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南方的陽光,照著北方的風。


    可能時光被吹走,從此無影無蹤。


    可能故事隻剩下一個難忘的人,可能昨夜夢裏嘲笑我的,是楚清。


    聽到勞工興衝衝的匯報,鄭春秋無精打采的抬起眼皮,隔著厚厚的車簾應聲:“來就來唄。”


    勞工愣了:就算我們吃不上肉,難道大人你也不饞?還就不信這個邪!


    “大人!咱們不得買些藥材?還有那麽多兄弟起不來身哪!”勞工在車簾子外站直了身體。


    既然大人沒打算出來說話,那他也不必小心翼翼弓腰彎身。


    這個理由充分。


    就算不衝著這些幹淨的糧食,藥材總得買吧?外麵那麽多條人命哪。


    鄭春秋不得不起身下馬車,去找戶部書記吏和太醫——買什麽藥、掏多少錢,四皇子不在,得有人商量才行。


    坡還是那個坡,車還是那麽多輛車,可是帶隊的換了個小哥。


    帶隊小哥孟武可沒打算現在就停下,他依然往空中揮舞小馬鞭,把嘚瑟的神情揮在春風裏,揮在草地上。


    等他們商量出大概了,孟武的車隊已經繞過他們那麵坡。


    “哎,停下停下!”太醫趕緊大叫。


    上次從寶清盛商隊買到的藥材非常好,很是對症,半數人的症狀都好得差不多了。


    可惜朝廷給派的第二批隊伍卻沒有攜帶任何藥材。


    等到與商隊接觸上了,太醫貪婪地翻看一麻袋一麻袋的藥材,書記吏臉紅脖子粗地與孟武商討價格。


    “不賣!”孟武脖子一梗,拒絕得相當幹脆。


    書記吏:“我們要的多,你看看,這麽些人呢,你就不能便宜些?”


    孟武:“不能!”


    書記吏:“你這小哥怎麽這麽不通情理呢?咱都是大宣人,你不能逮住一隻羊可勁兒薅毛啊!”


    孟武:“薅毛?呸!你也不看看你們算哪門子羊,值得我薅毛?實話告訴你,就我這幾車藥材,賣誰不是賣,非要賣給你們?


    我薅沃斯人的毛。他們連個屁都不放,還嫌便宜呢!”


    書記吏:“那你可牛皮吹大了!他們零星買,一斤半斤的,你費了牛勁也賺不了幾個子兒,可我們這兒多少人?


    回頭我們會有更多的人到這裏,不是筆大買賣?”


    孟武:“看你這樣兒,大小也該是個當官的吧?就這麽沒見過世麵?你這兒算人多?


    行了,不跟你廢話,誰便宜你找誰去,別耽誤我趕路!”


    書記吏:“……”


    上次沒和楚家商隊達成長期合作協議,讓書記吏非常遺憾,因為畢竟他當眾掏了公家的銀票。


    但是這件事原本可以有另一套操作模式的。


    朝廷要是出麵購買物資,首先要進行預算,預算的學問可就大了。


    從何處購買、購買多少種類、運費幾何都是可以做文章的,所謂“浮冒”就是這個意思。


    比如,官員們討論:既是需要藥材,我看就從趙家藥材鋪進貨吧,那裏種類齊全。


    其他人就會說:宮裏某某禦醫家世代經營藥材,若從他那兒進貨,咱們能拿回扣。


    再有人建議:不能從一個地方進貨,那樣我們上報的價格不好提高啊,不提高,咱們這麽辛苦討論有什麽好處?


    看,從何處購買,就得討論半天,然後選擇一個能讓大家都最大獲利的方案。


    然後再討論買多少藥材、買什麽品質的藥材。


    越是高品質的藥材價格就越高,所以上報的都是高品質藥材,然後實際采買的是低品質。


    如此種種,討論好了,預算也做完了,與戶部打打嘴皮子賬,最後大差不差總能拿到八九不離十的款項。


    於是,與這筆款項相關的所有人員都能先分得一層“過手費”。


    而這筆款項實際使用的過程中,還可以與賣家扯扯皮,拿些回扣,這又是一項收入。


    至於商人,也不會虧本。


    藥材噴水壓秤、或以次充好、更有甚者藥材夾著雜草賣,甚至是假冒偽劣,比如,用牛蒡根、商陸根或者山萵苣冒充人參。


    如果這名書記吏在上一次能有機會與商隊談下長期供貨業務,那麽以上那些“浮冒”出來的銀兩,可以直接、全部進入他的口袋。


    因為他是直接接觸的賣家,沒有經過朝廷,沒有人能與他共享。


    畢竟這種合作,鄭春秋以及四皇子,出於他們“高貴”的身份地位,不會參與。


    太醫或許能瓜分點,那又能有多少?大頭兒不還是進自己腰包?


    書記吏把孟武拉到邊上,避開太醫的視線,耐著性子磨嘴皮,好事總是多磨嘛:“小兄弟,你看你這車隊,路上人吃馬喂的也不少花銷;


    你死扛著價格不降是替誰扛?又落不到自己腰包,何必呢?


    倘若你一時半會兒賣不掉,再給焐壞了,不是虧本了?


    倒不如你我合作,你開的價我也不還價了,銀票照給,每車你給我一成‘漂沒’(回扣);


    這樣你賣得也快,還不算損失什麽,你主子要是問起,隻說路上脫水,少了斤兩,多報些水分,你自己也好也賺點兒。”


    孟武都樂了,去麻袋裏掏了幾塊紅景天,塞進自己的水壺裏,喝上幾口才說話:“瞧見沒?就你們吃不起的紅景天,我們出門都拿著泡水喝,你覺得我像缺銀子的?”


    書記吏:“……”


    這年頭賺點兒錢怎麽就這麽難?


    另一頭,商隊小子們已經就地生火做飯,這坡下有河水,正是歇腳的好地方。


    陣陣香氣飄來,這幫小子竟然在涮羊肉,其中有小子喊道:“武子,吃飯!甭跟他們磨嘰,又不指著他們賺錢!


    把最後一車玻璃酒具送到,咱就回家,剩下這些咱們自己吃都不太夠,你別給賣了!


    還有那藥材,回去路上要是糧食不夠吃,咱還能跟牧民換肉呢!”


    玻璃酒具?回家?糧食自己吃?


    書記吏是聽明白了,人家真不指著這點兒藥材糧食賺錢哪。


    那邊車隊小子們已經開始推杯換盞了,玉米酒飄香,涮羊肉熱氣騰騰,有小子在唱:


    “咱們這幫尕娃子,中午拉條子,晚上揪上一鍋羊肉麵片子……


    你不喝個酒呀我不吃個肉,咱們算個啥朋友!”


    鄭春秋的腿不受大腦控製地往這邊走來,隻有太醫還在認真查看藥材,他已經搬出好幾麻袋藥材,就等著書記吏給結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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