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掛中空。


    卓狂生和高彥從柬大街進入鍾樓廣場,到小查的新鋪子看看他準備開張的情況。


    卓狂生口沫橫飛的道:“小查的鋪子幹脆便叫”邊荒燈王“,直接了當,要置燈便要到這裏未,難道去光顧些什麽”燈兵“燈卒”嗎?“古鍾場正中處傳來“砰砰膨膨”的吵聲,數十名大漢正揮錘施鑿,努力把古鍾樓下半截的地堡拆掉。


    這是鍾樓議會一致的決定,雖說地堡可以加強古鍾樓的防禦力,卻沒有人能忍受它醜惡的樣子,故決定恢複古鍾樓以前挺秀驕傲的外貌。


    高彥道:“請你說話低聲點,如給人聽了,立即先我們一步弄另一間”燈王“出來,依江湖規矩,我們便不能用此大號了又皺眉道:“然則依你的說法,豈非若有鋪子改名作”燈神“或”燈聖“,便會搶走了我們的生意?買賣是這樣兒戲的嗎卓狂生抓頭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待我好好想想,以防有人跟風搶生意。“此時方鴻生領著十多個夜窩族的戰士,趾高氣揚的從西大街步入廣場,隔遠和他們打招呼,人人一式青衣捆銀邊的裝扮,腰佩刀劍,令人觸目。


    高彥笑道:“鍾樓議會選出未的第一屆總巡捕,果然是威風八麵,老方這家夥在邊荒資曆雖淺,卻是一下子冒出頭來,老方是走運哩!”


    卓狂生有感而發的道:“邊荒是一個可令人夢想成真的地方,老方便是最好的例子。想當年老方活在他兄長的陰影裏,隻像他兄長背地裏的影子,兄長被害後,還要逃避花妖的追殺,冒充總巡捕弄出禍未。現在卻名正言順、堂堂正正的當上邊荒總巡捕,不是夢想成真嗎?”


    高彥道:“小查則是另一個例子,窮得連買造燈材料的錢也不夠,現在卻給你捧為邊荒集的燈王,不是奇遇是什麽?”


    卓狂生欣然道:“我的夢想是完成我的天書巨著,你的夢想是娶小白雁為妻,邊荒集正是尋夢的地方,隻要有誌氣,沒有人是白活的。哈!我還有一件要緊的事問你。”


    高彥正要問是什麽事,後方有人大聲喚他們的名字。


    兩人己來到北大街的入口,止步回頭。


    紅子春在七、八名親隨簇擁裏,朝他們趕來,滿臉春風,像有什麽喜慶事的模樣。


    卓狂生笑道:“紅老板收到什麽好消息?是否小飛又大發神威,又或劉爺甫抵鹽城即打得焦烈武落花流水?”


    紅子春負手悠然道:“如果有這樣的好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老哥。是非什麽大不了的事,我隻是想向兩位打個招呼我己入股了你們和小查的燈店。你們兩個真不夠朋友,有這麽一盤必賺的生意,竟不預早通知一聲。不過!過去的便算了吧我用我的鋪位作股本,隻要分回利潤的兩成,該算合理吧!我本來還不打算讓你們知道,不過小查堅持要先得你們兩位爺兒的同意,我便客氣來問一聲,你們反對嗎?”


    高彥和卓狂生聽得四日交投,心叫不炒,偏又奈何他不得。


    燈鋪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隻有紅子春那店鋪最接近說書館,步出說書館大門,看到的就是對麵燈鋪的大招牌,上麵或許是“邊荒燈王”四個大字。


    卓狂生苦笑道:“你這奸商的鼻子肯定對銅臭特別敏銳。告訴我,如果我們反對你加入,你是否就不把鋪子租給我們了?先答我這句話!”


    紅子春微笑道:“當然是要租給你們,亦不會故意把租金提高至不合理的價錢,隻要你們良心過意得去,我這作兄弟的還有什麽話可說呢?”


    高彥道:“眼睜睜看著你硬把燈鋪的利潤分走兩成,我們才真的會過意不去,你分一成半如何?這樣我們仁善的心可以安樂些兒。”


    紅子春大喝道:“君子一言。”


    高彥向卓狂生問道:“如何?”


    卓狂生忽然笑得前仰後翻,好半晌才喘著氣道:“我感到以前的邊荒集又回來了,第一個回複常態的便是老紅,從不放過任何賺大錢的機會,真正荒人本色。


    一成半便一成半吧!一切依足邊荒集的規矩。“紅子春欣然道:“這樣做朋友才有意思嘛!”


    說畢欣然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高彥歎道:“光天化日瞧著他攔途截劫,真不服氣,枉小查還倚賴我們保護他。”


    卓狂生道:“他算劫得客客氣氣的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邊荒集混的吧?”


    高彥道:“你剛才說有事想問我,究竟是什麽娘的一回事?問我消息是要付費的,你夠銀兩嗎?”


    卓狂生醚著眼笑吟吟的道:“我和你的賺錢方法不同,說話就是錢,且是逐字計算,不過你似乎從未結過賬?”


    高彥敗下陣來,笑罵道:“說笑也不行嗎?有什麽事呢?請卓館主查詢。”


    卓狂生探手摟上他肩頭,移往大街一邊,壓低聲音道:“你不是說過,從彌勒教的妖人和楚無暇的對話裏,聽到尼惠暉到了臥佛寺後,宣布解散彌勒教,自己則留下來,接著不久後臥佛寺便化作飛灰,變成一個縱橫數十丈的大地穴。”


    高彥道:“這方麵沒有什麽好再問的哩!我知道的己盡數告訴了你,不是又要我重複一次吧!”


    卓狂生像沒有聽到他的話般,道:“你曾說過,與小白雁分手後,經過天穴,見到燕飛在天穴旁發呆。對嗎?”


    高彥道:“老子一言九鼎,說過的話當然承認,有什麽問題呢?”


    卓狂生道:“告訴我,當時燕飛是怎樣的一副神情?”


    高彥不耐煩的道:“有甚問題呢?誰見到這麽一個奇景,都會發呆的。”


    卓狂生不悅道:“勿要打岔,快用你的腦袋想清楚當時的情況。”


    高彥拿他沒法,道:“我隻可以告訴你我的印象是當時小飛立在天穴邊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似乎有點哀傷,到我走近才發覺我。就是這麽多。唉!當時我心中填滿離愁別緒,哪有興趣留意其它的事?”


    又道:“你在懷疑什麽呢?難道懷疑天穴是小飛和孫恩過招時的掌風造成的嗎?哈!你真的變成瘋子了。”


    卓狂生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放開摟著他的手,雙目生輝的道:“天降火石的異事,肯定多少與燕飛有點關係,更是我那部天書最具關鍵性的情節。哼!小飛雖語焉不詳,含糊帶過,不過憑我卓狂生的精明,終有一天可查個水落石出。沒事哩!走!”


    帶頭沿街去了。


    ※※※


    太陽於半個時辰前下山,鹽城外的碼頭區一片昏沉,隻燃著兩支火炬,像鬼火般召喚著幹百年來葬身大海的幽靈。


    就趁這入黑後的一段寶貴光陰,劉裕令人把收集回來的煙花火箭、炸藥爆竹,一股腦兒塞進船艙和底艙襄去,還用十多口火油淋遍全船,隻要一點火花便可釀成大難。


    不過在夜色裏,沙船看來全無異樣,更由於刮的是海風,氣味隻向鹽城方麵散播,從海上未的人,不可能預早嗅到火油的氣味。


    劉裕與王弘並肩立在碼頭處,海風吹得兩人衣衫飄揚,卻吹不掉那山雨欲未的緊張心情。


    王弘重重呼出一口氣,卻沒有說話。


    劉裕微笑道:“緊張嗎?”


    王弘苦笑點頭,歎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身處在這樣危機四伏的情況下,如果我可以學得劉兄一半的鎮定功夫,便非常好了。”


    劉裕道:“膽子是培養出來的,曆練多了,膽子就會變大,因為你會學曉害怕膽怯不單無補於事,且會壞事。我初上戰場時,還不是給嚇得屁滾尿流,步步驚心。”


    王弘呆了一呆,道:“我現在有點明白為何要有時說說粗話了。假如你在建康說什麽屁滾尿流,我肯定掩耳不聽,現在從你口中說出來,我卻感到直接痛快和有壯膽的妙用。”


    劉裕心中一動,問道:“你們建康的高門大族,怎樣看劉牢之這個人?”


    王弘嗤之以鼻道:“劉牢之算什麽東西?充其量隻是司馬道子的走狗。以前我們看在玄帥分上,對他也沒什麽話好說。可是他以下犯上,以卑鄙手段害死王恭,這樣無信無義的卑鄙小人,根本是要不得的。建康有識見的人對他都非常失望,我們輕一輩的卻對他恨之入骨,恨他比恨桓玄更甚。”


    劉裕訝道:“你們年輕一輩因何特別恨他?”


    王弘狠狠的道:“如果不是他,淡真小姐便不用因父亡而服毒自盡,誰不恨他呢?”


    劉裕有如被鋒利的鐵錐對準心髒刺了一記,心中湧起傷痛,旋又硬壓下去,呼吸卻不由自主沉重起來。


    王弘並沒有發覺他異樣的情況,徑自道:“唉!想當年安公玄帥猶在之時,建康是多麽興盛繁華,一片太乎盛世的氣象。我們從來不用擔心什麽,每天都在享受宴遊之樂。我便不時陪淡真和鍾秀兩位小姐到郊外打獵,生活不知麽愜意。”


    稍頓又歎道:“現在風流己逝,天師軍作亂南方,桓玄則隨時東下攻打建康,烏衣巷裏人人自危,不知何時再有好日子過劉裕忍住心內的酸痛問道:”你們害怕桓玄嗎?“王弘道:“坦白說,我們對桓玄的恐懼,遠少於對孫恩又或劉牢之。說到底桓玄與我們出身相同,即使掌權仍會維護我們的利益,還有比司馬道子父子掌政更糟糕的情況嗎?縱然桓氏取代了司馬氏,也不該差到哪裏去。”


    劉裕心中一震,王弘的話代表著建康高門大部分人的想法,隻要能維護建康高門既有的利益,誰當皇帝並沒有分別。說到底桓玄本身正是高門大族的一分子,遠較孫恩或劉牢之易於被接受。


    劉裕問道:“令尊又有什麽看法?”


    王弘早視他為知心好友,坦言道:“爹的看法與別不同,我可以告訴你,但劉兄不可隨便向人透露。”


    劉裕點頭答應。


    王弘壓低聲音道:“他認同安公和玄帥的做法,就是在布衣中挑選有為之士,以承繼他們的誌向,為南朝帶來新的氣象。


    劉裕訝然朝他瞧去。


    王弘正緊盯著他,雙目亮了起來,點頭道:“對!他看好你,認為你是夠資格改朝換代的人,我當時並不把他的看法擺在心上,現在與劉兄生死共患難,方深切體會到他的智慧,如果劉兄有機會到建康來,我會為劉兄引見家父。”


    又笑道:“劉牢之曾應司馬道子之邀到建康謁見皇上,那當然不會出問題,因為皇上隻是個無知小兒。不過當劉牢之參加我們的宴會,卻沒有人理會他,或當他是個人物。如此丟人現眼,我若是他,就躲在廣陵算了。j劉裕心中暗歎,這確是劉牢之自己招來的,與人無尤。


    劉牢之最錯的一著是依司馬道子之言殺王恭,令他再沒法被建康世族接納。


    這個情況會帶來什麽後果呢?在現階段確難預料。


    問道:“司馬道子父子又如何對待他呢?”


    王弘答道:“他們父子一向視天下人如無物,對他隻是表麵客氣,實則心內鄙視。劉牢之如果不是蠢蛋,心裏該明白的。


    劉裕終於感覺到危機,他明白劉牢之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怎都忍不住備受建康貴族高門排擠的怨氣。


    此時何銳來到劉裕另一邊,雙手托著一把大弓,送到劉裕眼前道:“這是我幫所收藏最強力的大弓,名為‘裂石’,是江南著名弓匠精製的。劉爺既然須找一把強弓,我們就把它拿出來,轉贈劉爺,希望劉爺重演當日一箭沉隱龍的威風,以此弓殺賊。”


    劉裕連聲道謝,並不推讓,接過強弓,暗運真氣,輕鬆地把強弓拉成滿月。


    何銳佩服道:“此弓足有三百石,家兄在世時,也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它拉開,劉爺卻像不須用力便辦到了。


    劉裕放開弓弦,發出“錚”的一聲,弓弦仍不住急速顫動,好一會後靜止下來。


    劉裕回頭一瞥鹽城的位置距離,欣然道:“此弓足叮把箭射出幹步之遙,由牆頭到這裏隻是八百多步的距離,此弓肯定可以勝任。”


    何銳朝大海望去,歎道:“我現在倒希望焦烈武快點來,快點把事情解決,生生死死聽天由命,怎都好過心驚膽跳的焦等著。”


    王弘點頭道:“我完全同意何兄的想法。”


    何銳道:“假設焦烈武今晚不來,我們怎辦好呢?”


    劉裕淡淡道:“他一定會來的。”


    王弘道:“或許他仍在趕製攻城的工具,例如雲梯和撞門檑木等一類的東西。”


    劉裕搖頭道:“他該早做足工夫。自孫恩作亂的消息傳來,他己有攻城的打算。現在鹽城等於一座空城,兼之他的女人又在我們手上,他一刻都等不了。”


    三人目光不住朝黑夜的大海搜索。


    王弘道:“破賊後我們是否直搗墳州?”


    何銳心焦的道:“破賊後再說吧!現在是否言之過早呢?”


    王弘笑道:“你對劉爺還沒有信心嗎?我己敢肯定今夜必勝。”


    劉裕笑道:“你也來喚我作劉爺了,小弟怎消受得起?”


    接著一震道:“來了!


    王弘和何銳極目搜索,仍看不到半點賊船的影子。


    劉裕指著東北方向的海麵道:“看!”


    兩人循他的指示瞧去,半晌後,同時色變。


    隻見海平處現出重重帆影,黑壓壓一片,一時間數不清有多少條賊船。


    王弘和何銳都被賊船的威勢嚇呆了。


    劉裕搭著兩人肩頭笑道:“隻看其來勢,便知焦烈武不把我們放在心上。輕敵乃兵家大忌,焦烈武太大意了,我會令他栽一個永不得翻身的大角力鬥。”


    接著改拉著兩人臂膀,笑道:“我們回去恭候敵人大駕,好一盡地主之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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