往前踏出一步,頭發豎起,雙手掐期克印,空氣中有無數的飄蕩,這法印竟是開始匯聚妄圖困住那手持長劍的少年郎。


    原來先前的對答都是在暗中匯聚力量,


    眼下法印已經結成,


    自然不必虛與委蛇,


    “今日我仁波切尊者便秉大威德金剛之威嚴。”


    “蕩平世間妖魔,還佛門一片淨土!”


    伴隨著,


    “啪”,“吒”宛若天雷的威猛咒聲,


    那金剛手中法印落下,


    一個由無數梵文組成的牢籠將少年郎困在其中,無數的金光源源不斷的匯聚到梵文上,讓這座天地牢籠更為穩固。


    “怎能如此下作?”


    少年郎望著周遭湧動的梵文低念一聲,


    “不過,”


    “如此也好,今日便讓你嚐嚐佛陀的血。”


    手指撫過劍尖笑了笑。


    身後那浩瀚無垠的劍氣開始翻湧起來,


    不斷的切割著這座梵文牢籠,


    每一道劍氣落下,都能聽見金鐵交鳴之聲,那梵文上的金光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得暗淡起來,仁波切尊者沒有半分意外,講到底這是半步一品的劍仙,各種神異的手段都在意料之中。


    手中掐著法印控製著法像,


    那百丈金剛竟是單足跪地,


    雙手虛拖著那座牢籠,


    與此同時,


    那大威德金剛,


    竟是再度生出頭顱和雙臂來,


    仁波切尊者是世嘉木央活佛的轉世之人,他


    的前世曾在《吉祥金剛大威德教法源流三界尊勝成就庫》中講到一麵二臂隻是大威德金剛的自身像,而完全體則是九麵,三十四臂。


    九麵代表佛陀的九類教法,發上指,向佛地之意,怖畏九頭,代表九種鎮壓閻王的契經,三十四臂,再加身,語,意,表菩薩佛的三十七道品,即為八正道,四念柱,四神足,四正斷,五根,五少威和七覺支等。


    隻不過以仁波切尊者半步一品的修為無法具現出來完全體罷了,眼下雙麵四臂已經是他目前能夠做到的極限。


    那生出的雙臂,


    右手持人骨杖,左手持人骨碗,宛如地獄中擇人而食的大妖魔,吃掉獵物往後,將他身體的零部件餘下當做裝飾品和武器。


    那生出的頭顱,


    通體血紅色,戴五骷髏冠,為左三頭清淨,死亡,憤怒之中,代表著死亡,而這頭顱為居中再上的紅頭,象征是吃人夜叉,名“參怖”。


    雙頭四臂,


    猙獰可怖,


    餘下的那一顆名“參怖”的紅色頭顱正用梵文吟唱著佛經,為牢籠加持,而右手的人骨權杖已經開始揚起蓄力,左手中用頭骨做成的巨碗則是不斷的吸收著身後爛柯寺伏魔陣法傳來的力量,讓剛剛生出的頭顱和雙臂凝實。


    “這金剛和妖魔又有何區別?”


    少年郎仰頭望著那大威德金剛身上的飾品,手中的兵器喃喃道,如果那西方真有這尊金剛想來他腳下的枯骨不知能堆砌出幾座大山,他犯下的殺業不知道勝過自己多少。


    可金剛確是佛的化身,


    “太過虛偽了些。”


    少年郎望著越來越近的人骨權杖眼睛微微眯著,那攜帶著的呼嘯風聲,在耳邊繚繞,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自己全身。


    “這一劍原本一直沒有想好名字。”


    少年郎將長劍輕輕貼在麵頰,


    感受著上邊的冰冷,


    “眼下想好了,”


    “就叫眾生平等吧……”


    少年郎最後低聲念叨道,


    四肢百骸所有的精純爭氣匯聚到劍尖,


    對著百丈金剛將手中的長劍輕輕遞出,


    沒有預想中的天地異象,劍隻是平平的刺出,宛若劃破薄薄的紙張一般輕而易舉的刺穿那道梵文牢籠,刺破牢籠的瞬間,少年郎再度淩空而起避開了那來勢洶洶的一棒。


    至於那劍已經脫手而出直奔金剛而去,


    那劍甚至比不得百丈金剛的毛發大小,


    可劍刺中了,


    刺中了那原本的頭顱,劍尖刺入眉心的刹那,無數的劍意透過劍尖洶湧的灌入那顆偌大的頭顱,攪碎著頭顱中的一切。


    ……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甚至可以聽到風吹動衣角的聲響,頭顱磕地的沉悶聲響,倒吸一口涼氣的細微聲響,在無數的細微的聲響中。


    那顆大威德金剛本像頭顱,陡然裂開,沒有腦漿迸裂的場麵,也沒有鮮血流出,隻是刹那之間綻放出無數的光華。


    所謂眾生平等,


    不論是漫天佛陀,還是凡夫俗子,


    在這一劍之下都沒有任何的區別。


    “噗……”


    城樓上,


    仁波切尊者猛然吐出一口鮮血,捂著自己的頭顱翻滾在地,這是他的法像,法像受損本體自然也會受到傷害。


    “嗬,嗬,嗬……”


    “咳,咳……”


    咳出胸口的積血,仁波切尊者盤腿而坐下來,整個身子騰空而起,落到了遠處的正殿頂上,與此同時手中掐出一個法印。


    “沒想到一品劍修能恐怖到如此程度!”


    “不過劍仙沒了劍,


    “接下來,又看你如何應對!”


    仁波切尊者大喝出聲,法印推出,


    那搖搖欲墜險些倒下的百丈金剛穩住身影,餘下那顆名“參怖”的赤紅色頭顱,竟是扭曲過來替代了原本的本像,沒有拿著兵刃的雙臂,陡然合攏,竟是想要將少年郎握在手中。


    而那化為萬千光芒的金剛頭顱落地並沒有立刻消散,反而濃縮在一起,化為一道道鐵鏈死死的鎖住那柄驚蟄劍。


    那百丈金剛的雙掌已經快要合攏,那手掌覆蓋巨大的範圍大到不可思議,讓人避無可避,同樣少年郎也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


    隻是默默將腰間的春分刀解下,


    少年郎從來都不是隻修行劍法,


    而是刀劍雙修,


    刀主殺伐,


    眼下既然要斬金剛還是用刀來得更為暢快一些,當春風刀脫鞘而出的那一刻,清涼的刀光照亮少年郎的眼眸,


    天地間滿是森然死氣,


    甚至於已經徹底蓋過了那百丈金剛周遭的凶戾之氣,細細看去,那百丈金剛的眼皮竟是微不可查的輕顫一下。


    這是召喚歸海一刀時出現的技能阿鼻道三刀,


    也是少年郎從未使用過的技能,這門刀法從理論上來說是沒有上限的,隻是需要各種負麵情緒的支撐,可少年郎不同沒有這些限製。


    如今以一品之境,


    用出這技能又是何等局麵?


    阿鼻道三刀,


    自修羅世界而來,


    怒目金剛佛,


    自西方極樂而來,


    《涅盤經》中有言:“阿者言無,鼻者言間,為無時間,為無空間,為無量受業報之界,故阿鼻地獄亦稱為“無間地獄”。”


    兩者之間有諸多因果聯係,


    “以修羅斬佛陀,有趣,有趣!”


    少年郎突兀輕笑出聲,


    持刀而立,沒有閃避,


    望著那越來越近的金剛雙臂,


    一刀揮出,


    森冷無邊,


    仿佛空氣都要被凍結,那刀身上帶著的寒氣,深入骨髓的寒意,甚至可以凍結你的靈魂,四周仿佛有怨氣翻騰,耳邊有鬼魂在嘶吼,有不可名狀的怪物盯著你的眼要將你拖去那無間地獄。


    這是佛門無間地獄的景象,


    在以一品之力揮刀而出的時候竟是出現了一道道肉眼可見的虛影,那萬千鬼魂竟是對著那百丈金剛咆哮著,嘶吼著,似乎在發泄著心中的暴戾和不滿,因為在無間地獄中同樣有一尊菩薩在鎮壓著他們,即便是死亡之後也無法得自在,得超脫。


    因為這是阿鼻道三刀中的第一式,


    無間殺道!


    底下,


    無數的僧侶錯愕的望著,


    因為那一刀揮下的時候,


    在他們的眼中隻見無數的厲鬼將那金剛的雙臂撕扯而下,爭先恐後的撕扯著,吞噬著,不過一兩個呼吸的時間那原本的兩道手臂就已經被吞噬殆盡,便是半分光華都沒有透出,就消散於無形之中。


    “無日月光,有大地獄,號極無間。”


    仁波切尊者望著那極為恐怖的景象呐呐的開口道,神情無比威嚴肅穆,如果說之前隻是因為傳教而產生的殺意,那麽此刻已經上升的不死不休的局麵。


    以地獄修羅惡鬼,損毀金剛法像,


    這是天大的褻瀆,


    “又有地獄名大阿鼻,複有地獄。”


    “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


    仁波切尊者的聲調越發的高亢,


    那百丈金剛宛若瘋魔一般周遭升騰起無邊的業火,灼燒著那些厲鬼的虛影,它們麵容扭曲,它們抓心撓肝,它們痛苦至極。


    一切的一切,


    都沒絲毫聲響傳出,


    沒有半分灰燼落下,


    誰都知道那是幻覺,可是在太過真切了些,那些撕心裂肺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栗,而那百丈金剛隻是一腳踏下,無間殺道帶來的一切都消失了。


    “可我還有兩刀。”


    少年郎拍了拍清冷的刀身望著那一頭雙臂的金剛,嘴唇微動,聲音很輕,話語中沒有任何的情感。


    春風刀揚起對準那百丈金剛,


    “你們佛門不是最喜歡講因果輪回之說嗎?”


    “既然如此。”


    “那我便送你入六道輪回吧。”


    長刀揮出的那一刻,


    爛柯寺前整個廣袤的地界都升起了黑色的死氣,在那天幕的盡頭隱隱可見幾道深淵一般的洞口。


    有無邊的吸力傳來,


    這是幻象,可實在太過真切了些,更像是投影,爛柯寺城樓上跪拜的僧侶僅僅隻是看上一眼都覺得自己的靈魂快要被抽走。


    這一刀落下了,


    少年郎站在大威德金剛的身前從頭劈下,


    那道身影一分為二,


    無數的金光還未來得及湧現就被那漆黑的洞口牽引著,撕扯著,遠去,自始至終少年郎都是默默地看著。


    終於,


    不知道過了多久,


    才有人反應過來,


    虔誠的僧侶望著空蕩蕩的上方,望著青天白雲,望著雲卷雲舒,隻覺得所有的信仰都轟然倒塌了。


    大威德金剛消失了,


    被那人送入了輪回,


    沒有絲毫痕跡餘下,


    大殿頂上,


    仁波切尊者整個人已經癱軟在地,望著空無一物的景象神情麻木,隨著自己法像的損毀自己同樣已經深受重創。


    刀身向上,


    眼神清澈而空明,


    “我還有一刀。”


    少年郎淩空踏步而來,目光直接略過了那倒地的仁波切尊者,低頭望著那七彩琉璃瓦片下的巨大佛像輕念一聲。


    “名為天下無佛!”


    少年郎咧嘴一笑,這也是阿鼻道三刀最後的一式,阿鼻道三刀最後的一刀原本也叫歸海一刀,歸根結底而言這最後一刀是每個人的感悟,並沒有具體的招式或者路數,由持刀者心生。


    這一刀直直的從那大殿上方劈下,


    仁波切尊者沒有躲避,他避不開,也不願意避開,因為那象征著爛柯寺的百丈釋迦牟尼佛像就在身下。


    “嗒啪嗒啪……”


    最先落下的是那極盡奢華的七彩琉璃瓦片,


    天上落下全是色彩豔麗的琉璃碎片,


    在陽光的折射下泛起的光芒好似無數的寶石,可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真真切切,並非方才的虛影。


    琉璃碎片從高空落下,落到那些爛柯寺內,來不及躲避的僧人整個身子被銳利的碎片劃出無數道裂口。


    緊接著,


    一顆高約十餘丈的佛頭一分為二轟然落下,千萬斤重的巨石落下銅地板之上,便是整個爛柯寺都震動不止,正殿瞬間便破裂,那通天巨木也是轟然倒塌,煙塵彌漫在寺廟之中。


    餘下半個身子,往兩邊倒下,


    在巨大的力量之下鍍銅地麵也隨之裂開,


    那無邊無際的地下世界被撕開一道裂口,


    陽光,


    地底已經一千五百餘年沒有陽光落下,


    一股腐朽酸臭至極的味道傳出,那是糞便,屍體,腐肉,餿掉的飯菜,身體的汗臭,那是無數不知名的惡心的東西混在一起發酵過後的味道。


    少年郎順著陽光看去,


    無數雙手臂擋在眼前,


    他們適應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光明,


    因為他們已經生長了在黑暗之中,


    用衣衫襤褸不足以來形容,因為他們的身上的布條甚至不能遮蓋重要部位,不過他們也並不在意這些。


    他們的膝蓋因為長時間的跪拜,已經結出一層厚厚的老繭,此刻他們因為驚恐下意識的想要站直,卻因為習慣不了這種陌生的感覺,摔倒在地,撞得頭破血流,他們中大多數人的身體,已經出現了腐爛,那是數十年來一直生活在陰暗潮濕之地的必然情況,可他們卻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


    少年郎的耳邊已經傳來了馬蹄聲,涼州鐵騎已經殺入了爛柯寺內,那些剛剛經曆信仰倒塌的僧人,甚至於升不起抵抗的心思就被涼刀割掉了頭顱。


    剩下那些氣息晦澀的高僧大德在如潮水一般的兵卒麵前也抵擋不了太久,何況這次爛柯寺之行少年郎還帶來了麾下大半的高手。


    “殿下!”


    “它們已經不是人了。”


    寂上上師不知何時出現了裂縫之前,望著地底世界那數萬西域奴隸輕聲喃喃道。


    “它們?”


    少年郎詫異道,


    寂上老僧緩緩的點了點頭。


    “對的,它們!”


    少年郎沒有接話隻是默默地看著,


    一炷香後,


    底下的狂信徒雙眼已經適應了陽光,


    低頭看去,


    無數雙沒有絲毫感情的眸子緊緊的盯著裂縫外的自己,少年郎莫名的想起了一句話,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看著你。


    適應了陽光,


    看清了它們一生都不曾見過的佛像上半身,可那佛頭已經裂開,那上半身同樣化為無數的巨石砸落在殿宇上,整個百丈高的佛像僅僅餘下地底的小半沒有倒塌。


    “佛,沒了?”


    極其沙啞的嗓音想起,帶著慌亂,帶著驚恐,帶著仿徨,帶著無助,無數的情感匯聚在一起。


    “誰又度,我們去西方極樂世界?”


    “所有的希望都沒了!”


    “明明就差一步,一步……”


    紛雜的外域語言在地底世界響起,


    它們膜拜了一生的東西竟消失了。


    它們解脫了嗎?


    並沒有!


    當認清現實後,


    它們徹底淪為了野獸,因為它們所有的思想都隨著巨佛的倒塌而消散了,此刻它們的眼眸竟真的和瀕死的野獸一般是猩紅的,它們此刻心底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撕碎打破它們信仰的人。


    萬千具身軀幹癟,麵容枯瘦的“屍體”,它們順著裂開的縫隙攀爬著,它們得血肉被尖銳的石頭割開,它們的身軀被碎屑刺穿,它們的身軀被陽光灼燒著,因為它們已經不在屬於行走在人世間。


    “原來真的是它們……”


    少年郎輕聲的喃呢被淹沒在歇斯底裏的嘶吼聲中。


    “既然如此。”


    “那便由我來度你們去極樂世界吧。”


    少年郎望著那無數的行屍走肉眼眸合攏,嘴唇輕啟,手中的春分刀照亮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冷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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