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德十一年正月初一。


    正月裏來是新年,大年初一頭一天。


    每年的這一天,都是皇帝最忙的日子。


    大半夜皇帝就爬起來去福泰殿上香,為百姓向上天祈禱,祈求今年糧食要豐收;再到天璋閣,給曆代祖先上供;接著要向皇太後祝賀新年。


    然後再回到福泰殿,接受皇後、皇子、公主、妃嬪等家人的祝賀。


    這一切既要緊鑼密鼓還要從容不迫地進行。


    然後天快亮時開始大朝會,接受群臣以及……沃斯使節的拜見。


    是的,沃斯使節又來了,帶著他們誠摯的祝福來的。他們“祝福”大宣今年能簽署外交國書,然後支援他們糧食等生活所需。


    大朝會結束後就差不多到中午了,賜宴。


    盡管皇帝又困又餓,但精神得很,今年的宴會比往年豐盛、奢華得多,往年那種隻能說是象征意義的賜宴。


    回到禦書房,皇帝興致不減。


    李公公奉上茶點,關心地問:“皇上,小憩一下吧?”


    大半夜爬起來的,跟著皇帝折騰大半天了,累得不行,就盼著皇帝趕緊休息會,他也好能找個旮旯打個盹。


    皇帝喝下一口茶,又抓點心吃:“嗯,不用!朕不累,就是沒吃飽!”


    是沒吃飽,除了保持君王的體麵和禮儀,就顧著聽沃斯使節的奉承了,比之前聽到的豐富和誠心多了呢。


    點心才吃半塊,胡恒秋就來了。


    “來,來,你也沒吃飽吧?陪朕吃點!”皇帝興致很高。


    胡恒秋興致可不高,他是來說事兒的。


    但是不能攪了皇帝情緒,於是說道:“皇上,那五萬兩利息……”


    皇帝大笑:“哈哈哈哈,就知道你小子忍不住!給你!”


    胡恒秋:“皇上大方!不過,您借出去一百萬兩,得回兩百萬兩,要不您再多賞點?”


    皇帝:“哼!得寸進尺是不是?不,得寸進丈!”


    胡恒秋:“瞧皇上說的,臣又不是給自己要的……臣尋思著,迎來送往的,該隨的份子錢總是表示,也是關懷下屬嘛!”


    皇帝好奇:“隨份子?誰又娶新了?”


    隨個份子錢都要到朕這兒來了,該不是一般人哪。


    胡恒秋肅了肅表情,麵露些許哀容:“要是娶新就好嘍,新年娶個新媳婦兒,多美的事兒!可是發送親人就……”


    皇帝:“噢?誰啊?”


    胡恒秋:“皇上,楚清家裏沒了四十八口。”


    楚清派人購置棺材的事情沒有遮掩,而是正大光明進行的。


    小子們死得慘烈,不能最後一程都走不安詳。


    但是哪家棺材鋪也不能一下子拿出四十八口棺材,還要成色上好。這東西需要定製的。


    於是分了幾個縣好幾家棺材鋪購買,這動靜就大了。


    吉州的蔣副千戶得到信後親自找到寶爐集團去見的楚清,就知道了楚清竟然在回來的路上遭遇山匪,死傷慘重。


    蔣副千戶給密偵司打了報告。


    出殯日期是臘月二十九。


    那天早早的小寶就醒了,站起來都打晃,卻堅持要送哥哥們入土,誰勸也不聽。


    雖然沒有請吹奏班子,但是四十八口棺木、千餘人的發送隊伍也非常可觀


    封土後小寶坐在墳包邊很久,誰也不許靠近,大家都擔心把他凍壞了。


    胡恒秋把這件事講給皇帝,皇帝勃然大怒,拍了桌子:“豈有此理!各地衙門都不管事嗎?!”


    今年雨水多,南方更是經曆幾次水災,收成不好,各地匪患頻出,難怪皇帝發怒。


    胡恒秋趕緊安撫:“皇上息怒,楚清出事的地段也確實不好管,就在吉州、義斌府與新倫州三地相交處,那地方全是山,常年有流民、匪類往裏聚集,也因為是三地交界,就成了‘三不管’地帶。”


    “哼!”皇帝不滿這種說法:“照你的意思,反而是楚清這個受害者活該嘍?誰讓她走的地方不好?!


    虧你還管著密偵司,虧你敢把‘受害者有罪論’講給朕聽!”


    皇帝雖然這麽說,但是怒氣還是消了不少。


    因為地形地勢的緣故,很多地方是不好管。


    “那些土匪都是什麽人?”皇帝發問。


    胡恒秋:“據吉州理事處所報,楚清遭遇的山匪數量極多,衣著破爛,並不能判斷都是些什麽人,都說大宣話,可是口音難辨。”


    皇帝:“她帶了多少人就讓人打成這樣?”


    胡恒秋:“據說跟著往回運貨的也就六十人左右,剩下的都是她帶去的老弱,去那邊當學院先生的。黃老大人也在其中。


    這些貨有當地的土特產,也有準備調撥到吉州這邊加工的原材料,楚清的隨從為了保住財產與一百幾十人殊死搏鬥,財產保住了,可也死了四十八人,最後還是遇到迎接的隊伍,山匪不敢久留才撤退的。”


    楚清就是用這種說法講給蔣副千戶的,也是對外一致的說法。


    所謂保住財產,就是說,財產保住了,才有皇帝掙錢的份兒。


    護衛不叫護衛,那都是楚清的家丁,幫忙運貨的,也就是說,楚清沒有自己的武裝力量。


    更不用說殺掉一百五十名匪徒,都沒有武裝力量,怎麽能殺死那麽多人。


    至於皇帝問,楚清怎麽沒有報官,胡恒秋說:“她一個婦道人家,一下子死了那麽多人,估計早就懵了,再說,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那個地方要往哪個府報官呢?眼瞅著就過年了。”


    皇帝點了點頭:“難為她了。”


    胡恒秋走後,皇帝又喚來影子不群。


    不群並沒有如皇帝所說那樣不再貼身守衛,而是改為晴天的午時和未時兩個時辰,這個時段比較暖和,膝蓋也能承受。


    對於皇帝的恩賞,相信一半比較合適。


    “為何這件事竟沒傳信兒來?”皇帝發問,語氣中略帶不滿。


    所以說,有些話不能全信。


    “回皇上,應是遇到麻煩,估計很快會有消息傳來。”不群回道。額角的冷汗默默地順著發絲匯入耳後。


    要趕緊去信詢問下。


    楚清既然要自己整死孟家,自然就把這次刺殺往簡單了說。堅決不提孟家。


    甭管哪朝哪代,山匪、流寇都是不稀奇的,尤其是東倫國滅亡這幾年,逃兵、流民、流亡地主、沒落貴族,都需要時間來慢慢肅清。


    因此皇帝隻是下旨要求各地積極剿滅“黑惡勢力”、維護一方治安,尤其責令吉州、義斌府與新倫州三個州府協同調查,務必剿滅當地匪患,不許存在“三不管”地帶,也就算有個答複了。


    這開年的第一個旨意,把吉州的戚知州給鬱悶壞了。


    記得剛剛上任吉州時,他夫人還說:“老爺這次的地方不錯,宋廷山給開好了頭,老爺怎麽做都能得心應手。”


    他當時也覺得此言甚是來著,可到任後發現,一切都已入正軌,沒什麽讓他發揮的餘地,那他豈不是做不出自己的業績,隻能被罩在宋廷山光環下的陰影裏了?


    這也就算了,連學生都要往外走,說什麽“遊學”。


    他沒有應允,遊什麽學就遊學?前腳剛考上秀才後腳就鬧著出去玩,還美其名曰“遊學”!


    那叫遊學嗎?你們是要拜訪名師,還是有名師帶領你們出去曆練?都不是。


    可不應允吧,這幫學生有話說:“楚懂和尤正航不也遊學嗎?人家學問都有進益,因何我們就不行?”


    楚懂就不說了,他那個娘特殊,咱也管不到密偵司頭上。


    單說尤正航,也是考完試拿到成績就跑,自己還管不了。


    不看僧麵看佛麵,人家是翰林學士的外孫,其父又在本州任知縣,且政績也不錯,人家自己都不著急,咱跟著操什麽心?


    但是就這麽任他們走也不行,萬一他們為了科舉成功而改了戶籍留在當地怎麽辦?


    這就跟現代高考一樣,有些學子為了大都市的高錄取率而進行“高考移民”。


    如若這樣,本州這些如此年輕、一次就考上秀才的生員不就白白損失了?


    所以戚知州要求他們寫下不改考籍的的承諾書才予以放行。


    如今又讓剿匪,那地方是歸吉州管嗎?再說怎麽剿啊,都是山,總不能讓邊軍跑去幫忙放火燒山吧?


    這吉州,根本不是福地,是麻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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