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勢收斂,雷電漸歇,大雨仍是嘩啦啦的從昏黑的夜空倒瀉下來。


    劉裕呆立岸邊高地上,陪伴他的隻有宋悲風,其它人全躲進帳篷裏避雷雨。


    他清楚地感到生命的轉折點,隨著這場罕見的大雷暴,已以最特殊的方式來臨,而他的命運亦因此與所謂的“天命”掛鉤,至少在別人眼中,他本是卑微的命運再不卑微。


    他分不清臉上掛著的是淚珠還是雨水,大雨令他渾身濕透,徹骨的寒涼是唯一使他感到自己存在的因素,令他保持一點清明,不致完全迷失在痛苦的追憶裏。


    從壽陽回來後,他一直壓抑心底裏因王淡真服毒自盡而來的悲苦,可是在這雨淚難分的雷暴襄,挾著大勝可期的激動,他把心中的悲傷盡情釋放。


    宋悲風並沒有勸止他,隻是默默伴隨,履行他貼身保護自己的承諾。


    他現在什麽都辦不到,視野也難及遠,現正在邊荒集發生的事,像在遙不可及的天涯海角、在他感官之外進行著,唯一把他和邊荒集的戰事連結起來的,是左方狂流洶湧的穎河河水。


    假設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把他殛死,是否是最大的諷刺呢?他的痛苦會否從此休止?又或開始另一個新的生命,與王淡真再續未竟之緣。


    急雨嘈嘈的天地逐漸安靜下來,風勢開始減弱,但看情況大雨仍會持續一段時間。


    劉裕在心中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為王淡真失去控製。他要以屠奉三、慕容戰等人作榜樣,學習如何做一個冷酷無情的戰士。隻有這樣,他才可以在離開邊荒集後繼續生存,邁向目標。


    燕飛透窗看著把鍾樓廣場完全置於其威勢下的暴風雨,默然無言。


    廣場上不見一人,各武重型武器在肆虐的風襄變成幢幢黑影,像一頭頭俯臥的怪獸,隨時可起而張牙舞爪。


    卓狂生來到他身旁,目光投往屹立在大雨迷茫襄的古鍾樓,雙目現出深刻的感情。喃喃道:“我從未想過古鍾樓可以變得這醜陋的,除加建地堡外,還以鐵板封閉了所有窗子,密不透風。”


    紅子春來到燕飛另一邊,道:“肯定大霧接踵而至,水氣已開始聚結。”


    程蒼古在燕飛身後道:“我們必須在雨停前決定何時下手,如錯失時機,難度會倍增。”


    卓狂生道:“如能順利進入古鍾樓,將是最為理想。”


    眾人全換上薑兵的裝束,不過仍沒有把握單憑口令進入古鍾樓。


    剛從樓上下來的費二撇道:“我們必須於邊荒集回複秩序前動手,若門路不通便來個強攻,隻要能躍上石堡頂上,便可以鉤索攀上鍾樓,再從上攻下去,可能占領了鍾樓敵人仍懵然不知。”


    卓狂生道:“如此我們更應趁雨勢未歇前動手。小飛你有什麽好主意?”


    呼雷方此時加入他們,其它兄弟在采花居人堂內待命,門外的守衛不知躲到哪裏去了。夜窩子的大部分樓房都亮起燈火,可是他們這幾幢用來放置物料的樓房仍是黑沉沉的,加上廣場上的火把全詖淋熄,還有風雨未停,這樣的環境正提供了他們最佳的掩護。


    但當一切回複正常,他們唯一能藏身之處便是地道。先不說他們絕不可能在會悶死人的地道&m;m;#65533;很久,隻要敵人發覺西瓜皮炮被做了手腳,又或有人對他們這批臨陣溜回來的水兵生出疑惑,肯定有人來搜查地道的秘密。


    所以地道已失去效用。


    燕飛目光移往石堡頂的城垛,現出思索的神情。


    呼雷方道:“我熟悉姚興軍隊的情況,現在既有口令,隻要找個借口,我有方法騙堡內的人開門。”


    紅子春回頭瞥一眼那幾筐箭矢,道:“就詐作送箭去如何呢?”


    程蒼古老謀深算,聞言皺眉道:“好像有點問題,裏麵該已有足夠的箭用,怎會在這下雨的當兒忽然送箭去呢?”


    紅子春焦急的道:“快點想辦法,天上的烏雲開始散哩!雨快停了!”


    燕飛沉聲道:“我多次低估了敵人,所以不希望再次犯錯,致功虧一簣,還要飲恨古鍾場。”


    眾人大喜,曉得他想出辦法。


    卓狂生道:“你想到了什麽呢?”


    燕飛道:“敵人隻要封閉石堡各層間的石階通道,任我們三頭六臂,也沒法占據鍾樓,到時敵人從四麵八方來援,我們隻有力戰而死。所以強攻應是行不通的。”


    呼雷方道:“然則我們憑什麽騙對方打開那道大鐵門呢?”


    燕飛道:“那要看是誰在高台上主持大局,假如是姚興或慕容瞵本人,又或次一級的如宗政良或狄伯友,我們甚借口亦行不通,因為一切隻能由他們去決定,我們如何可以假傳他們的意旨闖關?”


    程蒼古點頭道:“現在這四個小子,肯定至少有一人在樓內避雷雨,不過雨停後,他很有可能會走出來,好趕往碼頭區去看看劫後的情況。”


    費二撇同意道:“對!留在觀遠台也沒有意思,大霧將今他變成瞎子。”


    轉向燕飛道:“你有什麽妙計呢?”


    對占領鍾樓,荒人是誌在必得,且為成敗的關鍵。敵人接二連三的失利,受到重挫,士氣鬥誌被大幅削弱,如古鍾樓忽然失陷,將進一步從內部動搖守軍的車心,更可以居高臨下的控製整個廣場,射殺任何進入廣場範圍的人,使對方空有大批重型守城武器而不能用。此時集外的荒人大軍全麵進擊,於大霧漫天之際,守軍不大亂才怪。


    燕飛道:“古鍾樓下方新建的石堡上,等於外圍的護牆,牆頭上理該放置幾台投石機或弩箭車方才合理,可加強古鍾樓的防禦力。這個借口如何呢?”


    呼雷方動容道::垣是我們現在能想出來的最佳借口,因為對方必須啟門讓我們進入堡內,登上石堡的牆頭,方可以研究如何把武器吊上去。“卓狂生盯著大門,道:“不理你是老姚或小麟,快給我滾出來。”


    燕飛道:“我們先做點頂備工夫,把六罐“盜日瘋”藏在箭筐裏,一並運去。如果此行失敗,便返回采花居,再憑“盜日瘋”製造混亂,殺出東門,從穎水逃定。”


    費二撇道:“我立即去辦。”轉身去了。


    燕飛向呼雷方道:“你可知在姚興軍中,如有這樣的任務,誰是最該負責的人呢?”


    呼雷方道:“應是一個叫呼延任的先鋒將,他曾多次和我接觸,向我查問邊荒集防守上的部署問題。我可以模仿他說話的聲調和神態,隔著門該分辨不出來。”


    卓狂生欣然道:“這是小飛想得周到,如此可大增成功的機會。”


    紅子春機警地道:“有人出來哩!”


    眾人用足目力,透過風雨朝古鍾樓望去,隻見大門洞開,十多人擁了出來,帶頭者赫然是姚興。


    樓內的燈火映照下,對方的幢幢黑影投射在門外雨中的廣場上,景象有種說不出的迷茫況味。


    燕飛的眼力最銳利,看到臉色陰沉、再無複先前趾高氣揚模樣的姚興,領著手下有點垂頭喪氣的冒雨朝柬大街奔去,目的地該是碼頭區。


    姚興已失去了一貫的自信,隻要他們能奪得鍾樓,多踩他一腳,且是致命和無法挽回的一擊,姚興的鬥誌將會崩潰。


    戰爭就是這般無情,雙方都不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去打擊對方,避免淪為失敗者。


    燕飛淡淡道:“如能讓樓內守衛看到我們從東大街的方向匆匆趕至,樓內的人會更相信我們是奉姚興的命令,來加強鍾樓的防禦力。”


    呼雷方讚道:“好主意!時機難得,我們立即行動。”


    慕容戰領著五千戰士,穿上由荒人婦女縫製的鬥篷蓑衣,冒黑越過大雨漫空的原野,與位於穎水西岸,離邊荒集隻有半裏的屠奉三部隊會合。


    慕容戰並不明白突然改變計劃的原因,但小傑帶來屠奉三的令箭,使他毫不猶豫地依令行事。


    屠奉三使人安頓騎隊,然後領慕容戰來到前線的高地,遙觀邊荒集的情況。


    慕容戰發覺對岸的劉裕部隊,正朝上遊緩緩推進。


    屠奉三扼要地向他解釋了當前的最新情況,然後道:“形勢既變,我們再不用非攻入東大街不可,在戰略上更趨靈活,所以改變先前的計劃,集中全力從南北兩方對碼頭區狂攻猛打,摧毀敵人反抗的意誌和力量。”


    慕容戰掩不住喜色的欣然道::晅是最好的消息,假設燕飛的高手團能成功奪得鍾樓,將可以癱瘓敵人的指揮係統,動搖敵人的軍心,令敵人再無可恃之勢。“屠奉三道:“我們正等待鍾樓報喜的鍾音,立即配合大舉進攻。想想吧!隻要我們成功占領敵人的糧倉小建康,敵人除了撤退還有什麽辦法呢?”


    慕容戰道:“大小姐巳切斷穎水兩岸的聯係,東岸的戰線變得孤立無援,根本守不住。當東岸落入我們手上,姬大少的投石機和萬火飛砂神炮便可以發揮無窮的威力,從束岸隔岸狂攻西岸敵人的防線,大小姐的艦隊,則可順流而下,在適當時候,突然施襲,從水上登岸攻打小建康。”


    屠奉二點頭同意道:“敵人已失去穎水之險的憑依,且失去了主動權,當大霧降臨時,他們隻餘捱揍的局麵。姚興和慕容麟若是聰明人,便該及早知難而退,否則將後悔莫及。失去了鍾樓,敵軍等如要穴被製,根本無法運氣用勁。”


    慕容戰有感而發道:“我們又回來哩!”


    沒有人比荒人更明白邊荒集對他們的意義,失去了邊荒集,等於失去了一切。


    屠奉三道:“我有信心燕飛等可奪得古鍾樓,讓我們把這町能性通知每一位兄弟姊妹,讓他們曉得古鍾聲響所代表的意義,那是勝利的快樂鍾聲,再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們重返家園。”


    呼雷方領頭,後麵跟著的是燕飛、卓狂生、程蒼古、費二撇、紅子春等五十多個兄弟,以整齊的隊形、急促的步伐,攜帶著六罐“盜日瘋”,從東大街方向朝古鍾樓奔去。


    古鍾樓在雨襄透出暗弱的燈火,於昏黑的廣場核心處,便像大海中孤聳的燈塔,遣世獨立。


    眾人感到樓內的守衛正透過箭窗孔向他們注視,對此他們隻有暗自偷笑。即使用劉裕常設身處地的思考方武,樓內守衛亦萬萬想不到這一隊穿上自己人服飾,大模大樣從東大街奔來的隊伍竟是敵人冒充的。


    呼雷方領著眾人直奔至地堡緊閉的大鐵門前,拿起門環,重重叩了三記,聲音轟傳廣場壯闊的空間。


    驀地觀遠台上有幾個頭探出來俯視他們,其中一個顯是頭子,喝下來道:“什麽事?”


    由於仍下著雨,台上的火把都熄滅了,敵人離地逾十五丈,所以呼雷方欺對方看不清楚,大膽地以薑語響應道:“你幹什麽的,看不到是我呼延任嗎?太子殿下有令,敵人攻打在即,必須全麵加強夜窩子的防禦,石堡上亦要加裝八台弩箭車,快滾下來接令。”


    卓狂生在旁邊低聲提醒道:“口令!”


    呼雷方忙補充道:“聯軍必勝!”


    高台上那薑人軍官應道:“荒人慘敗!呼延將軍請稍候,我立即下來。”


    眾人緊張起來,成功失敗,便看此刻。


    事情容易得出乎他們意料。


    人人目光落在緊閉的大鐵門上,心想的都是這扇門對他們的意義,成敗竟係於一道鐵門上。


    燕飛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敵人已把古鍾樓改裝,看得見的是以鋼板封閉了議堂的所有窗子,看不見的地方當然也做了手腳,隻要在通往聖鍾一層的石階出口,加設可開合的鋼板,便可切斷上下的來往。使他們難竟攻占整座古鍾樓之功。隻占據觀遠台和盡占整座連地堡的古鍾樓,在防守上的難易確有天淵之別。


    程蒼古忽然驚呼道:“不好!”然後探手比劃大鐵門正中處。


    眾人猛然醒覺過來,原來大鐵門正中稍高處有道方形的接痕,顯然是仿牢門般可以打開一個小窗,不用啟門便可以麵對麵說話,又或傳遞手令文件一類的東西。


    眾人都感心亂如麻,一時間手足無措。


    隻要裏麵的人看清楚呼延任是呼雷方冒充的,他們就隻有強攻而入。


    燕飛人急智生,低喝道:“點火!“盜日瘋”伺候。”同時抬頭往上望去,本向下望的敵人已縮頭回去,當是去除了戒心。


    眾人看看小鐵窗的大小,剛好可塞入一罐“盜日瘋”,實時醒悟過來,連忙動手腳。


    小鐵窗傳來異響,有人拉開來。


    呼雷方適時的轉身,背向小鐵窗,以呼延任的神態聲調喝道:“你們呆在那裏幹什麽,還不給我送八台弩箭車過來。”


    卓狂生“唰”的一聲燃著火熠,俯身擋著雨水,於小鐵窗內那人目光不及處,插入費二撇開了封的“盜日瘋”罐子內去點火。


    燕飛、紅子春分別掏出藏在懷內的索&m;m;#65533;,準備就緒。


    窗內那薑人軍官叫道:“呼延將軍!”


    呼雷方倏地轉過身來,麵向小鐵窗。


    窗內那人一呆道:“你是誰?”


    呼雷方笑道:“是你的索命神!”


    那人現出驚駭又迷惑的神色,正要張口高呼,劍光一閃,燕飛蝶戀花出鞘,以肉眼難看清楚的速度,破小門窗而入。


    卓狂生早閃到門旁,把開始冒出濃煙的“盜日瘋”投進去,旋即傳出陶罐碎裂的響聲。


    燕飛在那人倒斃門內前,已騰身而起,踏足石堡的牆垛上,索鉤飛出,掛在古鍾所在的樓層,以迅捷無比的身法,登上古鍾樓。


    卓狂生等紛紛追隨其後。


    此時毒煙已開始從石堡的各處供射箭用的孔隙溢出來,咳嗽和慘哼聲響徹石堡內,可見“盜日瘋”的威力,燕飛搶到石階通道處,立即心叫好險,下樓處確加設了鐵蓋,幸好此時打了開來。燕飛向後至諸人打個手勢,立即兵分兩路,燕飛和卓狂生兩個武技最強橫的人,冒著開始湧上來的毒煙往下殺去,目標是底層的大鐵門,以讓門外的兄弟進來。


    紅子春、呼雷方、費二撇和程蒼古則往觀遠台殺上去,以清剿上方的敵人。


    雨勢終於變小,毛毛細雨緩緩從天降落,大霧開始攏眾,邊荒集一片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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