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弈劍山莊內。老天爺的心思,誰也猜不透,前幾日又開始下起了大雪。


    比尋寒山發難前,下的還要大些...這也讓葉當聽的一些計劃落空,原本他想讓白梓帶領門下弟子,與山莊中的弟子互相切磋,來熟悉下彼此。


    看著這不知何時能夠停止的漫天飛雪,黃衫老騙子也隻得裹了裹自己的袍子,好生歇息了。


    正當葉當聽想小憩片刻的時候,屋門突然被人打開。還未等開門的人自報姓名,葉當聽趕忙出聲喊道:“快些關門!快些關門!冷得慌!”如此時節,還會找上門來的,自然是無事少年郎。


    “哎,老騙子!大白天睡什麽睡啊!”林滿六衝著葉當聽便是一頓嘴碎。


    葉當聽等門縫關嚴實了,哪會再搭理他,扭過頭看向裏屋便準備繼續休息。


    少年扯了扯嘴角,便準備轉身將屋門重新打開。寒風再次透過門縫,呼嘯卷入屋內,直接凍得那臥榻之人一哆嗦。


    “林大俠今日感情無事可做?”葉當聽直接坐直了身子,沉聲說道。林滿六看著不再犯懶的老騙子,這才重新關上的房門。


    “先前季師姐一直在城中散步消息,將山莊元氣大傷的消息故意傳出,可也不見有人上當啊,更別說尋寒山了...”少年言語出聲。


    葉當聽裹著袍子站起了身,反正也睡不著了,隻得與少年說道說道。


    “尋寒山的那位圖山主,或者說是圖山大王,昔年擴建山門之前,與那雲來觀何氏一樣出自叛軍...”


    “有這麽一個經曆,為何還能謀得如今家業?”林滿六疑惑問道。葉當聽無奈一笑:“古往今來,多少仇怨歸根結底,不過一個利字...”一些所謂的血海深仇,在利益麵前,仿佛連白紙都算不上。


    隻要賣家價錢、銀兩,或者報酬給得足夠高,誰不樂意去分一杯羹呢?


    為達目的,得手之前嘴中呼喊的是不死不休...但隻要發現給得足夠多了,倘若比原先還要好,握手言和都不為過。


    少年尋了處靠椅坐下,那黃衫老騙子睡意也沒了,開始為他講起尋寒山以及那位山主的過往。


    尋寒山,位於嶺南柳州。以往的名聲,遠不及風雪大觀樓、問劍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要弱於南疆的參星觀。


    算是以近年來式微的鑄劍峰相當...但遠不能以此就評定此山,因為之所以有如今的尋寒山,還要歸功於兩人。


    首先一人便是已經身死的展鏗,他作為尋寒山的首席長老,地位僅次於山主。


    並且放眼整個尋寒山,皆是以他主外,一切關乎江湖的事宜都由展鏗進行操辦。


    為人狠辣、果斷,為尋寒山近年來壯大聲勢,提供了很大的助力。而另一人就是尋寒山真正的掌權者,尋寒山主——圖鬥。


    此人自號山狐,常年居於尋寒山主峰之中,根本不願過問外事。有需與外界聯係的事情,全都會交由展鏗去操作。


    故而得名展鏗掌外,圖鬥掌內。在一些常人看來,這位圖大山主,就是被展鏗架空起來的一個傀儡山主。


    但是從弈劍山莊秘密打聽到的消息來看,那位深居簡出的山狐,手段和心性隻會更甚展鏗。


    這些時日,由於久久未有動靜和消息傳回,葉當聽也開始戒備此人。並且對於尋寒山的探子,也做了防備...尋寒山手段,弈劍山莊在早些時日,就已經有機會領略過了,根本不輸問劍湖之流。


    葉當聽從陸府的藏卷密宗,以及他自己的一些消息途徑中,對於圖鬥有了一定的了解。


    昔年還沒有圖鬥這一號人的尋寒山,完全可以用一個三流門派來形容。


    那時江湖武林中,有很多門派都能將其拿捏至死。可是直到這位山狐的出現,就開始讓尋寒山三字,逐漸走入世人的視野之中。


    不過由於他初期與嶺南兵匪無疑,早早地便被炎陽派兵圍剿,而後捉拿入獄。


    往後,這位圖大山主的


    “雷厲風行”,開始讓一些同輩的門派無法理解...圖鬥為了達到他心中所想,甘願出賣一同下獄的袍澤,也要保全自己性命。


    為的就是他自己所設想的謀劃,全數能夠完成,全數都能穩穩當當地出現在其腳下。


    沒過多久,牢獄當中的圖鬥,趕上了炎陽王朝大赦天下,圖鬥似是借此機會,得以重新返回尋寒山。


    回到嶺南柳州的他,才剛到就開始收拾舊部殘兵,將那些原本反抗炎陽的叛軍將士、兵卒,都聚攏在這尋寒山之中。


    可那一次的聚集,根本不是為了重操舊業...而是為了他個人!所有昔日那些袍澤故舊,全數死在了他的身前,出手的是秘密積聚在山中的炎陽兵卒。


    因為那一年的赦免,並沒有歸到圖鬥那些叛軍身上,能夠讓他重新走在日光下的條件。


    便就是以此向炎陽王朝,贖罪買命...僅此一役的尋寒山,正式擺脫了兵匪之嫌,他圖鬥也借此名正言順的開宗立派。


    讓整個尋寒山一下就與眾多高門大派並肩,其中要是沒有炎陽王朝的暗中扶持,是不可能的。


    再後來,便是江湖人所熟知的大門派尋寒山了。因為嶺南的江湖門派,大多受圖鬥和展鏗二人的打壓,根本無一人敢反抗尋寒山。


    皆是怕遭受圖鬥、展鏗的報複...隻要尋寒山附近的鄉鎮裏,突然喊道一句:“大王讓我討些水喝、拿些銀錢、山中無炊煙了...”諸如此類的麻煩語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個人都知道,定是尋寒山弟子過境。


    必須盡快回避,或是盡早獻上殷勤,不要斷了自己生路。不時還有些尋寒山弟子,還能玩笑地喊上一聲:“大王叫我來巡山嘞!”如此的玩笑言語,隻會讓周遭的鄉鎮,和那些小門小派產生畏懼之感。


    倘若沒有屠惡門的出現,以及風雪大觀樓的率先遭逢危難,恐怕都輪不到問劍湖組建天地盟。


    尋寒山領銜嶺南的一眾門派,便能營造出一定規模的


    “天地盟”。屆時,還有哪一派能夠與尋寒山,爭個你前我後?這些手筆全都出自那圖鬥,用他的解釋來說,也隻有這麽一句:“我尋寒山上下,為何不能這麽狂?”而此次,尋寒山發難弈劍山莊同樣是這種手段。


    在威逼利誘之下,讓那些攀附尋寒山的門派,跟著一同圍困於杭州城中。


    那些影虎山、竹筏渡之流,就成為了展鏗的工具,以此侵擾弈劍山莊。


    妄圖從弈劍山莊,或是從葉當聽手中,獲取到《混元兵器譜·下卷》的下落。


    ......葉當聽將自己知曉的事情全盤托出,言語盡了後,這才長歎了一聲。


    林滿六看著老騙子的苦澀神情,也開始回想起了過往種種。一路以來,都有這些事情的縮影...為了一己私欲,將心中念想以及一身傲骨,全數摔碎在地。


    還有為了掩蓋過往醜惡,一次又一次行凶遮掩之人,不也出現在話本之中。


    往後的日子了,難道就不會出現在自己眼前嘛?就曾聽師父調侃過,那些說書先生編造的故事,其實都源自於江湖本身。


    林滿六聽完、想完之後,也跟著歎氣出聲。看著眼前少年學著自己歎氣,葉當聽不免地打趣說道:“莫不是怕了那尋寒山?”


    “自是不會因為這些事情,便就心生畏懼,隻是感歎一下,世事無常...”林滿六應聲解釋道。


    葉當聽出聲笑道:“林大俠才多大年紀,就學著別人說起世事無常了?”


    “老騙子,你說像這位圖山大王,可以將昔日臂膀換了自己性命,那其他人呢...”少年的語氣不變,像是心中仍有不解。


    “內心狹隘者,江湖之上不在少數,但你不可因今日聽聞過這一類人,往後就覺得世道都這樣了!”葉當聽語氣一轉,開始變得嚴肅。


    少年聞聲後,沒有言語答複,隻是點了點頭。老騙子的意思,林滿六自然明白,是要提醒他不可以偏概全。


    但是在這些勾心鬥角之中,少年實在是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人。如何不讓他將之聯想成這類人,表麵上是一派之主,背後卻是為了活命,手刃親朋的敗類。


    就在此時,少年的眼中閃過一道人影,是手持銀槍、全身披掛的李延鶴將軍。


    隻是這一閃即逝的背影,讓林滿六陷入了沉思,腦袋裏的那些人和事,也忽然變了樣...鑄劍峰的李君策,變成了與之相反的喬鏽塵。


    矩州城外相遇的那位


    “大公子”薑旭,變成了同甘共苦的寧珂。就連天地盟裏,給山莊暗中下套的那明兮、蘭無求,也變成了念叨自己的墨先生。


    葉當聽今日嘴中描繪的那位尋寒山主——圖鬥,也變成了陸莊主和老騙子。


    少年的眼神,也隨之變得豁然開朗。是啊,拋開教自己習劍,以及這些道理的老騙子和墨先生,他還曾見過李將軍。


    對於林滿六來說,前麵這些人與他太過親近,自然不會被他用於跟其他人和事做比較。


    而李將軍不一樣,在少年看來,他從見到李將軍的第一麵開始。在李延鶴將軍身上,林滿六感受到的,一直是那鋤強扶弱的精神。


    少年不敢說,這世道上如李將軍一樣的人,一定會比圖鬥那樣的人多。


    但同樣這世道上,也不會隻有李將軍一人如此!林滿六這才開口出聲:“我明白了!”聽得少年言語,葉當聽臉上笑意漸起,不作任何點評,便就重新躺回了臥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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