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滿六尋著聲音看去,隻見從酒樓二樓一處雅間當中,行出了位黑紅大褂的披發男子。


    是那卻邪的裴憶情?他曾會出現此地,為這唱戲班子說話又是為何?短衫少年懷著這樣的心緒,開始對眼前這位


    “詭醫”進行揣測。步升華抬頭的同時,雙眼微眯起來,手中那柄折扇再次撚開。


    隨著折扇搖晃,他言語出聲:“閣下莫不是這清江引請來的托兒...這般著急咬人啊?”裴憶情輕笑一聲,雙手籠起袖管,不慢不緊地從二樓走下。


    “步大家還未點出此戲褒貶各在何處,就開始言語令人失望,隨後又是這般書生郎看不上戲子的路數,不該改改嘛?”步升華聽此一言,心中更加確信此人就是為了幫襯清江引,手中折扇隨之向前一提,指向了那襲紅黑大褂所在的方向。


    “我本不願拆這戲台,你非要迎上臉來,就是自個不要臉了!”兩人的言語逐漸針鋒相對起來,看戲的客人也跟著起了興致,原本快離席幾位爺,重新靠回了椅背,準備開這一場台下新戲。


    站立台上的那位角,看著有路人被牽扯其中,他正準備下台勸阻。卻看到那襲黑紅大褂抬手一揮,做了個回絕的動作。


    “蘇先生隻需管顧台上戲,台下事裴某會自行解決!”裴憶情行下台階,與那位步大家平視互看。


    台上之人隻得抱拳行了一禮,原地保持不動。步升華輕蔑笑起:“倒是仗義得很啊,你可準備好了?步某不才,倒是能指出一點半點...”裴憶情還之一笑:“那便請吧!”步升華擺弄著手中那柄寫就


    “獨步生花”的折扇,搖頭晃腦間便開始言語出聲...清江引此戲,前半段湊巧早年聽過。


    無非是將市井之中的閑書話本,全數揉雜一起,最後拚湊出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角。


    同時這故事本身更是無趣,有各方氣運、人脈、關係加持其中,誰作為那位角不能成事?


    如此又何須花費筆墨,排譜戲曲將之演出?我輩習作話本多年,胸腹間筆墨隻需取一分半點,便可隨意寫就十篇百篇。


    而今日聽此後半段,更是新意全無,將先前內容稍作修改,便提上台麵。


    這樣的拙作,我步升華不可評價?這樣的拙作,你就可強抬硬捧?這樣的拙作,樓中的各位聽得可滿意否?


    隨著最後三問的提出,步升華收攏折扇,直指向裴憶情麵門。此時在他的腦海中,已是那男子不知如何作答,開始捉襟見肘的模樣。


    可他聽到的卻是裴憶情悠哉遊哉地問了一聲:“步大家說完了對吧?”步升華腦袋一歪,應了一聲:“對,該你了...”裴憶情向前跨出一步,隨即開始言語。


    第一,你說此戲都由市井閑書拚湊而成,卻不言其囊括百家之長,將我輩閑人最喜看到事物融入其中。


    難道步大家在往日裏,用那醒木拍打作響,口中朗朗上口,引得台下呼喊的不是這些嘛?


    第二,你以個人之見理解戲中內容,在你看來那些加持,放於此刻就能讓一人成事,讓一人查明戲中真相?


    無非是你個人曲解,從一開始便不對此戲抱有希望,你這樣態度又曾能看得進去?


    第三,步大家你若當真是大才,此時為何又屈尊於此,藏於人群之中聽曲看戲呢?


    以我看,當真是受了些吹捧,就覺得自個是那古往今來第一人了!黑紅大褂的男子每一次開口言語,都向前跨出一步。


    直至其言語結束,早已站立步升華麵前,雙目緊盯住對方麵容,心口也抵在了那柄折扇之上。


    步升華強作鎮定,腦袋偏向酒樓門外,不去看裴憶情,也不去看那戲台。


    台上那位被喚作蘇先生的角,見其沒有應聲,便準備出言謝過裴憶情。


    “多些這位公子解圍,其實公子所言,在座諸位看客老爺,隻要是前些年看過與今日來此的,都知我清江引所書的到底是一卷怎樣的故事,今日鬧劇多是庸人自擾罷了...”這句


    “庸人自擾”,可是直擊在步升華心口上。他麵目猙獰地看回台上,呼吸都開始顯得有些局促。


    “蘇弋影...真當我不敢說是吧!你是不明白你們這出戲,到底唱了個什麽嘛!”裴憶情臉色一冷,黑紅大袖抬手一揮,直接鎖住了步升華的手腕。


    手中勁道隨即傳出,反應稍慢的那位步大家,一臉錯愕地回看向眼前男子。


    因為手腕處傳來的痛楚感,折扇跌落在地。步升華掙紮出聲:“台上一個...敢妄議朝堂的戲子...台下一個...惱羞成怒的托兒...”他心中堅信,此處人多眼雜,眼前這人肯定不敢隨意動他。


    裴憶情冷聲說道:“先前不提,此時不成那狗急跳牆之嫌?”步升華聽著眼前男子的言語,手腕上的痛楚又強了幾分。


    他強忍著再次呼喊道:“你清江引敢用戲曲...暗諷當今二聖臨朝盛景!”此話一出,原先看熱鬧之人不禁全數麵色一僵。


    這種話,可不是能隨意言語,隨意往別人身上扣的。就算南邊各地江湖門派話語權大過官府,可這天下終歸是炎陽的,終歸是姓夏的。


    台上那位蘇先生麵色也開始凝重起來,因為的確此戲的終局,便是他這位角手刃了其殺母之人,戲中人的生父。


    而兩人戲中的地位,便就同那龍鳳至尊。裴憶情鬆開了步升華的手,後者心中大定,此刻是他占了上風。


    隻要稍後在樓中再煽風點火一番,這清江引怕是要栽在他一人口舌之下。


    對於這些廟堂之事,林滿六在老騙子以及墨先生的閑聊中,還是聽得一些的。


    如今世人口中傳頌的二聖臨朝,說的便是當今的夏家天子與其皇後共治的局麵。


    都說自從那皇後入宮起,天子心中像是隻有她,而她眼中也隻有天子一人。


    起初群臣還在忌憚,是否會有礙天子處理政事,可後來卻都隻稱其才幹不弱相國。


    自盛陽元年起,天子便與皇後一同於殿前處理政事。每逢批閱奏折時,都是皇後先閱,若有繁瑣細則再呈於天子,兩人的才智造就了此刻的炎陽盛景。


    如此便有了這


    “二聖臨朝”,但要說皇後可有何處不好,恐怕便是至今都無子嗣了...林滿六想到這裏,不禁看向了裴憶情。


    他有些好奇,這位卻邪的


    “詭醫”該如何破其說法。黑紅大褂的男子,沒有過多的動作,隻是看向了台上的蘇弋影,向其行了一禮。


    “蘇先生,早年的戲我有些忘了,可否麻煩蘇先生輕唱幾句,便是那結尾得其真相的那段...”蘇弋影嗯了一聲,撚指而起,接著又是一個轉身開始唱了起來。


    唱的是那生母心中所想,說的是那生父心中執念。兩人心中的念想從最開始的契合為一,變得出現嫌隙,再到最後那生父為了手中權勢,親自命人將其抹殺。


    曲至終時,戲便盡了。蘇弋影雙手疊放在唇前,向台下眾人行了一禮。


    裴憶情開口問道:“這便是步大家所言...暗諷當今盛景?”步升華強撐著開口說道:“難道不是嘛!戲中男女不就是暗指我朝‘二聖’心有嫌隙,這番話落到官府手中,看你這清江引該當何罪!”黑紅大褂的男子臉色一沉,正要再次抓向步升華。


    短衫少年一步跨出,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


    “杭州城裏出了這麽個顛倒黑白,玩弄是非的步大家,我弈劍山莊怎麽聽都沒聽說過啊...”林滿六朗聲說道。


    弈劍山莊?這四字猶如一柄重錘敲打在步升華腦袋上,他先前口中雖是將天子、皇後、官府掛在口中。


    可那都是為了借機施壓所言,要說此刻的杭州城裏,炎陽兵卒來了,都不一定有弈劍山莊好使。


    步升華強作鎮定,開口說道:“你們這些江湖草莽,也想跟著一起遭罪不成?”林滿六一手伸著小拇指,可勁在耳朵裏掏了個遍。


    “方才小子站的遠,耳朵有些背...也能聽出蘇先生所唱為何,獨獨就你一人揣著明白裝糊塗...何必呢?”步升華向後退了一步,言語道:“你...還有你...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短衫少年又向前走了幾步,距離裴憶情還有五六步後,就原地站定不再前行。


    此時未知這人目的為何,不可靠太近。林滿六言語出聲:“蘇先生所唱,是二人理念不合才致終局憾事,意在提醒規勸我等,何來暗指之意?還是步大家心念雜了些,聽得意味就多點...”裴憶情接話說道:“莫不是步大家心中對當今政事有異議,才會作此想?”步升華被此言一激,整個人向後倒去,口中顫聲說道:“你們二人休要信口雌黃!”黑紅大褂的男子拍了拍手,二樓雅間當中又走出了一名中年男子。


    那人雖是尋常衣物,卻是立即被人認出了身份。是杭州城的刺史大人!


    “步升華,大庭廣眾之下妄議朝政,跟本官走一趟吧!”杭州刺史言語一聲,便直接下樓朝酒樓外行去。


    這突然的轉變,讓在場之人都有些震驚,更何況他步升華了。短衫少年低頭言語了一聲:“步大家這好人為師、強行曲解的毛病,往後得改一改了...”林滿六說完便不再看向那位顏麵掃地的說書先生,而是看向了身側不遠處,那位注視著自己的裴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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