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藍寺大殿前的廝殺聲,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之久。


    在此期間,王重調遣騎兵來回衝陣六次,管驍身前的結陣甲士已是死傷大半。


    可就算如此,他仍是不見管驍後手,心中猜忌油然而生。


    你到底是在想什麽...


    王重雙眼微眯成線,仔細地注視起了那位昔日好友。


    管驍此刻根本沒有看向他,一如先前模樣,在竭力嘶喊著身前甲士變陣。


    他猛然回想起那一夜周標嘶吼言語,心思太多?疑慮太重?


    管驍,你是篤定我猜忌伏兵,故而不敢貿然出手,好讓其餘人等趁機突圍!


    此刻山腳雖還有精騎兩千,可此次上山強攻,已是將親信全數帶至此地...


    倘若那周標、鄭寬等人帶人強攻,恐怕攔不下他們。


    即便有那褚戌麾下烏夜騎在後駐足,可隻要是東都守軍攔不住這些河北叛軍,他及其親信皆是難逃一死!


    更何況,今日還是他擾亂軍紀在前...


    王重立即做下決斷,他揚起長刀竭力嘶吼道。


    “中軍在前!兩翼收攏,隨我直衝軍陣!”


    在這位東都守將的呼喊下,餘下的數百精騎呈三角陣型,宛如一柄利劍直刺結陣以待的河北甲士。


    珈藍寺的前殿大院本就不大,在這數百人集結其中,更是顯得擁擠萬分。


    東都守將的鐵蹄,才不過幾息功夫,便已踏至一眾甲士身前。


    騎兵的衝殺之勢銳不可當,僅僅隻是一照麵,就將最前方的甲士踩踏至死。


    緊隨其後的,是王重為首的那些精騎將領,所有人皆是正提手中長槍,待與叛軍交匯之際,他們便將長槍一並刺出!


    殺!!!


    不論是王重一側的東都騎軍,還是管驍一側的河北甲士,所有人口中都已高喝出聲。


    仿佛殿前一戰會在這次衝殺之後,就此落下帷幕...


    王重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昔日好友,他心中不禁叫罵出聲。


    什麽當世幼麟,不過是個棄帥保車的懦夫罷了!


    有種便自己衝殺出去啊,就算落得一世罵名,也不該棄置於此!


    何其窩囊,何其廢物!


    好巧不巧,管驍也看向了王重,其麵龐之上不再見先前狠厲,而是一抹極其嘲弄的笑意。


    管驍呼喊出聲:“姓王的!不是提醒過你了嘛!”


    王重沒有理會他,強行穩住自己心神,揮動著手中長刀繼續指揮下屬破陣。


    “破陣之後無需管顧它物!直衝主將所在,永絕後患!”


    險些被騎軍攻破的軍陣,迅速向後匯攏,不過瞬息間,已是比方才戰陣小了一半。


    此刻戰陣雖小,禦敵之效卻大勝先前!


    一時間,東都騎軍隻能將其圍住,並不能徹底攻破軍陣。


    就在王重準備進行第二輪衝殺之時,管驍突然放聲高呼。


    “鄭小都督再不來!末將可真要死了!”


    管驍的言語還未斷絕,在王重身後很快又響起一聲嘹亮的呼喊。


    “河北遼城都督在此!誰敢傷我部將!眾將士隨我斬敵首!救袍澤!”


    霎時,一個持長弓、禦快馬的少年郎,從珈藍寺正門躍入正殿大院之內。


    來者,正是帶兵潛伏在外的鄭寬。


    他手中已是拉弓如滿月,箭矢所指之處,是那東都守將的頭顱!


    “王重匹夫,今日定要取你性命!”


    王重聞聲看去,那隻羽箭已然離弦而來,他立即揮動手中長刀抵擋。


    可即便他出刀再快,也隻能將那隻羽箭打得偏離稍許,箭矢依舊從其麵龐上劃過。


    頃刻間,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出現在了王重右臉之上。


    本就斷臂的他,哪有時間管顧臉上傷勢...王重立刻撥轉馬頭向後看去。


    在鄭寬的身後,逐漸湧現出了數以百計的甲士,他們踏過寺廟正門後,陸續行入大殿前院站定。


    這時,大殿前院顯得更加擁擠了...


    鄭寬沒走?


    本是奔襲上山衝殺的騎軍,如今卻被困於正中,騎軍的威勢隨之一減再減。


    王重沒有回頭,就盯著後方那些甲士呼喊出聲。


    “這便是你真正意圖嘛?”


    管驍並沒有出聲回應他,反倒是那個叫鄭寬的少年郎,又一次拉起了手中弓弦。


    “你這老匹夫,可以猜一猜啊!”


    說罷,少年手中箭矢又一次離弦射出。


    這一次,王重周圍的隨從們,也都有了反應時機,都不用其親自動手,立即有人將羽箭攔下。


    鄭寬臉上的笑意不減反增,他再次言語出聲。


    “管驍!給你看樣好玩的啊!”


    此言一出,就連軍陣正中運籌帷幄的管驍,都不免地注視向了他。


    珈藍寺正門位置的甲士,開始向兩側挪步,一輛輛龐然大物就從那正門位置,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在場之人皆是行伍出身,即便這些器物做工再過粗糙,他們也認出了眼前之物。


    火牛弩車?!


    足足有十數架之多!


    管驍臉上浮現出了一絲不解,因為就算都是些嚇唬人的假把式,再加上趕工製作,他鄭寬也無法短時間內弄出來才對。


    鄭寬出言說道:“今日有弩無箭,弟兄們給我上長矛!大小剛好合適!”


    在這位鄭小都督言語完畢後,其身後甲士皆是將手中長矛裝於火牛之上,緊接著便開始調整弩車上的機括,最後將長矛直指騎軍各處。


    這一係列過程,不過幾息時間就已全數完成。


    王重心中大駭不已,他根本不敢去賭對麵的火牛真假,瞬間便下達了指示。


    “中軍繼續圍困軍陣,右翼隨我前衝,將那些弩車盡快摧毀!”


    鄭寬一聲令下:“給我,放!”


    他言語完畢之際,一枚箭矢便隨之振弦而出。


    身側火牛弩車同樣如此,十數柄長矛如利箭一般,跟隨著他射出的箭矢一往無前。


    長矛擊射前衝,破軍之威勢不可當,一連就貫穿了四五騎東都守軍。


    跟隨著王重準備摧毀火牛的一眾騎兵,無不是被掀得連人帶馬跌落在地。


    顯而易見,這些火牛弩車都是真家夥!


    王重心中一沉,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八百精騎,今日竟然會被管驍以一半不到的兵力就消磨殆盡。


    本以為可將其誅殺在此,而後帶親信回營請罪,如今恐怕隻能與之玉石俱焚了...


    王重死誌以明,他朗聲言道:“為衝陣的弟兄們穩住後方,今日斷然不可讓叛軍突圍出山!”


    跟隨著他義無反顧前衝的兵卒們,皆是握緊手中韁繩一並高聲喝道。


    “殺啊!!!”


    一側是搏命衝殺的東都騎軍,一側是奮力裝填長矛催動火牛的河北甲士。


    兩側兵卒無不是以死相拚,此刻的他們誰都不會退讓一步。


    王重率領的騎兵衝陣當中,不斷地有兵卒因為飛射來的長矛倒地。


    鄭寬身側的這些火牛弩車,也因為構造簡易,根本禁不住幾次急速裝填。


    在半數火牛機括損毀過後,鄭寬將手中弓弦隨手一拋,抽出了自己腰間的佩刀。


    “將士們,隨我禦敵!”


    在其身旁的甲士聞訊之後,從各自甲胄當中摸出了火折子。


    待火光一起,就悉數拋向了火牛之上。


    下一刻,黑煙從弩車內彌散開來,緊接著便是烈火由內到外,將全數弩車包裹起來。


    在火焰的侵蝕之下,這一輛輛弩車仿佛是被點燃的巨牛,逐漸開始變得狂躁...


    這才是火牛之名的本意!


    從弈劍山莊手中獲取火牛時,弩車之中就已備好了燃火所用的焦炭,隻需他們一動手,便可將火牛的威能全數顯現。


    鄭寬看著越發接近的王重,他將手中韁繩用力一扯,整個人便前衝而去。


    那十數架火牛也在甲士的推動之下,徑直向襲來的騎軍撞去。


    與此同時,全程防守不曾主動進攻的甲士戰陣,一改先前陣型。


    管驍嘶吼出聲:“反擊的時候到了!!殺啊!!!”


    包括他在內,困陣當中的所有甲士,幾乎同一時間都放棄了防守,直麵迎向了那些圍困騎軍。


    聽得這些呼喊,王重的內心已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因為他直到現在,才看明白管驍所設之局,他根本沒想逃,也沒有打算與自己決一死戰。


    即便深陷絕境,管驍也依舊在尋覓破敵之機!


    那此刻還未現身的周標,就很好猜到在何處了...


    珈藍寺正殿大院兩側,那些從始至終都是緊閉著的屋舍內,開始有人影閃動。


    就在王重心緒了然的一瞬間,所有屋門全數碎裂開來。


    從屋舍當中再次湧現出了數以百計的河北甲士,在他斜後方的一處較大的柴房裏,走出一個形如肉山的漢子。


    周標一邊拖著手中巨斧,一邊晃蕩著自己身上的肥肉。


    他朝王重暴喝出聲:“上回沒來得及殺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切都完了...


    原本圍困管驍所處戰陣的東都騎兵,遭其反攻,圍困局麵隨之破除。


    準備迎敵王重的鄭寬,憑借著火牛最後的威光,將眼前騎兵暫時壓製。


    而最後從兩側湧現出的甲士,在周標的帶領下,就成了壓到王重等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王重與鄭寬換招數次,他看著身旁的隨從們一個又一個地倒下,心弦早已崩斷開來。


    他看向了後方的騎兵,還在馬背上的已是所剩無幾...


    王重手腕擰轉,盲目地向前遞出一刀,什麽都沒砍到。


    鄭寬則是一刀遞出,先將他僅存的左臂斬斷,又是一刀朝前抹去,從其脖頸之上抹過。


    王重就此摔落在地,他回神之際看向了珈藍寺入口處。


    他好像看見了數十名不著甲胄的人,出現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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