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攬月峰。


    不知不覺已入夏夜,薄暮冥冥,掩映出漫天流動的霞彩。將歇未歇的陽光下,是周遭山峰接天般的連綿黑影,偶有清風拂過,銜來仙鶴悠長的啼鳴,以及擲地有聲的男音:


    “裴寂勝!”


    趴在桃樹上的寧寧聽著這道聲音,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和二十一世紀的各種學科競賽一樣,修仙界的宗門之間也存在著統一比試。


    與之對應地,隻有在本門門派裏表現優異的弟子,才有資格參與宗門間的競賽比拚——比如此次的小重山秘境。


    小重山秘境五十年一開,內含無數珍惜靈植與魔獸,無論為了搶奪資源還是實戰曆練,都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然則此處秘境極為脆弱,隻能承受金丹及其之下境界的修士進入,且可供容納的人數十分有限。一來二去,便成了宗門金丹期優秀弟子之間相互較量的絕佳場所。


    如今玄虛劍派內舉行比試,就是為了挑選前去秘境的人選。


    參與比試的多為金丹,偶爾也會見到築基大成弟子的身影。寧寧第一輪撞上的對手不算難纏,沒費多大力氣便贏下一局,反觀裴寂,運氣就實在有些糟糕。


    經過近段時期的修煉,他已然步入金丹三重境。這幾乎是飛一般的進階速度,奈何爽文講究一個以弱勝強、絕境反擊,這回遇見的對手,很不巧是金丹四重。


    修道等階劃分嚴明,即便隻有一小重境界的差距,兩人之間的實力也是千差萬別。裴寂能贏下這一把,其間艱澀可想而知。


    方才充斥整個攬月峰的凜冽劍光倏然消散,隨風潛入寂靜無聲的落日餘暉。


    少年修長的身形被斜陽拉得筆直,濃鬱如墨的黑影之上,滴落著駭人的猩紅色血跡。


    “小小年紀便能將歸一劍法領悟得如此通透,厲害厲害。”


    看台上站著個十二三歲、粉雕玉砌的男孩,漆黑眼瞳有如古井無波,在此時蕩開一縷淺笑:“另一位雖然敗了,但劍氣裏縱橫的力道不容小覷,同樣值得稱道。”


    白衣負劍的天羨子靠在石柱上,笑得肆無忌憚:“那當然,我徒弟能差勁嗎?”


    “徒弟不差,師傅可就不一定囉。”


    一旁款款而立的美貌女子隨手拈一縷青絲,繞在指尖打轉轉。


    她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媚意橫生,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瀲灩生光,帶著點嘲弄的笑:“噯,不過那小弟子著實生了副好相貌,要是能早日見到他,也不至於被窮鬼拱去。”


    天羨子佯裝受傷地睜大眼睛,看一眼身旁的真霄:“師兄,她笑我!”


    真霄:……


    真霄滿臉嚴肅,猶如教導主任查房:“靜漪,你是玄虛劍派長老,不是魔教合歡宗女修。見到英俊弟子,還需保持身為長老的矜持。”


    女子冷哼一聲,朝男孩靠近些:“你管我!”


    頓了頓,又懶洋洋地嬌笑道:“你說,咱們的真霄劍尊是不是聽見我念及別的男人,忍不住吃醋了?掌門。”


    男孩沉靜笑笑:“是嗎?”


    真霄劍眉一橫,不知道是氣還是羞,耳根有點紅:“師靜漪,跟我比劍!”


    真霄劍尊的人際交往水平一塌糊塗,遇到朋友知音要比劍增進感情,被人惹怒後要比劍毆打小朋友,平日裏無所事事了,居然還是天天花錢找天羨子比拚。


    要是不知真相的讓人一眼看去,斷然不會想到,那媚眼如絲、絕色近妖的貌美女子竟是玄虛劍派首屈一指的長老師靜漪;


    而她身旁豆丁大小的男孩,則是掌門人紀雲開。


    ——紀雲開在仙魔大戰中修為大傷,軀體化為了十二歲的孩童模樣。至於師靜漪,她的顏狗屬性天生發自真心。


    “之前有個叫寧寧的小姑娘也很漂——厲害。”


    師靜漪笑道:“贏得毫不拖泥帶水,頗有我當年的氣勢。要是能跟隨我修煉——”


    別了別了。


    想起這女魔頭曾經把小半個劍派弟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經曆,天羨子忍不住把臉皺成一團苦瓜。千萬別禍害他家可可愛愛的寧寧,那小姑娘連男孩子的手都沒牽過。


    “如今年輕一輩裏英才輩出,聽說萬劍宗、梵音寺和流明山中,也都出了很有意思的小徒弟。”


    紀雲開眯起眼睛,幽暗深沉的眼眸中,滿是與這具稚嫩身體格格不入的雲淡風輕:“看來,這次的小重山必然不會無聊了。”


    “先不說這個。”


    師靜漪輕輕勾唇,聲線清澈如桃花春水:“我的一名弟子從山下回來,帶了許多小食。奶黃包糖紙人糖葫蘆,不知掌門可有興趣?”


    小豆丁歡呼一聲:“我要吃糖葫蘆!”


    對於長老們的交談,身處話題中心的裴寂自然一無所知。


    他拒絕了醫修療傷的提議,比試結束便回到房中。原因無它,隻因魔氣橫行,即將衝破禁錮。


    身為魔修之子,裴寂體內難以避免地繼承了十分厚重的魔氣。這股力量與人的血脈彼此勾纏交融,相互衝撞之間,很難得到控製與束縛。


    這也就導致他的魔氣不時外湧,如洶湧浪潮般侵蝕身體與理智。每到那時,便會無法抑製地渾身劇痛、想通過殺戮緩解痛苦。


    等黑衣少年狼狽關門,已經沒了再往前行走的力氣。


    沉睡在血脈裏的反骨與暴虐一下又一下撕裂神經,催促著他大開殺戒,裴寂背靠著木門,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他還沒有淪落到要為此屈服的地步。


    更不想變成隻懂得殺戮的魔物。


    被劍氣傷及的地方還在淌著血,他自虐般地用手按住傷口。


    然後狠狠發力。


    破開的血痕在壓迫下裂得更凶,血液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裴寂卻仿佛習慣了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脊背微顫著立在原地,隻有被緊緊咬住的下唇與額角的冷汗悄然彰顯著痛苦。


    他不願殺人,便每每在魔氣肆虐時,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劃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以痛止痛,以及那股強烈得快要破開腦袋的欲望。


    四周悄無聲息,隻能聽見少年人沉重的喘息。暮色一點點從西山生長,逐漸吞噬整個庭院。


    毫無防備地,裴寂聽見一陣腳步聲。


    那人步子輕輕快快,對於他而言,甚至還沒有自己的呼吸更大聲。


    除了師尊天羨子來過幾次,沒有人踏入過他居住的院落。


    緊接著是一串敲門聲,伴隨著某個熟悉的聲線:“小師弟,你在房間裏嗎?”


    心裏的承影微微一動。


    房間裏沒有點亮燭燈,在黑蒙蒙的夜裏,寧寧隻能透過窗紙,在月下見到一個站立著的模糊影子。


    她聽無人應答,在遲疑片刻後又敲了敲:“師尊讓我給你送些藥。”


    小姑娘的手指瑩白細膩,指節敲打在門板之上,發出清脆聲響。


    敲門的力道惹來木板一陣極輕微的抖動,那震動透過門,一直傳到裴寂貼在門上的後背上,帶來微不可查的麻意。


    隔著一道薄薄木門,寧寧的指節正好敲在他心口附近的位置。


    裴寂微仰著頭,終於把牙齒從下唇移開。他幾乎用了渾身力氣才發出聲音,沙啞得怪異:“放在門口。”


    門外的寧寧應該愣了一下,略帶遲疑地回應他:“不能開門嗎?有樣東西我得親手交給你。”


    喉頭上下無力地滾動,裴寂用手掌按住門板,蜷起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起白色。


    到了這種時候,他理應是沒有耐心了的。


    腦海裏的痛楚與身上刺骨的劇痛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折磨,讓他來不及去思索其它。裴寂脾氣不好,要是在往日,絕不會再出聲回應對方的任何一句話。


    但不知怎麽,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外門弟子房裏,少女破門而入時的身影。


    心亂如麻間,竟是啞聲問了句:“什麽?”


    這回輪到寧寧猶豫了。


    她頓了頓,似是不好意思說出那東西的名字,有些泄氣地壓低聲音:“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我還是和藥箱一起放在門口吧。”


    裴寂沒說話,按在門上的手指更加用力。


    門外好一會兒沒再發出聲音,他估計著那女孩已經離開,沒想到猝不及防間,又聽見她輕聲道:“我送給你的陰山鬼珠有好好帶在身上嗎?”


    寧寧看過原著,知道他有時會魔氣外泄。


    裴寂怎麽說也不至於小氣到連為她開門都不願意,之所以拒絕比武台上醫修的治療回到房間,也一定是出於這個原因。


    陰山鬼珠雖然不能徹底根治,但總歸可以緩解一些痛苦。要是他得了寶物卻放在抽屜裏,簡直暴殄天物。


    她這句話說得一氣嗬成,說完了才意識過來,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裴寂不知道陰山鬼珠能抑製魔氣,在他眼裏,她送了珠子,還死皮賴臉地叮囑他一定要帶在身上……


    簡直像是讓他佩戴定情信物一樣嘛!


    寧寧兀地紅了耳根,匆忙解釋:“我聽聞陰山鬼珠可治病痛,若是小師弟外出曆練不甚中毒,可以憑借它化險為夷。”


    承影平時絕不會在魔氣湧動時出聲煩他,這會兒嘖了一聲:“人家小姑娘是要你記得定情信物啊裴寂。”


    什麽定情信物。


    少年嘴角劃過一絲嗤笑,似是覺得身上的劍痕不夠深,從懷裏掏出把小刀,刺進手腕。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情與愛,他和那位心高氣傲的師姐幾乎毫無交集,她怎會傾心於他。


    就算當真有好感,也不過是看上這張沒什麽作用的皮相,不過多久,這份廉價的情感就會煙消雲散。


    他不傻,不會讓自己陷進去。


    裴寂一邊把小刀往右劃,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她,神情似笑非笑:“多謝師姐。隻是這陰山鬼珠實在貴重,裴寂無福消受,還是歸還於你吧。”


    他不願虧欠人情,上次寧寧話一說完就轉身跑掉,完全不留拒絕的機會,這回終於能把話說開。


    門外的小姑娘似是急了,音量放大好幾個度:“你救我一命,我理應報答。那顆珠子——”


    她的話剛說到這裏,耳邊便響起吱呀響聲。


    裴寂打開了門。


    他的模樣狼狽得厲害,眼白上的血絲如藤蔓般瘋狂生長,占據大半眼睛。


    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帶著血氣,黑衣黑發融進夜裏,隻有蒼白臉頰被月色浸濕,白皙得像在發光。


    濃鬱的夜色陰沉如墨,把月光靜靜往下壓。


    裴寂眼底的陰翳卻要更甚,凶戾得像是要將她一口吞進去。


    “總之!”


    寧寧卻不怕他,把手裏層層裹住的手帕迅速打開,露出裏麵一個淡黃色球形物體,在裴寂張嘴拒絕她的瞬間踮起腳尖。


    然後把那東西毫不猶豫塞進他嘴裏。


    入口是柔軟得不可思議的觸感,軟綿綿圓滾滾的小球有一半被塞進他口中,少年瘦削的臉頰被陡然撐得鼓鼓囊囊,像包子那樣鼓起來。


    裴寂臉上的戾氣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滿目錯愕與茫然,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


    就連殘餘的微弱魔氣也倏然一停,仿佛有些驚愕和害羞,悄悄在半空打了個旋兒,鑽進黑黝黝的影子裏。


    “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要聽。我讓你帶著珠子,你就得帶著珠子,不然我——”


    她想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狠話,隻得瞪著雙眼看他:“不然我會特別特別生氣,我生氣很可怕的。”


    裴寂沒說話,他也說不出話。


    “藥箱給你。”


    她從地上撿起藥箱,不由分說塞進裴寂懷裏,又指了指他嘴裏的東西:“這是我從別人手裏買到的奶黃包,必須趁熱吃,所以我才說要盡快親手給你。”


    說著又加重語氣:“不許吐!快吃掉!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嗎!十分之一的家當欸!我很窮的你知不知道!吐掉的話就是在割你師姐的肉!”


    裴寂:……


    在開門之前,他體內的魔氣便已經消退大半。此時嘴裏充斥著軟糯濃香的氣息,竟長驅直入五髒六腑,似乎能把積攢已久的血腥味洗滌一清。


    大概是怕他吃完後又說胡話,寧寧說完就道了別轉身離開,留裴寂一人站在門前。


    這算哪門子事。


    他準備了那麽多絕情的、諷刺的話語,卻被她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發著愣站在原地。


    ……真沒用。


    連凶她一下都做不到。


    他想勾出一個自嘲的笑,卻發現嘴角僵硬得沒了力氣。嘴裏的香氣縈繞在舌尖,裴寂用手握住奶黃包底端,牙齒輕輕一咬。


    暖洋洋的內餡猶如濃稠香甜的暖流,轉瞬之間充滿整個口腔。冰冷殘破的身體因為這股溫度重新回暖,他動了動血肉模糊的僵直指尖,側身倚在門邊。


    月色下沉,樹影闌珊。


    魔氣纏身的少年鼓著腮幫子,舔了舔甜甜膩膩的小奶包。


    裴寂不會知道的是,寧寧送完奶黃包回到自己房間,第一件事便是拿出通訊符,給一間外門弟子房寄了封信。


    上書幾個大字:明日晚飯時間,裴寂別院,務必動手。


    寧寧實屬被逼無奈。


    係統好久沒發任務,今天一發,就來了個特別過分的——


    原主看出長老們對裴寂的賞識,心中嫉妒之意愈發強烈,存了心思想要報複。


    外門弟子中魚龍混雜,很多人開展了形形色色的副業,比如幫忙代課、幫忙寫作業,以及幫忙揍人。


    都窮成這樣了,原主居然還能□□著作妖雇人,榨幹自己的最後一點私房錢,真可謂惡毒女配之模範,寧寧自愧不如。


    總而言之,她要聯係外門弟子房,進行一番業務交流後,雇傭一夥人去裴寂院子裏找他麻煩。


    雖然故事當然是以裴寂的以一勝多告終,但他在今天比武台的戰鬥中受了傷,無論結果如何,明日的反抗都會加劇傷口破裂,讓傷勢更為嚴重。


    所以寧寧才會傾家蕩產地買了個奶黃包,作為悄咪咪賠罪的小禮物。


    對方的信件很快傳來,言簡意賅:[收到。]


    但寧寧同樣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她萬萬不會想到,在今夜的某間房屋裏,有人也像她一樣寄出了一封信。


    內容如出一轍,宛若複製粘貼:[明日晚飯時間,裴寂別院,務必動手。]


    於是第二日,裴寂用餐後回到住處時,首先便看見圍在門前的七八個人。


    清一色築基中期修為,目光不善,臉上蒙著麵罩。


    “你一定就是裴寂。”


    為首的那個陰冷一笑:“算你不走運,有人雇了我們來教訓教訓你。”


    他的語氣勢在必得,然而話音剛落,還沒等裴寂有所反應,不遠處便又響起另一道中氣十足的男音:“裴寂在哪兒!”


    循聲望去,居然又有八名高大男子從小徑裏緩緩走來,同樣是築基中期修為,蒙了麵罩。


    兩隊人馬麵麵相覷。


    小小的眼睛裏是大大的疑惑,一樣的麵罩一樣的架勢,猶如複製粘貼出來的葫蘆娃兄弟。


    “那群人來這裏是要幹嘛?難道我們之中有人走漏風聲,讓裴寂提前做了準備,特意找人保護他?”


    不知是誰悄悄念叨了這樣一句話,站在門口的人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他們剛把這姓裴的小子團團圍住,不遠處就出現了另一隊氣勢洶洶的家夥,看他們凶神惡煞的模樣,想必來者不善。


    一時間交頭接耳,細小的嗡嗡聲此起彼伏。


    “喲,英雄救美啊?都什麽年代了,還玩這一出。”


    “問得還挺狂,怎麽,就算知道裴寂在哪兒,他們能護住他麽!”


    於是為首的那個冷哼一聲,音量洪亮如鍾:“在這兒!你想幹嘛!”


    他說得又凶又狠,仿佛不容許身旁的少年遭到別人染指,甚至一腳邁向前方,將裴寂整個擋住。


    這是一種代表占有的動作。


    可在其他人看來,就完全不是這一回事了。


    ——哪兒來的老母雞在護蛋呢?


    站在小徑邊、被寧寧請來的外門弟子同樣摸不著頭腦,用隻有旁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交流。


    “怎麽回事?為何那小子身邊聚了那麽多人?”


    “難道裴寂知道我們要來,特意找了人保護他?”


    “他真以為我們打不過那些人,以為讓別人擋在麵前就奈何不了他了?小爺我今天就是要把他們打個頭破血流!”


    “我們想幹什麽?”


    他們之中的首領同樣上前一步,語氣不容置喙:“識趣的話趕緊從他身邊離開,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謔!蒙麵變態男!有本事上前來單挑啊!這小子,我們今天要定了!”


    兩隊人彼此對立,劍拔弩張,不知是誰擦.槍.走火,迸出一道明顯的殺氣。


    如同平靜的湖麵陡然掀起層層漣漪,僵持的場麵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狼狽散了一地。


    所有人同時發出一句怒喝,掄起拳頭往前衝。


    所有人心裏都懷有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信念,它是那樣堅定,那樣璀璨生光——


    裴寂你這臭小子看不起誰呢!真以為他們打不過那群蒙麵男嗎?等解決掉你請來的保鏢,就是你的死期!


    他們不會知道,本應該成為眾矢之的的裴寂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轉身回房,無事一身輕。


    更不會知道明白真相後,自己的淚滴會像傾盆大雨,碎了滿地,在心裏清晰。


    這世上,多的是大家不知道的事。


    寧寧麵無表情地看著賬單。


    醫藥費雇傭費精神損失費……媽蛋居然還有個同行友誼修補費?你們兩撥人打得難舍難分,結果裴寂本人直接回房睡覺,這件事兒難道還得怪她?


    不如直接去搶。


    [怎麽會有兩撥人?]


    寧寧一個頭兩個大,寫字飛快:[另一撥人是誰派過來的?]


    對方很快回複:[我們是有職業道德的,一般不輕易透露雇主信息。]


    算你狠。


    握筆的手,微微顫抖。


    再動筆時,小姑娘的每個字都滿含著血與淚:[加錢。]


    通訊符很快便出現在寧寧窗前。


    [——不過要是你執意堅持,也不是不可以啦。雖然我們有職業道德,但你也知道,我們沒道德的嘛,哈哈。]


    她麵無表情地繼續看,視線麻木地落在最後那三個字上。


    [賀知洲。]


    這是個有些熟悉的名字,寧寧下意識皺了皺眉,努力從腦海裏回想關於他的信息。


    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


    這位賀師兄在原文裏不過是個被寥寥提過幾次的路人角色,寧寧卻對他頗為印象深刻。


    主要有三件事。


    其一是他不但愛劍如命、變著花樣地鍛劍買劍,還整日在山下尋歡作樂,吃吃喝喝花錢如流水,貧窮程度與天羨子如出一轍。


    此人腦回路非同一般,在窮困潦倒、被高利貸追債之際,竟用身上僅存的一萬靈石買來一堆石頭與顏料——


    親自造了一千的假靈石。


    這頓操作已經夠反智商反人類了,結果還被債主當場揭穿那一千靈石不是真的。


    問他為什麽要造假,那憨憨答曰:因為真幣造不出來啊!


    其二是此人性子賊直,遇到不合心意的人就直接拔劍,不管對方是誰。


    結果某天不知怎麽回事,居然與梵音寺裏七歲的小和尚起了爭執。


    佛家人講究清心而為,敵不動我不動,那小和尚停在原地打坐靜候,他不願先出手欺負小輩,又不想就此作罷,便拿著劍與對方在烈日炎炎下對峙。


    然後在三個時辰後直接中暑昏倒,一邊口吐白沫一邊神誌不清地對那小和尚說:“為什麽欺負我?為什麽?”


    至於其三……


    其三就是那件震驚全宗門的事情,玄虛派弟子賀知洲窮困潦倒,竟不惜前往花樓賣身陪笑,最後還成了花魁。


    有人稱他身懷劍氣,理應是個修道之人,那廝臉不紅心不跳,口出狂言:“我乃萬劍宗弟子,閣下好眼光!”


    萬萬沒想到,現場恰有一位萬劍宗親傳弟子,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地破口大罵:“我呸!你明明是玄虛派那個假.幣哥!”


    於是一代花魁就此隕落,玄虛派賀知洲名揚九州。


    回想完畢,寧寧目瞪口呆。


    世上竟有恐怖如斯之人。


    和人沾邊的事情,他是樣樣不做啊!


    然而賀知洲雖則驚世駭俗,在原文裏卻戲份極少,基本沒和主角團有過什麽接觸。這會兒忽然心血來潮地作妖……


    太奇怪了。


    不行。


    寧寧想,她得去會會賀知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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