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彥和姚猛談笑著朝船首走去,說的是昨晚卓狂生使盡渾身解數、盡顯邊荒第一說書高手身價的《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卓狂生一流的說書技巧,聽得全團四十二人如癡如醉、意往神馳,更有人稱讚隻聽這台書,便值回團費。


    最哄得高彥心花怒放的,明明是他見色意動窩窩囊囊的著了人家道兒,卓狂生卻把他說成是為朋友兩脅插刀,不怕犧牲、見義勇為的大仁大勇之士,令他差點成為辛俠義眼中最後一個俠客,取代了辛俠義本身的地位。


    整台說書最巧妙的是把前因後果巧妙鋪陳,令謀殺事件生動起來,把小白雁之戀繪聲繪影穿插其中,引人人勝。


    姚猛道:“哈!真好笑!如果我不曉得你這小子是甚麽底細,隻聽這台說書,還真以為你是情聖。”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卓瘋子並沒有誇大,老子正是這樣的一個人。隻看老子敢闖兩湖的龍潭虎穴,便知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姚猛低聲道:“如果你不是死纏爛打的央得燕飛陪你去,你敢去嗎?”


    高彥登時語塞。


    忽然上方傳來慕容戰的聲音喝道:“談寶你給我站在那裏,不準接近高少。”


    兩人回頭望去,隻見談寶一瞼冤枉神色的站在他們後方,似是正想趕上他們,卻被在望台上的慕容戰喝止。


    離邊荒集尚有個許時辰水路,荒人全打醒精神,不容有失。


    姚猛喝道:“不要解釋,更不要說話,誰叫你曾行為不檢,遭誤會也是活該的。”


    兩人也不理談寶,徑自到船首去。


    王鎮惡正立在船首處,神色茫然的看著前方筆直無盡的河道,似一點不曉得兩人來到他身後。


    兩人知他有雙靈耳,再不敢說私話。


    高彥迎著河風深吸一口氣,問道:“王兄到屋荒集後有甚麽打算?”


    王鎮惡道:“我可以不答嗎?”


    高彥笑道:“王兄當然有答或不答的自由,我隻是擔心王兄在不明情況下,到了關中去。”


    王鎮惡淡淡道:“我不是從你處買得消息,除非你是胡說八道,否則有甚麽不明白情況呢?”


    高彥不以為忤的笑道:“消息當然沒有作假,我高彥兩字便是金漆招牌。我隻怕你老哥不相信我說的話,糊裏胡塗的硬要闖關中。”


    姚猛也抵不住王鎮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冷哼道:“王兄不是漢人嗎?到關中去對你有甚麽好處?”


    王鎮惡道:“姚兄是哪一族的人?”


    姚猛道:“我是羌人。”


    王鎮惡道:“那姚兄又為何不去向姚萇效力呢?”


    姚猛不悅道:“王兄這句話有點過份了。”


    王鎮惡道:“姚兄聽不入耳,讓我陪罪好了。我隻是想說明,我雖然是漢人,並不代表我喜歡南人,而我更沒有興趣為隻懂偏安江左的政權辦事。”


    高彥恍然道:“王兄定是曾長居關中的漢人,所以關心關內的情況。王兄因何會來南方,現在又想回去?”


    王鎮惡道:“荒人不是有規矩不問別人的來曆嗎?”


    高彥苦笑道:“不問便不問吧!我們隻不過是隨意和你聊幾句吧!”


    向姚猛使個眼色,準備撤退。


    王鎮惡歎道:“我的心情很壞,言語上有甚麽得罪,兩位勿要見怪。事實上兩位確與邊荒外的人不同,是交得過的朋友。”


    高彥和姚猛麵麵相覷,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客氣的話來。


    王鎮惡緩緩轉身,道:“劉裕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卓狂生的聲音傳來道:“若想知道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請光顧我卓狂生的說書館,今晚的頭炮說書,便是書寶《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待明早去探天穴,保證王兄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王鎮惡目光投往走過來的卓狂生身上,雙目精芒爍動。


    高彥和姚猛明白卓狂生對王填惡有戒心,所以特意趕來。因為如王鎮惡是刺客,便有可能在到邊荒集前動手。


    卓狂生悠閑的來到三人身旁,微笑道:“如我所料不差,王兄該有一個顯赫的出身,否則不會認識姚萇。”


    王鎮惡頹然道:“那是過去了的事,我不想再提起。”


    卓狂生侃侃而言道:“那就隻向前看!”


    走到高起的船首盡端,張開雙手道:“邊荒集是天下最獨一無二的地方,充滿了希望。一切不可能的事,到那裏都會變成可能。邊荒是無法無天,卻又最講規矩;最危險,但又比甚地方都更安全。隻要你到過邊荒集,你將永遠忘不了她,離開後終有一天你會回來。一個時辰後,我們會抵達邊荒集,你要在心襄作好準備,當踏足這天下間最開放自由的土地,在這亂世間唯一避世的淨土,你定要拋開一切,把所有憂慮全置諸腦後,才能全情投入,親身體驗這動人的城集,那將會是你畢生難忘的經驗。”


    在望台和艙廳的賓客都擠到可俯望他們的這邊來,聽苦卓狂生這邊荒狂士對邊荒集的“愛的宣言”。


    聲音傳遍荒夢一號,在兩岸間回蕩著。


    ※※※


    劉裕回到歸善寺,屠奉三和宋悲風正在小亭內說話,看神色該是大有所獲。


    坐下後,果然屠奉三欣然道:“幹歸的事有點眉目了。”


    宋悲風點頭道:“我同意奉三的看法,殺幹歸是我們眼前首要之務,殺他等於斷去桓玄一臂,亦可以趁機向桓玄顯點顏色。”


    屠奉三朝劉裕瞧來,道:“殺幹歸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作用,就是激怒桓玄,令他忍不住攻打建康,他愈早發動,失敗的可能性便愈大。哼!桓玄啊!恐怕你也想不到有今天,我會以最靈活的戰術,要你輸得一敗塗地,永遠不能翻身。”


    劉裕湧起一個古怪的想法,若將來真的能夠手刃桓玄,究竟該由自己還是屠奉三下手呢?同時心裏苦笑,依目前形勢的發展,桓玄殺他們的機會是遠比他們殺桓玄大多了。


    屠奉三道:“還記得上回在建康,我曾找過一個朋友,請他把曼妙的消息知會竺雷音。”


    劉裕點頭道:“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噢!我記起來了,就是那個你對他曾有大恩,最後卻把你出賣了的幫會人物。你當時還說他隻是小卒,不用急於揭破他和尋他晦氣,好看看日後可否反過來利用他。”


    宋悲風道:“此人叫蘇名望,有一段時間曾為王國寶辦事,助他放高利貸,後來自己搞鹽貨買賣,發了大財,在建康也算是個人物。”


    劉裕心忖海鹽要賣往內陸才可以賺大錢,或許因此蘇名望與桓玄和屠奉三搭上關係。


    屠奉三笑道:“上次我沒有向他報複,證明我做對了。蘇名望已成了桓玄在建康的眼線和臥底。今早天尚未亮我便到他家去,看幹歸會否藏在該處,遍搜不獲後,我一直留在那襄,等到老蘇出門,悄悄追蹤他。這家夥非常狡滑,返回在碼頭區的鹽鋪後,竟換衣黏須的從後門溜走,到碼頭區上遊另一間米鋪去,逗留了半個時辰才離開。這間米鋪專賣巴蜀來的上等香米,肯定與桓玄有關係。我雖然沒有見到幹歸,卻見到後鋪有暗哨把風,幹歸大有可能藏身該處。”


    劉裕道:“照我當日的情況,幹歸有數十名手下隨行,屬高手者大不乏人,憑我們三人之力,實難奈何他。”


    宋悲風道:“可否請司馬元顯出手幫忙呢?”


    屠奉三道:“在此事上司馬元顯早答應全力支持,問題在我們必須小心行事,如果輕舉妄動、勞而無功,會大大影響司馬元顯對我們的信心。”


    劉裕點頭同意,道:“還有是怕打草驚蛇,如果此事鬧大,會令我們和司馬元顯的關係曝光,也會引起劉牢之或孫恩一方的人的警覺。如此將對我們非常不利。”


    屠奉三歎道:“若有燕飛在,我們便不用這麽頭痛。”


    劉裕靈機一觸道:“如果我們請得陳公公出手,和燕飛出手並沒有太大分別。”


    屠奉三精神一振道:“機會有多大呢?”


    劉裕道:“隻要我們要求,司馬道子該樂意相助,因為此事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屠奉三道:“殺幹歸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將錯失良機,再沒有另一個機會。幹歸不殺你是不會離闔的,除非是桓玄召他回去。所以我們可以從容布置,我首先是要弄清楚他的虛實,肯定幹歸是藏身該處,還要弄清楚鋪下是否有逃生秘道。”


    宋悲風道:“我們可否利用蘇名望引幹歸上&m;m;#65533;,再布局殺他呢?”


    劉裕搖頭道:“幹歸的武功,與陳公公所差無幾,隻有在特定的環境裹,而他又沒有防備下,我們方有得手的機會。”


    屠奉三笑道:“他愈難殺便愈有趣,如此才可顯出我們的手段。我們不用多想,先想辦法掌握幹歸的情況,到他和手下的一舉一動全落入我們的眼內,我們始設局定計,令他沒命離開。”


    宋悲風皺眉道:“單憑我們三人之力如何辦得到呢?”


    屠奉三欣然道:“今次和我來的二十五名手下,不單是我精挑的高手,還隨我與兩湖幫長期作戰,精通各種門道。他們現正展開對幹歸一方人馬全麵的監視,記錄下每一個出入該處的人,又會挑可疑者跟蹤。隻要有三天時間,我們定可以弄清楚敵人虛實。”


    劉裕道:“蘇名望為何今天要去見幹歸?怕是已曉得我藏身在歸善寺。”


    宋悲風道:“這個可能性很大。”


    屠奉三雙目閃過殺機,沉聲道:“我們就把殺幹歸的行動,定在三天之內。隻要一找到機會,便以雷霆萬鈞之勢搏殺他。我仍未有完善的計劃,隻曉得若要殺他,必須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劉裕點頭道:“我須與司馬元顯商量此事,否則如時機來臨,再要去請陳公公大駕,就錯失良機了。”


    宋悲風道:“王弘想見你,看來有點急事,他卻不肯告訴我。”


    劉裕道:“見過司馬元顯後,我便回這襄與他碰頭吧!”


    屠奉三道:“幹歸方麵由我負責,申時末我們在這裏集合,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宋悲風道:“小裕該盡量避免落單,以免為敵所乘,便由我暫當小裕的近衛吧!”


    屠奉三笑道:“別忘了劉爺是真命天子,殺不死的。我們現在人手不足,最好是分頭行事。宋大哥如能找到幹歸在大江上的船,我們會更有勝算。”


    劉裕心中一動,問屠奉三道:“你真的深信不疑我是真命天子嗎?”


    屠奉三微笑道:“以前是半信半疑,一口咬定隻為增加你的自信。夠坦白了吧?可是經過焦烈武一役,現在你更與死敵司馬道子達成暫時的合作,我已認定了你是真命天子,如果沒有老天爺冥冥之中的關照,你是沒有可能坐在這裏的。”


    劉裕轉向宋悲風問道:“老哥你又怎樣看我呢?”


    屠奉三和宋悲風奇怪起來,感到劉裕先後問兩人對他是否真命天子的看法,背後是有目的的。


    宋悲風略一猶豫,道:“我也坦白點好了,甚麽‘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由於我並不是親眼目睹,對我的影響不大,當然我希望是真的。可是我對安公的‘九品觀人’之法卻深信不疑,他看大少爺便看得極準,他認為你是南方的希望,肯定錯不到哪裏去。”


    屠奉三皺眉道:“劉兄問這些話有甚麽作用?”


    劉裕道:“我是想說動你們和我齊心合力去做一件事,而這件事有點像當日我們麵對荊州和兩湖聯軍,仍為高小子如何追求小白雁的事傷腦筋相同,可能說出來老屠你第一個不同意。”


    屠奉三苦笑道:“聽你這麽說,肯定這事是我們絕不該碰的。”


    劉裕微笑道:“假設我真的是真命天子,那不論我做甚麽事,也該注定我會成功,這叫冥冥中自有天命在主宰。對嗎?”


    宋悲風歎道:“問題是誰能夠肯定呢?”


    劉裕道:“你竟對安公沒有信心了?”


    宋悲風道:“話不可以這麽說,可是……唉!我不知怎麽說了。”


    屠奉三道:“說吧!有甚麽事便坦白說出來,大家再研究是否可行。”


    劉裕道:“我的目標是要孫小姐幸福快樂,卻完全不曉得如何去做,隻曉得如果我不為玄帥的愛女盡心力,我縱然得了天下,心中也不會好過。”


    屠奉三和宋悲風聽得麵麵相覷。


    現在他們是自顧不暇,既沒有時間更沒有餘力去理其它事,何況此事非是武力能解決,牽連到建康高門大族的成見,更關乎到正與他們合作愉快的司馬元顯。


    屠奉三沉聲道:“你不是對謝鍾秀生出感情吧?”


    劉裕爽快答道:“絕不是這樣,我對孫小姐隻有愛護之心,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亦不會讓這事有任何發展。”


    宋悲風歎道:“我很高興小裕對孫小姐的這番心意,可是卻不得不提醒你,孫小姐的事是謝家的事,我們根本無從插手。若要把她送往邊荒,隻是一件小事。但我們卻不能這樣做,孫小姐是屬於這襄的,如她私奔去了,對謝家會造成受不起的沉重打擊。”


    又道:“如讓建康高門曉得孫小姐的失蹤與你有關,你將永遠得不到他們的支持,包括王弘在內。”


    屠奉三微笑道:“我倒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保證不會有任何後遺症。”


    宋悲風大喜道:“甚麽辦法?”


    屠奉三道:“就是劉裕當上皇帝,一切不能解決的事立即迎刃而解。”


    劉裕頹然道:“那還有一段相當遙遠的路途要走,恐怕在我當皇帝前,孫小姐一生的幸福早毀在司馬元顯手上。”


    屠奉三道:“司馬元顯的人品不是那麽差吧?”


    宋悲風冷哼道:“嫁入皇室,有甚麽幸福可言?且孫小姐一向討厭司馬元顯。”


    劉裕道:“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請我們的荒人兄弟幫忙。”


    屠奉三和宋悲風對望一眼,都說不出話來,但心中都欣賞劉裕,感覺到他不是忘本的人,否則隻有一點理智,絕不敢管謝鍾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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