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英是藏劍山莊中最先發現木舒表現不對勁的人。


    無他, 葉英知曉自家幼妹絕非等閑之輩, 又有著扶蘇先生這一重神秘尊崇的身份,平日裏有意無意之間也會更多的關注一些。如今距離木舒的桃李之年尚且還有一段時間, 但是在葉英看來,實在太過短暫也太過令人不安了。


    當葉英發現江湖上關於扶蘇的傳聞再次暴漲, 而那《天下風雲錄》中又先後多出了幾位堪稱傳奇的人物時, 便發現了幼妹的異樣。燭龍殿事件之後,木舒的身體虧損極大, 盛神針告知她一定要精細地調養,不得有失。是以藏劍中人也將她當做了奶娃娃,捧在手裏怕摔,含在嘴裏怕化。葉英知曉幼妹是有分寸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還不間斷地寫書,定然也是心有不安的。


    但是葉英不能直白地阻止木舒的行為, 雖然知曉幼妹向來乖巧,對父兄的教誨向來言聽計從,但她本身也是個極有思慮與考量的人。就像扶蘇這個身份一樣,倘若不是幼妹坦言相告,或許他永遠不會知曉幼妹在背地裏做了這麽多驚世駭俗的事情。


    葉英想了想,去尋了葉煒,兄弟二人商討了一番之後,當天夜裏,葉琦菲就扛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入住木舒的小院子了。


    麵對笑容燦爛宛如東升旭日的小侄女,木舒根本說不出半個“不”字。對於這個在幼年時期便飽經風霜苦難的小侄女, 隨著時間的流逝與年歲的增長,對昔年舊事挖掘得越深,木舒心裏就越發愧疚。她尊敬自己此世的父親,卻也知曉葉孟秋乃至於整個葉家都對三哥一家有所虧欠,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三哥一家出事的時候木舒還是個將將會爬的奶娃子,但即便如此,木舒還是有些難以釋懷。


    如今算下來,穿越女替代她的那段歲月正好是柳夕自殺的時間段,倘若她的身份沒有被人取締,而她又知曉這個故事的劇情發展,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了?是不是她就能救柳夕一命了?是不是三哥一家就不會像如今這般天人永隔了?


    木舒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內疚,她知曉這其中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作怪,她無需將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畢竟曾經的她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主宰,如何能求得萬全之道?但是天災可恕,**難解,正是因為曾經有機會去挽回卻終成虛妄,才會如此讓人痛心。


    “小姑姑都在想些什麽呢?最近整個人都憔悴了。”葉琦菲伸出一根手指頭推開了木舒顰蹙的眉宇,笑容明媚中透著爽朗,如今她已經是一名優秀的藏劍弟子了。肩負大伯與父親給予的重任,但是葉琦菲並不是很懂得哄人開心這項絕活,隻能抱著木舒的腰將她高高舉起,笑著道,“姑姑,看看你這段時間都瘦了多少了?我看葉知都能把你抱起來了。”


    葉知是最近才開始習武的流風門下弟子,今年七歲,胖嘟嘟圓滾滾的模樣跟個白麵團子似的特別可愛,性格也是很討喜的認真型。但是據說這個孩子天生神力,單手扛兩個木舒根本不是問題,以至於這個孩子聽信傳言特別較真看見木舒走出院子就一直跟在她後頭當個小尾巴,一個勁地試圖找機會扛一扛柔弱的小莊主,但是木舒怎麽想都覺得這個不是自己太瘦小的原因。


    “……琦菲,把我放下來吧。”木舒忍不住捂臉,覺得自己心理年齡都快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被自家小侄女舉高高實在丟人,又不是年紀還小皮囊稚嫩可愛到自己看了都想捏的時候,好在葉琦菲也沒讓她為難窘迫,立刻就放她下來腳踏實地了。


    被小侄女葉琦菲這麽一鬧,木舒也感覺心中的鬱氣散去了不少。著書人大多感情細膩,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思考的方式都與常人有所不同,這是上天的恩賜也是可悲的弊病,因為大多數時候內心的思慮與憂愁都不被人所理解,便會被套上“無病呻吟”的帽子。在文學尚未快餐化的年代裏,多得是不為世人所理解而離群索居的著書人,所以木舒一直覺得自己是很幸運的。


    雖然她的思想與觀念或許也沒有人能理解與認同,但是她並不感到孤獨,也在通過自己的文字而逐漸改變著這個時代。


    “琦菲,能跟我說說霸刀山莊的事情嗎?”木舒將之前便準備好的長命縷掛到葉琦菲的佩劍上,語氣平和地道,“琦菲和多多都是在霸刀山莊長大的吧?河朔柳家,北方名門,從魏晉時期傳承至今,也有三百餘年的歲月了吧?”


    葉琦菲來到藏劍山莊之後,便不曾在他人麵前提起過霸刀山莊。因為她知曉藏劍與霸刀的恩怨擺在那裏,雖然藏劍的弟子接受了她,待她友善,體貼她尷尬的身份而不曾在她麵前說過半句柳夕亦或是霸刀的不是,但也不會有人想要打聽她在霸刀山莊的過往。整個藏劍山莊,隻有父親和她的姑姑會詢問她關於霸刀山莊的事情,這讓葉琦菲感到了心安。


    她很喜歡這個年紀和自己相仿佛的小姑姑,也聽說過一些關於小姑姑的事跡,她曾經因此而同情憐憫她的遭遇,卻又在之後醒悟過來那是沒有必要的。她的姑姑有著一份常人難以企及的氣度,在看待事情的角度上始終中肯而毫無偏頗,目光永遠清明理智,包容而寬和。


    她活得坦蕩,行事大氣,卻又在支端末節的細微之處謹慎小心,張弛有度,極有手段,她來到藏劍山莊這麽久,就不曾在下人的口中聽見半句有關自己的閑言碎語。不似在霸刀山莊,哪怕老婦人將她視作女兒般教養,也始終有人背地裏嚼舌根,視她為恥辱。


    “霸刀山莊那邊風景也是極美的,隻是與杭州水鄉之地的美各有不同。”見姑姑感興趣,葉琦菲便也將自己對霸刀山莊的印象與一些趣事娓娓道來,“黃河以北,背靠太平山,一波傾萬瀾,山川河海之壯麗迤邐,盡聚於此。”


    如果說,藏劍是一塊玉,君子溫潤,華光內斂;那麽霸刀便是一座山,巍峨料峭,風骨天成。


    木舒支著下巴聽葉琦菲講自己的故事,霸刀山莊中的人和事,她點到即止,但是對於霸刀山莊的鍛冶之術與刀法,卻是多有言辭。世人隻見藏劍風生水起,暗歎霸刀日落西山,但誰又知曉其中的門道?葉琦菲說起了霸刀第九屆揚刀大會,因為在第八屆揚刀大會上無名刀出世而失了風頭,第九屆的揚刀大會自然也有人暗中冷嘲,道那出自柳靜海手中的“海天孤鴻”乏善可陳,並無可為人稱道之處。


    “但不是這樣的,三舅性格沉靜一如其名,他的刀,自然也如其名,隻可惜,少有人懂。”葉琦菲說起這事時亦有些難言的蕭瑟,她不明白為何世人會說霸刀已無鋒芒之利了,不過是將那外露的氣勢收斂為一片汪洋,雖風平浪靜,但仍深不見底,“霸刀行事多為雷厲風行,最初之所以以‘霸’字命名門派,也是代表著一種無往不利的姿態,門派中弟子也多是性情直爽,愛憎分明之人。”


    葉琦菲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木舒一直在旁側安靜地傾聽,眉眼含笑,隻覺得小侄女簡直是吃可愛多長大的。


    葉琦菲和多多會離開霸刀山莊,一路南下,隻為了千裏尋父,可見她在霸刀山莊中的生活定然並非全然如意的。她約莫是在柳風骨的默認下離家的,但是在那之後霸刀山莊不曾派人來尋她,任由兩個尚未及笄的小女孩跋涉千裏,平日裏隻怕雖然沒有輕視,但也漠然居多。柳夕身為霸刀山莊的四小姐,嫁給敵派之子居然還不得名分,霸刀山莊想必覺得這是一種莫大的恥辱吧。


    對其父母的不滿牽連到了孩子的身上,但葉琦菲如今坐在她的身邊,卻還是能坦然中肯地為她描繪著霸刀山莊的所有。


    ——至少,她這個當姑姑的也要為小侄女努力一次啊。


    “我現在開始起草大綱,係統,幫我整理所有九天和三哥一家的資料。”木舒壓低了聲音輕輕地咳嗽著,雖然支開了侍女,但是也難免擔憂會被他人知曉,隻能一再地壓抑自己的咳嗽聲,“情景模擬,幫我調出當初三哥他們居住的那條小巷。”


    葉煒離家之後便與柳夕一同居住在一處租借的屋舍裏,而木舒所要嚐試的,就是高度還原當初的場景。


    誰說一定要濃墨重彩才足夠動人呢?


    木舒抿唇,壓抑著喉嚨刺人的癢意,隻覺得有千萬隻螞蟻在喉嚨裏爬,肺腑間宛如火燒。她站起身想要走到書桌前,卻忽而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般的眩暈感襲來,她身形不穩,一頭栽倒,一片漆黑中隻感覺到自己似乎磕到了桌腳。木舒一手扣著桌腳作為身體的支柱,一隻手死死地捂緊了嘴巴。然而一撞之下,那胸腔間的窒悶與熾熱都在眨眼間化為了痛楚,再也無法壓抑住。


    木舒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


    咳嗽的力度過大讓胸腔肺腑都感到了疼痛,木舒覺得胃部一陣翻湧,一股甜腥的鐵鏽氣衝喉而出,手心頓時濕熱了一片。在暈厥過去之前,木舒隱約間聽見了葉琦菲的聲音,她來不及回頭看,隻能怔怔地抬起雙手。


    衣襟、袖擺、掌心——盡是鮮血。


    作者有話要說:  【公告】


    作者君下一周要考試了,周日停止更新,下周照常,實在非常抱歉。


    換嬸更新不變,麽麽噠。


    感謝【夢之花】、【粟田口吉光】、【穆天星】、【京香墨】、【洛離】、【驪歌】、【覃言墨】、【s君】、【頔夏】、【燕千代】、【百裏紫蘇】、【隱形人】土豪們的地雷打賞~!小星星,小花花,小嘰……兔嘰都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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