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來給每人都煎了五個蛋黃的荷包蛋,這東西不好攜帶,容易顛壞,不如都吃掉。


    楚元特別喜歡看甘來左右開弓、雙手各操一把鏟子、用兩口鍋同時煎蛋的樣子,不但不幫忙,還亂叫喚:“左邊的要糊,趕緊翻翻!”


    鄭小柔則把帶來的一百多斤大餅和五十多斤燉五花肉都蒸熱了,大餅破成兩片,把肉剁碎夾進去,人手一個盤子大的大餅卷肉和一個煎蛋。


    就著燙燙的蔥花湯,呼兒嗨喲吃個飽足。


    鄭小柔小口小口咬著“肉夾饃”,吃得很秀氣,可是神情很滿足,她滿足的不是味道,而是大夥的吃相:“嗯,真好!”


    百家興“呼嚕嚕”幹掉一大口湯,挑眉問道:“什麽真好?”


    鄭小柔笑:“兄弟們真好養活!”


    百家興掃視一圈,突然覺得自己這幫糙漢子、連甘來都算上,簡直像一群掙食的大狗,有的吃就行,一點都不挑嘴。


    鄭小柔真正想說的是:嫁給百家興真好。


    嫁給了一個真實的、真誠的漢子,又結識了一大群同樣真實、真誠的兄弟,還有個不拘小節的楚清,過上踏實的日子。


    沒有爾虞我詐,沒有陰謀算計,更沒有家產、嫡庶之爭,日子過得省心、開心、舒心。


    最主要還有個小寶,按說應該拿小寶當未成年的小叔子對待。


    可這孩子時而像個京都的小紈絝,時而像個山村的拖鼻涕娃娃,時而又像自己那個當工部尚書的爹。


    混不吝有之、惹人憐有之、陰謀殺伐更有之。


    讓人每每想教導他的時候,往往會覺得有所畏懼,可是這孩子偏偏一口一個“大嫂”的叫著,相當尊重。


    小寶把大餅一切兩半,一半自己吃,一半塞到甘來手裏:“多吃點兒!”


    甘來一點都不領情:“吃不了就說吃不了的,整的好像省下來給我似的!”


    小寶把自己的煎雞蛋也劃開,把三個蛋黃那一半也放到甘來麵前:“嗯,我吃不了,你幫我。”


    肖思寧和弟兄們就笑得不行不行的:“甘來,他罵你王八蛋呢!”


    甘來還沒有吃煎蛋,這下看看自己盤子裏的五個蛋黃,再加上小寶遞過來的三個……抄起鏟子就揍過去。


    “胡子!你胡子上掛著肉末呢!”小寶大笑著跑開,還不忘調侃甘來。


    楚元跺了跺腳,這也就是小寶吧,換做肖思寧,看不揍死他!


    吃飽喝得,大家起身上路。


    別看渡口船來車往、人聲鼎沸,很熱鬧的樣子,就以為與京都毗鄰的酉州府有多繁華。


    不是的!


    離開渡口,到處是穿著打補丁衣服的老百姓,和草屋、木房,連個磚瓦房都難得一見。


    一路行來,小寶甚至看到很多人竟是從河裏取水,再走很遠的路才能挑到家裏。


    “他們村裏沒井嗎?”小寶發問。


    記得他和娘親初到五棵樹村時,村裏總共三口井呢。


    就是他很小的時候在苦水鎮,自家後院也是有一口井的。


    “打井不得花錢哪?”百家興說。


    小寶:“一口井也才十兩銀子,一個村子隻打一口井,大家一起出錢,也沒多少錢吧?”


    百家興:“又不是自己的地,打了井也是別人的,誰會掏自己的銀子給別人打井?再說人家讓不讓還兩說呢!”


    小寶:“不是自己的地?怎麽說?”


    百家興:“這裏都是職田,百姓們都是佃農唄。主家不給打井,就隻好挑水嘍。”


    這麽解釋還不如不解釋。小寶很不滿:“就不能講明白些嘛!”


    百家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媳婦兒。


    不是他不想講明白,是他也了解的不多。


    鄭小柔馬上會意,跟小寶說道:“原本這裏也不都是佃農的,隻是百姓的土地禁不起當官的侵占和盤剝,慢慢也就成了佃農。


    掰開了細算算,當老百姓是真的苦。你看,皇家的田莊不算,王公貴族的封地也不算,單說每年給這些王公貴族賞賜的土地有多少?


    京都的土地不夠分,就把京郊的土地分了,再把畿縣的土地分了;再不夠,就分畿縣附近的土地;


    然後還有官莊和職田,官莊是官府收租的“公田之賦”,但官田本身無人交納秋夏二稅,就會把二稅加到佃農頭上,加重地租數量,這就是“重複取稅”。


    再說職田,咱大宣的外任官員都有職田,由佃戶租種,官員坐享其成。


    這是俸祿中的一項,一般職田都是不太好的土地,那就沒有多少收成;


    收成不高怎麽辦?膽大的就直接跟老百姓換地,不換就往死裏整你;膽小的就從佃租上找補:管你年景好不好,佃租是年年上漲的。


    不管官莊還是職田,這都是當官的人負責的土地,今日占老百姓一點,明日再擠上一點,春播、秋收翻地的時候再擴大擴大。


    反正是王公貴族擠占官員和百姓的,官員搶不回來也跟著擠占百姓就是了,反正自己不受損失就行。


    京都的官多,好多官員進京後並不交還職田,而是打通關係昧下土地;


    還有些京官隨便給家裏某個親屬掛個外放官員的閑職,啥活不幹也占了不少職田。”


    鄭小柔想起她的父親,當年也沒少用這樣的手段占地,隻不過進京後為了前程沒敢太過分,把職田還回去了。


    鄭小柔停下來喝水,潤了潤嗓子後,再把話題說回到小寶當初的問題上:“再有,老百姓的土地按畝算,官員的職田可是按頃算的,就連最邊遠的小縣城的知縣,都有七頃地的職田。


    百姓們就這樣慢慢失去自己的土地,又沒有能力跟當官的鬥爭。怎麽鬥?民告官,先打五十板子再說,你想,官老爺能讓你告成麽?


    五十板子之內,必然要你小命啊。


    老百姓的土地被盤剝,再碰上旱災、蟲災什麽的,活不起了就賣地,一來二去,老百姓的土地就這麽沒了,淪為佃戶。


    他們都成佃戶了,哪還有錢打井?再說,你占我土地,我還掏錢給你打井?想啥呢!”


    跟這些糙漢子相處久了,鄭小柔說話也變的直接,該表達不滿的絕不含蓄。


    不愧是官家子女,一番話把這裏的門道說得明明白白,可是好像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老百姓的土地被盤剝這回事上,而是——


    “那不對啊,怎麽沒聽說老大有職田?”甘來第一個反應道。


    “對噢,咱老大是從五品官呢,哎大嫂,從五品的官員有多少頃職田?”楚元立馬也想到這個問題。


    “那咱老大還是三個從五品呢,是不是應該有三份職田?”肖思寧算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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