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咱們還趕時間呢,英姐……”


    “你說什麽你,閉嘴!”


    陳火英一聲怒喝,周思婷立馬閉上了嘴巴。


    她站在正午太陽曬得滾燙的柏油馬路麵,陪著怒氣衝衝的陳火英罵著那個衝出馬路上差點被車撞到的熊孩子。


    馬路上火熱得刺眼,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餐的思婷簡直覺得有點頭暈眼花了。


    其實是你自己沒看燈衝過去差點撞到了人家,你還說呢!


    再說人家家長都已經一直在道歉了,還要罵得那麽狠嗎?


    盡管心裏非常不平,但嘴巴上,思婷卻沒敢說一句,有時候她在陳火英的麵前總是不自覺的低人一等,這有一點奴性的感覺,她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交警過來了,陳火英越發大聲的叫囂起來,她拉住交警的衣服,不斷地抱怨說:“他們是想讓我撞死,明知道我新拿的駕照不熟悉,剛才啊,我差點就扭錯了方向盤……”


    是你自己技術差,考了五次路考才勉勉強強過關,還好意思說!


    思婷依然不敢把話說出口。


    交警都有點不耐了,陳火英看著交警不是太熱心的態度,更是憤恨地叫嚷起來:“你是幹什麽吃的?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爸是誰嗎?!!”


    誰知道你爸爸是誰!唉,誰不知道你爸爸是這兒的副市長啊,就因為這個,你就要這樣囂張跋扈了嗎?


    思婷因為剛才被陳火英嗬斥過,她一直忍耐著沒有作聲。


    陳火英罵了大概有半個多鍾頭,大概覺得累了,她就狠狠罵一句:“我記得你們,回去我找我爸,讓你們好看!”


    算了吧你!別老是這樣把你爸抬出來,這裏除了我,沒誰會甩你!


    “上車!”


    陳火英甚至正眼都沒有看她一眼。


    思婷和陳火英從初中就是同學,每個月150塊錢,思婷包辦了陳火英所有的作業,然而到了高中,久病的爸爸終於不治,媽媽在醫藥費後麵又跟陳火英的家庭借了一筆錢,給思婷作學費。


    陳火英說:“我爸的錢不是想借誰就借誰的,看你是我老同學,以後上同一個學校有照應!”


    陳火英今天要思婷陪她去香港,一天來回,就為了買一點新上市的化妝品,盡管她刁蠻刻薄,嬌生慣養,但長得很漂亮,值得花這點錢,她也花得起。


    思婷看看身上這套衣服,是英姐給的,當然,不是新的,以現在自己做家教掙的錢,要做兩個月才買得起這一件上衣。


    這些年來,英姐不要的東西,她拿了多少?


    是不是就因為這些原因,她在英姐麵前才會永遠的抬不起頭來?


    思婷念書很聰明,可她總是不自覺地羨慕英姐,然後對於英姐有意無意的使喚和居高臨下的對待,她總是帶著一種自卑又自暴自棄的消極心態去全盤接受,即使心裏有什麽意見,她也不會說出來。


    “你剛才幹什麽去了?都不幫嘴,真是!”


    思婷張嘴想分辯一下,可英姐下麵又一句話甩過來:“真不知道讓你在我身邊是幹什麽吃的!”


    “你……”


    你把我當什麽了?不就是欠你家一點錢嗎?憑什麽你要這麽對我?!!


    “怎麽,我還請你去香港呢!”


    還說這種話,你不過是想叫我幫你拿東西照顧你而已!


    可是,思婷喃喃動著嘴唇,卻怎也說不出口,她的臉頰憋得通紅,但她還是說不出口。


    是在心裏的奴才性情已經根深蒂固,你這沒用的東西!可誰叫你家是問她家借的錢呢?


    思婷一想到這,氣就不覺地自己泄了下來,自己家裏窮,長得也不好看,什麽都比不上英姐。


    每次想到這裏,她就不再想作任何抗爭。


    為了避免尷尬,她扭頭不看英姐,反而看著車裏的後視鏡。


    叫不上名字的高級轎車,車裏麵盡是真皮的座套,坐上去十分舒適、順心,思婷盡量不去想自己能坐上這麽高級的車全是因為有英姐,她半眯了眼,想要睡覺。


    打了個寒戰,發現車後麵有人!


    思婷感到渾身一個激靈,她一下把背坐直起來,扭頭看向後座。


    沒有人啊,隻有一大堆待會還要自己幫拿的行李。


    思婷搖搖頭,今天早上要幫英姐收拾東西,忙得早餐都沒來得及吃。


    是我自己餓花眼了吧?她揉揉眼睛躺下來。


    可是,剛才受了驚嚇後,現在怎麽都沒法子靜下心來。


    思婷覺得冷,她看到英姐開大了空調,接著她就聞到一股很怪的氣味,隻見英姐又罵罵咧咧地調弄了一下。


    那股氣味很怪很怪,有點酸酸的,腥腥的,不是很濃,思婷覺得像是淡淡的死老鼠的氣味。


    她皺著鼻子打開窗。


    剛才真是的!


    抬抬頭又看了看後視鏡,沒有什麽,車子的後座上麵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


    思婷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把後視鏡當成了鏡子,仔細地看自己的臉。


    因為睡眠不足,臉蛋都有點浮腫了,顯得更加圓滑,思婷又看看自己的眉,修得還好,為了能夠稱得上英姐給的那條裙子,故意梳的這種發型,好像和自己的圓臉不太相稱,顯得她的臉更大了。


    可這條雪紡裙子可是u2的名牌貨,得要好幾千塊呢!


    白色的底,淡紅色的印染碎花圖案,料子輕軟柔滑,真是一分錢一分貨啊!


    而且,她記得英姐買的時候是上一個月的月底,這麽算來,英姐還沒穿過多少回呢!所以,當英姐把裙子拿來的時候,思婷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思婷細細地欣賞著,忽然,她看見,在雪紡裙子的上衣靠近胸口的地方,有一團汙漬,暗紅色發黑的一團,不,不是裙子本身的圖案,思婷本能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


    沒有!衣服上麵沒有那團汙漬,假如衣服上麵有那麽大一團汙漬,自己早就發現了!


    思婷再抬頭,後視鏡上,清清楚楚地顯示出,她的裙子上麵確實是有一大團的汙漬,暗紅色的,發黑的,一直延伸到腰部,再到大腿處。


    外麵的氣溫很高,可是思婷渾身發起抖來,她再次戰戰兢兢地低下頭。


    沒有,身上確實是沒有啊。


    隻有在後視鏡上麵看的時候,那汙漬才清清楚楚地顯示出來,思婷麵色越發變得蒼白,她張口想要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


    “你怎麽了?”身邊的英姐轉過臉來。


    不知道為什麽,思婷打了一個寒戰。


    “沒……沒什麽……”她不自覺地口吃起來。


    英姐轉過臉去,繼續開車。


    思婷低下頭,剛才,不知道為什麽,她發現英姐的表情很奇怪,很可怕,她的眼睛,那樣盯著自己,讓思婷感到自己的後背涼涼的。


    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思婷想抬頭,但她又不敢,她害怕看到那塊古怪的後視鏡。


    “怎麽了?是暈車嗎?”英姐有點出乎意料的關心起思婷的感覺來。


    思婷連忙回答:“不,沒什麽,我沒事。”


    “那就好。”


    “還要開多久的車才到深圳?”


    英姐沉著臉說:“這裏不是高速公路。”


    思婷恍然抬頭看看路邊,這裏沒有路牌,路也很顛,不像高速公路。


    她不解的問:“怎麽了?”


    英姐忽然停下車來,“剛才是在高速上麵走,但現在,我折回來了,你沒發現嗎?”


    思婷一臉迷茫的問:“為什麽?”


    “剛才我是故意在高速公路的入口和人爭吵,叫來警察的,其實,我的技術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差呢,這段路的中間有條小路,隻要逆行一小段,這裏就有個沒人到的廢棄加油站,你知道嗎?”


    思婷搖頭,她的心忽然變得好亂好亂。


    外麵真的沒有一個人,本來高速公路上車子就不多,現在英姐好像拐了一個彎,這裏山連著山,更加顯得無比荒蕪。


    思婷聽到夏天的山蟲在鳴叫。


    英姐繼續把車往前開,一會兒,麵前真的出現了一個加油站,但看上去棄置已久,暗綠色的藤蔓植物盤繞著,爬滿了水泥的建築外牆,印著“禦宅庸少加油站”的紅色油漆斑駁脫落。四周一片死寂。


    為什麽要來這裏?


    思婷張張嘴巴,可是她不敢問,她從來知道英姐專橫的脾氣。


    “思婷,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們為什麽要先來這裏?”


    出乎意料的,英姐的語氣居然變得很溫柔,她正麵看著思婷。


    思婷瞪大了雙眼。


    “別怕,我們很快就回去,我們馬上要去香港的,不是嗎?”


    思婷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思婷,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你跟我這麽久的朋友,我都送了什麽東西給你了?”


    對於不合時宜提出的問題,思婷卻認真地回想起來,她開始隱隱覺得更深層次的不安,但是她還是在認真的想著。


    衣服,裙子,文具,甚至零花錢,這麽多年,都是多虧了英姐,窮困潦倒的思婷,才能依然擁有讓人羨慕的這一切,小時候進口的鉛筆盒,後來的迪士尼書包,再後來的高檔服裝,甚至現在這條裙子……


    青春期是一個熱愛攀比的年齡,家裏一分錢都沒有的思婷,還是能夠穿得這樣光鮮體麵,這不都是因為……


    “思婷。”英姐有點不耐煩了,“你一共欠我們家多少錢?”


    思婷吃驚的抬起頭來,但是英姐沒有讓她計算,“你想想,假如你家要還的話,得要多久才能還給我?”


    思婷又是一驚,她咽了一口口水。


    爸爸治病的醫藥費,她們那時候的生活費,她讀大學的費用……那不是說幾年,甚至十幾年都有可能還不清啊。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說起這些話?思婷看著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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