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戰步入艙廳,大部份客人都聚集在廳內,占滿了所有桌子,正議論紛紛,見慕容戰進來,倏地靜下來,不問可知談的正是高彥遇害的事。


    他以目光在廳內搜索,很快發覺談寶坐在辛俠義那一桌,正麵帶得色,很明顯是這小子代表眾人耍手段,故意說想求見高彥,借此測試他們的反應,從而證實高彥是否已一命嗚乎,而顧胖子和那小苗女則在得手後溜之天天。


    慕容戰雙目射出兩道像利刃般的目光,落在談寶身上。


    他今次是奉卓狂生之命而來,好好教訓這小人,讓談寶曉得荒人是不好惹的。以硬碰硬,一向是慕容戰最擅長的戰略。


    談寶避過他的目光,望向辛俠義,看來是心怯了,但慕容戰肯定這滑頭隻是扮可憐。


    微笑道:“各位貴客,請聽小弟說幾句話。”


    艙廳更是靜至落針可聞。


    慕容戰目光移離談寶,掃視全廳從容道:“你們不要瞎猜哩!高彥確是被顧胖子和那苗女施巧計陷害,差點沒命,不過總算萬幸,其中的過程,精采絕倫。為彌補令各位受驚,表示我們荒人的歉意,今晚我們會送各位貴客一台說書,由我們邊荒的第一說書高手‘邊荒名士’卓狂生主持,書目是《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到時會把整個陰險的布局如實道出來,如果你們有興趣,今夜晚宴後可留下來,欣賞這台免費的說書。”


    眾人立即起哄,甚至有人鼓掌。


    這招當然是靠卓狂生的腦袋才想出來的,最厲害處是連消帶打,不但安撫了人心,把壞事變成好事,慘事變成鬧事,拉近主客的關係,更是對桓玄、聶天還公開的邈視和反擊,充滿荒人行事不羈的作風。隻要這台說書傳揚開去,會令邊荒遊更有傳奇的況味。


    對卓狂生來說也是最佳的宣傳,令人感到他的說書與別不同,說的是正在進行中尚未有結局的刺激故事,予人一種揭秘的興奮,不像其它說書的隻說已過去的事。


    慕容戰見到人人雀躍,哈哈一笑道:“此事暫告一段落,現在小弟要處理一些私務。談寶你隨我來。”


    談寶立即瞼色發青,勉強鎮定的道:“有甚麽事,在這裏談吧!”


    慕容戰在邊荒集打滾多時,甚麽樣的人未見過?欣然道:“你要在這裏談,我便和你在這裏談,你不覺得羞愧便成。”


    廳內又靜下來,隻有辛俠義幹咳一聲,似要代談寶出頭說話。


    慕容戰看辛俠義和談寶不時互打眼色的情況,便知談寶求見高彥一事,這老家夥有份出主意,豈容他有發言的機會,道:“談寶你可知自己已變成船上最麻煩的人?”


    談寶苦笑道:“不是這麽嚴重吧?”


    慕容戰雙目精光閃閃,盯著談寶帶著一抹笑意道:“你告訴我!我們須破門進入顧胖子的房間,又把高少抬返他的艙房內,人人曉得高少出了事,你卻偏要見高少,這算是甚麽呢?是來試探高少的生死嗎?你這樣做有何居心?”


    談寶色變陪笑道:“慕容當家誤會哩!我隻是關心高爺吧!”


    慕容戰淡淡道:“希望是這樣吧!我們荒人向來一諾千金,答應過的事會全心全力去做個盡善盡美,希望大家能賓至如歸,亨受邊荒遊的樂趣。不過如果談兄再諸多無理要求,想節上生枝來破壞我們的邊荒遊,我們會依邊荒的規矩來解決。明白嗎?”


    談寶垂頭道:“明白明白!這次算我談寶不對,請慕容當家大人有大量,原諒我愚昧無知,做錯了事。”


    慕容戰心中暗罵他滑頭,見風轉舵,可是他既俯首認錯,還如何罵得下去,且殺&m;m;#65533;儆猴的目的已達,隻好不再理他,向各人笑道:“各位請繼續喝酒聊天,不要有任何拘束,我們荒人從來都是縱情放任,明天抵達邊荒集,各位會明白我這句話。”


    眾齊聲哄鬧,均感刺激有趣,氣氛比高彥著道兒前熱烈多了。


    慕容戰欣然離開。


    ※※※


    慕容戰進入卓狂生的艙房,卓狂生、拓跋儀、姚猛、陰奇、程蒼古和龐義坐滿了床沿和椅子,姚猛更是坐在卓狂生寫天書的桌子上,正興致勃勃的談話,話題離不開桓玄、聶天還、幹歸、譙嫩玉和成都的譙家。


    慕容戰感受著大家團結一致的感人氣氛,這是在邊荒集兩度失陷前沒有人可以想象的。他一向不容易輕信別人,在此刻他卻感到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房內每一個人,包括一向為死敵的拓跋儀。


    同時他也感到拓跋儀有點異乎從前,一副心情開朗、滿臉春風的模樣。自從到朔北見過拓跋珪回來後,拓跋儀久已未露歡容。


    卓狂生目光往他射來,道:“效果如何?”


    慕容戰倚在進入高彥房間的入口處,豎起拇指讚道:“效果一流。我還宣稱你老哥是邊荒第一說書高手,所以你今晚最好表演得精彩一點,不要令我們荒人丟臉。”


    卓狂生哂道:“我說書,你放心,包管人人聽得樂在其中,忘掉一切。哈!即使完全沒趣的事,也可以給我說得扣人心弦,何況是本身如此精彩的事。”


    忽然高彥房內傳出呻吟聲。


    眾人大喜如狂爭先恐後搶往鄰室,最快到達的是慕容戰,隻見高彥擁被坐在**,除了臉色比平常蒼白點外,一切如常。


    眾人把他團團圍著。


    高彥雙目無神臉色茫然,訝然掃視各人,不解道:“你們幹甚麽這麽擠在這裹,發生了甚麽事?我的娘!我剛作了個非常古怪的夢。”


    ※※※


    黃昏時分,劉裕返回石頭城,立即被召去見劉牢之。


    劉牢之在公堂內單獨接見他,分主從坐好後,劉牢之問道:“到建康後,琅訝王有沒有召你去見他呢?”


    劉裕心中不由有點同情劉牢之,他雖然占了石頭城作駐軍之地,卻並不得誌,且因此和司馬道子的關係更疏離,而建康高門對他猜疑更重。


    說到底就是劉牢之本身的威望,不論在軍內車外,均不能服眾。而他殺王恭之事,更令他不論如何努力,仍難被建康高門接受。


    不過這種形勢對劉裕卻是有利無害,使劉牢之隻懷疑司馬道子是借自己來牽製他,而沒有想過自己竟能與司馬道子父子訂立了秘密協議。


    劉裕道:“琅訝王怎會紆尊降貴的來見我這個小卒?”


    劉牢之不悅道:“你隻須答我是或否。”


    劉裕知他心情極差,更明白他心情壞的原因,皆為謝琰已拒絕了他的建議,令他對付自己的奸謀再次失敗。所以不但沒有動怒,且暗感快意。淡淡道:“沒有!”


    劉牢之凝望他好片晌,然後沉聲道:“你和刺史大人之間發生過甚麽事?”


    劉裕斬釘截鐵的道:“報告統領大人,沒有!”


    劉牢之雙目閃過濃烈的殺機,似恨不得一口吞掉劉裕,沒有說話。


    劉裕雖然心中稱快,也知不宜太過開罪他。頹然道:“刺史人人一向不喜歡我,原因在他看不過我那手字,這是宋悲風告訴我的。”


    劉牢之餘怒未消的道:“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劉裕歎道:“我也是剛曉得此事。”


    劉牢之狠狠道:“恐怕我寫的字也難讓他看上眼。哼!高門大族裏除安公和玄帥外,再沒有肯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的人,事實會證明給所有人看,以字取人是多麽荒唐。”


    劉裕道:“刺史大人是不是拒絕了我呢?”


    劉牢之悶哼道:“他不但拒絕把你納入他的平亂軍,還著我約束你,以後不準你踏入他謝家半步。所以我才問你和他之間發生過甚麽不愉快的事?”


    劉裕想不到謝琰竟做了這麽蠢的事,說出絕不該說的話,差點語塞,隻好把責任推卸在劉毅身上。道:“刺史大人竟說出這番話,肯定是劉毅那小子在搞鬼。個中原因,統領大人該明白吧!”


    回心一想,謝琰這番等如與他割斷關係的言詞,定會傳人司馬道子父子耳內,間接證明了甚謝玄繼承者實是子虛烏有。


    誰可以想到其中轉折。


    劉牢之沉吟思索。


    劉裕乘機道:“劉裕願追隨統領大人,為大晉效死。”


    劉牢之朝他瞧來,道:“你須留在建康。”


    劉裕故意露出愕然神色,心中已猜到是甚麽一回事。以司馬道子的老謀深算,當然不會讓劉牢之在他仍有利用價值下,有害死他的機會。


    劉牢之道:“真不明白司馬道子打甚麽主意?他指明要你留在建康,為新軍向邊荒集買戰馬。此事根本不用勞煩你,透過孔老大去做便成。”


    劉裕沒有說話。


    劉牢之忽然有點難以啟齒的問道:“玄帥生前對你說過有關你將來的事嗎?”


    劉裕心中暗笑,謝琰現在對自己的態度,令劉牢之禁不住對傳說自己是謝玄繼承人的身分起疑,又不好意思直接明言,隻好繞個彎來問他。


    劉裕苦笑道:“大人該比我更清楚玄帥,他隻是愛提拔年輕人。我的情況特別點,皆因我和燕飛的交情,令我對荒人有一定的影響力。也不知是哪個人想害我,說我是玄帥指定的繼承人,事實上這全屬誤會。”


    劉牢之顯然有點相信他的話,道:“這些年來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隻要你肯效忠於我,終有一天我會教你有立大功的機會。”


    劉裕曉得他口不對心,隻是在安撫自己。主要是司馬道子和謝琰循兩個相反方向改變對自己的態度,因著形勢的變化,亦令劉牢之不得不改變對付自己的策略。


    劉牢之故意令他劉裕投閑置散,是怕他趁機在北府兵豎立勢力,他也落得自由,可全力與幹歸周旋。


    應命告退。


    ※※※


    高彥在船上到處亮相,安撫了眾遊客之心後,拉著卓狂生回房,道:“桓玄肯定當我死了,如他知會聶天還,對我是吉是凶呢?”


    卓狂生道:“那我們便要活用劉爺那招‘設身處地’了,換了你是聶天還,認為你已毒發身亡,會怎麽辦呢?”


    高彥道:“我是關己則亂,腦袋像不能操作似的。”


    卓狂生道:“我隻好代勞。首先我們假設你的小白雁到此時此刻仍未聽過邊荒遊的事。”


    高彥道:“有可能嗎?我的小雁兒這玲瓏剔透,傳遍江湖的事怎瞞得過她呢?”


    卓狂生道:“別人或許沒有辦法,但聶天還肯定可以辦得到。記得我以前提過的方法嗎?就是把她載往荒島,誰泄露邊荒遊一事誰便要五馬分屍,保證她聽不到邊荒遊這三個字。”


    高彥道:“算你說對哩!”


    卓狂生道:“這是必然的手段,聶天還一邊瞞著小白雁,一邊請桓玄派人殺你。現在以為大功告成,下一步就是令小白雁對你死心。”


    高彥緊張的道:“如何令她對我死心呢?”


    卓狂生道:“當然是拿邊荒遊的宣傳資料給她看,讓她認為你出賣了她,再看她的反應。”


    高彥道:“她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卓狂生苦笑道:“有兩個可能性。”


    高彥警覺的道:“你為何笑得如此曖昧?”


    卓狂生頹然道:“因為不論她對你反應如何,恐怕都是不利於你。”


    高彥色變道:“不要嚇我!”


    卓狂生歎道:“我哪來嚇你的心情?如果她愛你不夠深,反應不夠激烈,會因認為你對她隻是逢場作戲,掉個頭便拿你與她的故事去賺錢,根本再不值得她放你這小子在心上,那聶天還已達到目的,便不會提你的生死。”


    高彥差點哭出來道:“都說你是在害我,我早說過你的蠢計是行不通的。”


    卓狂生道:“冷靜點,不要隻懂怨天怨地的。沒有我的蠢計,你和小白雁根本沒有半丁點機會。有了此計,你至少有五成機會可以引小白雁到邊荒來尋你晦氣,隻不過誰想得到你這混小子中了美人計,讓人以為你死定了,怪得誰來,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聽我的忠言,競還敢向我發脾氣。”


    高彥苦喪著臉孔道:“另一個可能性呢?”


    卓狂生撫須微笑道:“另一個可能性就是小姐她暴跳如雷,不顧聶天還阻止,要到逞荒來找你算情賬。”


    高彥回複了點生機,道:“可是我已死了,她還有甚麽賬好算的?”


    卓狂生道:“問題就出在這襄,聶天還於是告訴她,不用找你算賬,因為已有人代勞。還把整個過程繪影繪聲的描述出來,有那麽不堪就說得那麽不堪的,甚麽一見美女,便色迷心竅,想到人家房中占便宜,結果踏進陷阱,中了慢性劇毒,諸如此類,令小白雁對你更是徹底失望,為你掉半粒淚珠也是白費。”


    高彥臉上血色褪盡,呻吟道:“我真的不是這樣啊!”


    瞥卓狂生一眼,見他仍在拈須微笑,洋洋自得。醒覺道:“你在騙我!小白雁不會相信老聶的誣蠛之言的。”


    卓狂生道:“這叫死無對證,小白雁憑甚不相信老聶的話?在她心中,你不是這種人是哪種人呢?別忘記從來你都是歡場常客,見到漂亮的女人,就難以把持。”


    高彥茫然道:“可是我沒有死啊!”


    卓狂生嗬嗬笑道:“精彩處正在於此,老聶以為小白雁死心了,再不封鎖一切外來的消息。而在這時,我那台說書《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已傳遍大江,還傳到她小姐耳內,包括聶天還輸了賭約給燕飛,不能幹涉你們往來的事在內。又曉得你非是見色起心,隻是為見色起心的朋友兩脅插刀,她會有何反應呢?”


    高彥道:“她會有何反應?”


    卓狂生苦笑道:“我已為你盡了人事,她小姐有何反應,恐怕老天爺也想不到。你問我,我問誰呢?”


    高彥發起呆來。


    卓狂生拍他肩頭道:“我早說過關鍵處在乎你在她芳心裏占的地位,看她對你的愛是否足夠。如果她不是如你所說的這般愛你,你就算在她麵前翻觔鬥耍猴戲也難博她一笑。明白嗎?”


    高彥頹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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