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物運載電梯緩緩下降,載著兩位各有數噸重的客人從源氏重工的「ξ」層前往第三十層。


    「跟繪梨衣的交談……不算太愉快麽?」源稚女低聲問道。


    他留意到路明非的神色有些異常,從上杉繪梨衣房間出來後就一直這樣。


    「沒有……」路明非越是回想就越是尷尬,有些無奈地捂臉歎氣,「隻能說我自己當初的所行所為給她造成了不好的引導和印象。這裏的事情處理完之後,我得重新給她塑造正常正確的思想和行為……可能不會太容易就是了。」


    源稚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另外剛才你為什麽不進去跟你的妹妹試著交流一下?帝皇陛下曾說過,身體基因上的變化並不意味著我們脫離了人類,我們所擁有的情感是我們仍身為人類的重要支撐。」


    「我……還沒做好準備。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跟她說。」源稚女低聲說道。


    在以前他沒有跟繪梨衣接觸過,但他卻對繪梨衣感到十分厭惡;他認為那是哥哥源稚生用來替代自己的人,用寵愛那個女孩來緩解自己的負罪感。可到頭來,他們都是同源的兄妹。


    雖然經過手術和思想的改造他現在已經拋去了這些幼稚的想法,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做好麵對妹妹的準備。


    「沒事,你還有很充足的時間。」


    「您能夠回答一下我的疑問麽,路君?為什麽繪梨衣會是稚女的妹妹?我和繪梨衣並沒有血緣上的關係,她隻是……」


    站在電梯角落的源稚生終於忍不住開口,但他還沒說完就被源稚女打斷了:


    「不用著急,哥哥,接下來就是揭曉一切答案的時候。」


    「確實如此,你應該做好接受一切的心理準備,以不至於待會你的情感波動會過於強烈。」路明非說道。


    一陣強烈的震動感襲來,指示板上鮮紅的數字表示貨載電梯已經到達了三十層,寬厚的電梯門朝兩邊打開,源稚生的助理矢吹櫻早已等候多時。


    還沒等源稚生反應過來,路明非和源稚女就先一步踏出電梯,無需櫻的指引,他們兩人就輕車熟路地自己前行,不明所以的源稚生隻能快步跟上他們。


    源氏重工第三十層的裝修是柔和的日式風格,蛇岐八家的戰略部,櫻快步跑到最前方為路明非拉開了一道拉門。


    拉門後是一處寬敞的房間,內部裝修是日本神道教的寺廟風格,花崗岩牆壁上雕刻著神道教中的諸般鬼神,從莊嚴的天照、月讀,到威猛的須佐之男,還有形狀凶惡的妖鬼,有的長著獅子般的麵孔獠牙畢露,有的盤膝坐在骷髏堆上,風和雲簇擁著這些,如同百鬼夜行般令人不寒而栗。


    可現在它們哪怕是獲得生命能夠從牆壁裏掙出,也不會給外界的人帶來任何的恐懼;因為它們隻會被踏入房間的兩尊鋼鐵巨人無情地碾殺。


    黑白兩色拚成圓形太極圖案的寬大石桌前,在此等候的蛇岐八家家主們起身向路明非鞠躬。


    先前在室外空闊的地方,路明非與他所穿戴的金屬戰甲頂多隻是給人感覺十分高大而已;如今在室內他們親身感受到了路明非帶來的強大壓迫感,他的每一步沉重的腳步落下,都像是一柄大錘在敲擊諸位家主的心髒,讓他們除了俯首稱臣之外再生不出任何的心思。


    另外一位,他平靜如水的臉龐上眉目如畫……家主們目光忍不住看向剛剛進門的源稚生,這兩人的相貌過於相似,但他們從沒聽說過源家家主有一位同胞兄弟。


    但……還有三位跟隨大神官的戰士呢?他們並不在路明非的身側……他們又去哪裏了?


    五位下姓家主縱然有諸多疑問,如今他們也沒有權力過問,也沒有人會回答他們。


    醒神寺,路明非曾來過這個房間,那時候蛇岐八家還不太長眼地想從他手裏買下白王的龍骨。他看見昂熱也在,不過坐在房間的角落裏悠閑地喝茶,也許是在等待這場深夜會議結束之後和他熟絡的犬山家主共聚。


    「再次歡迎大神官閣下,您果然是那種處事雷厲風行的人,有您相助,出現在日本的這一次龍族危機,也許不需要流血就可以完美解決。」


    為首的蛇岐八家大家長橘政宗微笑著說道。


    雖然看上去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但他那自然親切的笑容有種能將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中的自信,仿佛是天生的領袖人物一般。


    「但今天這裏有人要流血。」路明非冷漠地說道,他的話讓在場包括源稚生在內的家主們都是心頭一驚。


    「而你說的沒錯,我做事確實不喜歡浪費時間,我也不打算靠你半真半假的謊言來證實我的猜測。稚女。」


    「遵命,團長。」源稚女點頭,他的瞳眸亮起了金色曼陀羅般的花紋,在諸位家主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輕輕吟唱起來,失傳的古老語言帶著異乎尋常的音律之美,就好像是一首催眠的空靈短歌,透明的領域迅速擴張將整個醒神寺裏的人包裹在其中。


    所有人都聽得入神了——包括昂熱,他本可以用「時間零」及時脫離言靈擴張的領域,但因為信任路明非和期待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他選擇留了下來。


    呼嘯刺耳的狂風在耳邊回響,蛇岐八家的家主們赫然發現自己已不在醒神寺內,而是身處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中,遠方建築物燃燒起的衝天火焰照亮了他們所處的位置。


    言靈.夢貘,這個屬於源稚女的言靈如今被開發出了更多功能性的效用,早就不再局限於單純隻能將人拉入噩夢中殺死的精神控製程度;


    如今向橘政宗所施加的「夢貘」就是其中功能之一,通過直接抽取目標大腦的方式對其留存的過去記憶進行擬真式回放。


    路明非相信這個言靈就算到了那個戰爭宇宙也具備極高的價值,無需冗長的審訊就能夠高效地獲取到重要的信息情報——哪怕對象是惡魔。


    因為體內占比極高的龍類血統,源稚女體內的「信仰熔爐」要比其他人的大那麽一號,隻在路明非之下;有充足的信仰之力穩定身體和庇護精神,所以哪怕審訊的對象是惡魔,源稚女也不會被可能存在的混沌汙染所影響。


    當然……像混沌邪神女幹奇麾下的惡魔,它腦子裏的信息不能全信就是了。


    源稚生在家主們當中沒有發現橘政宗的身影,他想要去質問路明非和源稚女做了什麽……但他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就像其他五位家主一樣茫然不知所措站在雪地裏,仿佛還在圍著醒神寺裏的那張黑白兩色的太極石桌一樣。


    路明非和源稚女站在雪地的另一端,他們的身形在雪地裏投下了高大的陰影,頭盔目鏡散發的紅光在昏暗的風雪中極為醒目。


    「砰!」一聲連狂風都無法掩蓋的槍響驚醒了源稚生,他以為中槍的會是某位家主,路明非的目的就是想在這裏對蛇岐八家進行洗牌……


    但他發現槍聲來源於他們所圍著的那片雪地,一個男人偷襲了另外一個男人,來自背後的冷槍讓他倒在雪地裏;似乎是源稚女在進行操作,他們所看到的畫麵景象在進行不斷快進和跳躍以直接觀看有價值的部分。


    於是源稚生很快就看到那個被背後冷槍偷襲的男人居然活了下來,哪怕胸口被打穿,渾身皮膚都被炸彈爆炸的火焰燒毀;他挖出了自己以前為了逃亡所準備好的物資,用藥劑給自己療傷,用一批白金製的坩堝換了錢,用偽造的身份證件輾轉一路追尋偷襲他的男人來到了日本東京。


    然後他在日本給自己燒毀的臉整了容……寒意忽


    然直衝心頭,源稚生打了個寒顫。


    他看到了那張整容過後年輕許多但依舊熟悉的臉……橘政宗,那張在自己麵前如同慈父般溫和的臉龐。


    在橘政宗的猜想、計劃、手記回現裏,源稚生得到了更多的信息;將那艘核動力破冰船沉入日本海的就是那個偷襲橘政宗的男人,名叫邦達列夫,橘政宗因此猜測出了他的所在,並在列寧號沉沒的海域找到了他,隔著船用衝鋒槍連同那艘小船的船艙一起把他打成了馬蜂窩。


    不愧是老爹啊。源稚生心想道,橘政宗在他心裏仍占據著相當重要的一部分,眼前這些也許隻是橘政宗隱藏起來關於自己的過去——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為人知的過去。


    但很快,這種想法就從他的內心消失得無影無蹤。


    橘政宗從小船裏找到了一本黑皮筆記本,通過裏麵的內容確定了船裏死人的身份;


    源稚生沒能看清本子裏寫的什麽,橘政宗翻看筆記本的速度被有意加快了,幾乎是一秒兩三頁的翻頁速度,但可以確認的是邦達列夫想要混進日本的蛇岐八家裏獲取關於白王的秘密。


    然後……橘政宗繼承了邦達列夫的一切。


    他找到了邦達列夫在東京的基地,那間老式公寓房裏儲存著珍貴且致命的古龍胎血,還有催化混血種血統的進化藥初步產品,他欣喜若狂地在房間的地板上跳起了舞。


    畫麵變化,源稚生的瞳孔一縮,他看到房間裏還有一個保存著人類胚胎的器皿,備注符號「ξ」。他瞬間就想到了繪梨衣,他以前還奇怪為什麽繪梨衣所在的樓層是這個特殊的符號,有什麽的特殊的意義……


    沒想到會如此的……簡單直白。一個產品的代號。


    源稚生也看到了代號為「π」和「」的冷藏器皿,不過裏麵是空的……但畫麵快進了橘政宗在蛇岐八家裏發展的十年,迅速跳到了他終於找到了邦達列夫藏起來的「π」和「」的那一天。


    「不……」源稚生大腦一片空白,他看到橘政宗踏入了那座熟悉的山中小鎮,找到了年僅十三歲的自己……以及和自己相依為命的源稚女。


    他們兩個就是「π」和「」。


    邦達列夫的計劃是借助他們兩個踏入蛇岐八家的最高層,因為蛇岐八家會因為他們兩人的血統將他們奉上高位,因此接近最深層的秘密。


    但橘政宗,不,現在該叫他赫爾佐格了。


    赫爾佐格完善了邦達列夫的計劃,他把源稚生帶入了蛇岐八家,然後把源稚女帶進了猛鬼眾。得到了血統上的皇的兩個勢力都因此欣喜若狂,認為這是家族複興的征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蛇岐八家和猛鬼眾的戰爭開始了。


    源稚生的心一寸一寸地沉到了穀底,好像身置冰窟,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了起來。


    他看著赫爾佐格作為兩人的導師在蛇岐八家和猛鬼眾裏的身份節節拔高,他戴上麵具時是白麵的惡鬼、猛鬼眾的可怕統領「王將」;脫下麵具時是位高權重的老人、蛇岐八家的大家長、繪梨衣的生父,他敬佩的養父……


    兩張迥然不同的臉上都帶著笑,麵具上的公卿笑得含蓄微妙,麵具下的橘政宗笑得洋洋自得。


    他不需要去做什麽,隻需要在幕後推動,就能夠驅使蛇岐八家和猛鬼眾之間你死我活的同時又拚命地去為他找尋白王的所在。


    最讓源稚生感到憤怒、痛心的是稚女,所謂的「極惡之鬼」根本就是赫爾佐格編造出來的謊言。


    他親弟弟的血統跟自己一樣穩定,但因為某種手術被赫爾佐格引出了另外一個暴戾殘忍的人格,於是在源稚生眼裏稚女變成了墮落的惡鬼和瘋子,不得不忍著悲痛殺了他。


    這段噩夢般的經曆就一直纏繞著他,似乎


    讓他永遠都無法從中走出——可實際上,這也是赫爾佐格一手安排的戲份,為的就是讓相親相愛的兩兄弟徹底決裂,走向彼此的對立麵。


    之後的畫麵……源稚生已經沒有精神去觀看了,隱藏在那張溫和慈祥臉龐後的醜惡與黑暗真相就如同重錘轟擊,讓他的精神與意識被轟得破碎崩潰。


    他和弟弟沒什麽兩樣,都是赫爾佐格的棋子和工具,隻要當初赫爾佐格將兩人所去的位置調轉一下,他這個自詡為「正義的夥伴」的哥哥同樣也可以變成「極惡之鬼」,然後明正理順的死在弟弟的刀下。


    「果然是你啊。」


    路明非冷漠地說道,凝視著如夢初醒般的赫爾佐格的眼眸裏帶著不加掩飾的憤怒與厭惡。


    源稚女眸子裏的金芒更是幾乎要化作實質化的火焰噴薄而出,他憤怒得臉龐都在抽搐,但經過改造後的身體基因和加入軍團之後服從路明非的本能讓他沒有立刻衝上去將這個應該碎屍萬段的男人格殺。


    橘政宗從「夢貘」的催眠狀態中醒來,看到五位下姓家主正怒視自己時皺了下眉,當看到路明非和源稚女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的瞳眸立即亮起醒目的金色並變為可怖的熾紅,手掌從寬大的和服袖子裏拿出了一對黑色的木梆……


    「殺了他。」路明非說。


    沒有給橘政宗摩擦敲響木梆的機會,在「殺」這個字剛出口的瞬間,源稚女就已經出現在了橘政宗的麵前,碩大的手掌如箍爪般抓住了他的頭顱,另一隻覆蓋裝甲的手掌握緊成拳似乎要將滿腔的憤怒與屈辱全部灌注其中般轟向了他的臉龐,清脆的骨裂與沉悶的血肉爆炸聲合在一起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橘政宗被當場格殺,但這並不足以抵消源稚女的憤怒,他仍沉默地一拳一拳地轟向那顆扭曲的頭顱,直至變成一灘醜陋的血肉。


    路明非沒有製止稚女的泄憤行為,因為這頭異端確實該死。他打開了戰甲的通訊係統,聯係愷撒兄弟:


    「地下情況如何?」


    「來得剛剛好,我們正好撞上了‘猛鬼出籠"……噢!還有,我們的芬格爾兄弟已經拿著你的佩劍比楚冠軍兄弟還要一馬當先地‘出籠"了。」


    源氏重工地下死侍養殖場,愷撒看著揮舞著兩把燃燒著金色火焰大劍鬼叫著衝出去的芬格爾,一臉驚歎地向路明非匯報了當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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