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深凝視秦王。


    雖然秦王說了一大通,繞來繞去的,皇上似乎猜到秦王的思路,可眼下皇帝注意的是,有一種隱約熟悉的感覺不斷浮現,到底是熟悉什麽呢?


    秦王沉浸在膝蓋的酸痛中,沒有抬頭看皇帝的表情,為了讓膝蓋早些解脫,他加快語速,直奔主題:


    “皇上,臣若能早早提醒您,也不會讓您為如何封賞永安公為難,以至於產生封賞永安公世子的昏招!”


    罵皇帝“出昏招”,絕對是一步險棋,可為了膝蓋著想,秦王也不得不如此。


    就算隻比皇帝大十歲,秦王如今也是快五十歲的人,真的跪不起。


    在皇帝沒有回過味兒之前,秦王一點兒思考的縫隙都不給皇帝留下,快速說道:


    “已經把永安公的封地設在大宣的偏遠蠻荒之地,就是顧忌永安公實力強勁、生怕尾大不掉;


    若此時想讓永安公獻出她的配方或是圖紙,尤其是迫擊炮的圖紙,必得給予重賞;


    她以女子之身獲得國公爵位,此時看來已經是頂天,便隻能用官職予以獎勵;


    最可能的便是工部實職,可她貴為國公,自然不能隻給一個低品階之位,需得讓她執掌工部,您自然不肯;


    若是以您最重視的迫擊炮論,應賞她一個兵部實職,那就涉及軍事機密;


    或是令其帶兵,予其兵權,那您更不會同意;


    正是有此所想,您便想到給她兒子封官,以示皇恩;


    可您想過沒有,她在獲封侯爵之時便辭去所有官職是為什麽?


    就是因為她不屑再與朝堂有所牽扯,不想麻煩纏身;


    她躲都來不及,如今您不但算計她的東西,甚至算計到她兒子頭上……”


    秦王的話越來越直白,一是因為膝蓋實在受不了了,二是不想讓皇帝再裝糊塗。


    你裝糊塗是騙誰呢?還不是騙自己?你以為有人能有辦法替你去得罪永安公?


    當初你不想著走親情路線,將其納入後宮也好;或效仿先皇,將其寄在太後名下或你自己名下認個義妹、封為義公主也好。


    哪怕實在不行你寄在本王名下,封個異性郡主,總之把她劃拉進皇家,既為皇家一份子,那如今她所有的一切不都在皇家掌控下?


    我說我以貌取人,是真的說我自己嗎?我在說伱啊大侄砸!


    也就是她長得不美,但凡有些姿容,但凡沒有孩子,縱是出身低微、縱是寡婦,你也指定往後宮劃拉!


    人家本可以加入皇家,成為“君”,你偏給人推到“臣”的一邊,還自己給自己貼金,標榜“知人善用,選賢舉能、不論男女、不患黎庶”。


    現在好了,如今她被迫走臣子路線,及至國公之位,便再無可封。


    還能怎麽封?封異姓王?你敢?你樂意?


    秦王話語直白,說得皇帝有些惱羞成怒,但聽到“算計”二字,突然氣就泄了一半。


    噢……想起來了!知道剛才那種熟悉的感覺怎麽來的了!


    “哼!皇叔,這麽多年你還是這點兒伎倆,可真沒長進!”皇帝嗤笑道:“小時候你一共就帶我玩兒了三次,結果三次都闖了禍;


    父皇把我們叫去,你當時就如現在這般,見麵未等父皇問話,先就跪下認錯!


    貌似把一切錯誤都攬在自己頭上,口口聲聲說你沒盡到長輩職責,沒有照看好我;


    其實你拐著彎兒讓父皇以為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第一次,你讓父皇以為是我非要上樹掏鳥窩,你不忍心看我哭鬧,隻好上樹,結果從樹上掉下來把宮人砸得手臂骨折;


    第二次,你讓父皇以為是我非要捉魚,你不得不親自下水,結果害得你的玉佩掉進河裏找不見;


    第三次,你騙我捉迷藏,把我扔在假山洞裏,然後你就跑回去吃點心,把我忘了,一直到天黑,我嚇得直哭;


    你卻對父皇檢討,不該縱著我玩捉迷藏,你把禦花園翻了三遍也沒找到我!


    每次都是你闖禍,最後父皇卻把我禁足!


    過後我問你為何說謊,你卻說,推在我頭上,父皇念我年幼喪母,最多禁足;


    可若承認過失在你,你會挨板子,就沒法進宮帶我玩兒了;


    你還說,不提前算計好後果,就要吃大虧!你倒是好算計!”


    許是勾起兒時記憶,皇帝對秦王之前狂戳心窩子的話也不那麽憤怒了,不再自稱“朕”,而是改稱“你、我”。


    秦王早早被先皇分出宮去獨自生活,很少進宮,所以在慶德皇帝的記憶中,隻帶他玩兒了三次。


    雖然每次最後都得挨罰,卻是皇帝壓抑的童年階段最美好的時光——皇兄皇弟們欺負他,隻有這個小叔叔還能帶他玩兒。


    而秦王當年那句“不提前算計好後果要吃大虧”,也讓皇帝記了一輩子。


    剛才秦王說皇帝算計完楚清又算計楚清的兒子,沒說錯。


    可正因為沒說錯,皇帝才會惱羞成怒。


    而又因為“算計”這個詞從秦王口裏說出來,帶來童年回憶,讓皇帝自行消了不少氣。


    看著秦王半白的頭發,皇帝指了指座位,解放了秦王的膝蓋。


    可還是挺生氣的!


    “皇叔,你竟敢說朕算計!”皇帝說道。


    秦王一看,自己既然能被賜座,那就說明皇帝還是聽進去話、並且多少也有所認可,便也敢於說得再多些——


    “皇上,她兒子若有心,能不參加春闈嗎?必然是不想做官的;


    您若為了那些東西,強賜官職,會把她逼到……對立麵,要知道,沃斯王還等著呢。”


    縱然鬥膽,也不敢說得太過,秦王真正想說的是——難道你不怕把她逼出反心嗎?


    當初她若真謀反,未必成事;可如今,她要人有人、要炮有炮,在百姓中聲譽還好,如若真給逼反了,大宣姓誰的姓也就真難說了。


    縱使秦王話說得含蓄,皇帝也聽明白了,不禁震怒:“朕苦心提拔、著力培養,就是想將其培養成朕的心腹,難道竟培養成個心腹大患?!”


    秦王暗自翻白眼——皇上,你說這話虧心不虧心?騙自己玩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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