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和長孫嵩、叔孫普洛、崔宏、長孫道生四名大將,登上平城的牆頭,極目四望,人人均感此城得來不易。


    果如他們所料,慕容寶逃返長城後,慕容詳自知不敵,立即棄城撤返中山,拱手讓出平城、雁門兩大重鎮。


    拓跋族大軍抵達,城民開門迎迓,令他們不費吹灰之力的占領此城。當日下午,張袞和許謙另率一軍,前往接收雁門。


    拓跋珪忽然仰天長笑,滿懷豪情壯氣,欣然道:“現在是否立國稱帝的好時機呢?請眾卿給我一點意見。”


    長孫嵩道:“今次大破燕軍,盡顯我族不世戰功,名震天下,以後還有誰敢小覷我族?漢人有謂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所以我認為如能於此時立國,將更添我們的威勢,令塞北諸部,齊來歸附。”


    叔孫普洛和長孫道生均齊聲附和,表示讚成。


    隻有崔宏默然不語。


    拓跋珪訝道:“崔卿是否另有見地?”


    崔宏道:“立國稱帝,是事在必行。不過稱帝並非隻是換個國號名號那麽簡單,且是一條不可以回頭的路。所以我們必須審其利弊,看看稱帝是否最有利於我們的事。”


    由於他說得婉轉,且肯定立國稱帝是勢在必行,問題隻在時機的掌握上,所以長孫嵩等都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想聽他進一步解釋其中關鍵和微妙之處。


    拓跋珪首先興趣盎然的問道:“以我們現在的聲勢,是否稱帝立國隻是一個形式的問題,難道在實質上竟有分別嗎?”


    崔宏從容道:“請容臣下直接坦白的問一個問題,如果慕容垂盡起精兵,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撲平城,我們該怎麽辦呢?”


    拓跋珪歎道:“這幾晚我每次躺在羊皮氈上,想的都是這個問題。唉!如果不用想這方麵的事,我會睡得安樂多了。”


    拓跋珪的經常性失眠,是軍內諸將人盡皆知的事。


    拓跋珪續道:“崔卿有什麽好提議呢?”


    崔宏道:“我沒有好的提議,但卻曉得我們隻有一個選擇,仍是對付慕容寶的方法,先避其鋒銳,再籌謀反擊。既然我們預知此一情況,故所有策略均要環繞這重心來設計,亦由此而作出應否立即稱帝的判決。”


    拓跋珪目光投往中山的方向,沉吟思索。


    叔孫普洛眼中射出憂懼的神色,沉聲道:“慕容垂擅用奇兵,恐怕到他兵臨城下,我們才會知道。除非我們放棄乎城,否則重施對付慕容寶的故技,恐怕反令我們疏於防守,進退失據。”


    拓跋珪冷然道:“這個反不用擔心,慕容垂的奇兵之術,將對我不起作用。”他想起的當然是燕飛和紀千千間神妙的感應,更怕被手下尋根究柢,忙接下去道:“好了!假如我們決定避免與慕容垂正麵硬撼,於是否稱帝又有何關連呢?”


    崔宏道:“假如我們在北方的敵手,隻剩下慕容垂一人,則是否稱帝對大局將沒有任何影響。現時情況顯非如此,北方正陷於&m;m;#65533;雄割據的局麵,假設族主於此時稱帝,忽然慕容垂大軍來攻,我們卻來個逃之天天,還有什麽新朝的帝皇氣派?”


    拓跋珪動容道:“崔卿言之有理。像我們以前當馬賊時束逃西竄,沒有人敢說我們半句話,還要讚一句了不起,因為這正是馬賊的生存方武。如果我立國稱帝,又以平城為都,卻一下子連帝都也失掉,成何體統呢?哈!給崔卿一言驚醒我這個夢中人。”


    崔宏謙虛的道:“如張袞和許謙兩位大人在,他們也會提出同樣的忠告,皆因我們漢人對稱帝一事特別小心。”


    長孫嵩顯然很欣賞他說這番自謙的話,問道:“然則族主何時稱帝最恰當呢?”


    崔宏正容道:“當然是在擊敗慕容垂之後,如此我族強勢立成,震懾天下,順我者生,逆我者亡,北方形勢立即清楚分明。”


    拓跋珪歎道:“好一句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與崔宏最友善的長孫道生讚道:“聽得崔兄這番話後,令我茅塞頓開。如此我們將不用花氣力在平城和雁門的防衛上,隻須集中人力物力重建盛樂。”


    此時有近衛來向拓跋珪打報告,顯然有機密緊急的事,否則豈敢於此時騷擾拓跋珪。眾人識趣的散往兩旁。


    拓跋珪聽罷雙目閃閃生輝,先命近衛退下,然後召各人回到他身邊,輕鬆的道:“楚美人已起出佛藏,送返盛樂,隻是黃金已裝滿十二車,其它法器珍寶無數。我們該如何利用這筆財富呢?”


    崔宏是唯一不曉得楚美人是誰的人,待要詢問,卻被長孫道生輕拍阻止,以眼神告訴他待會再向他說明。


    叔孫普洛道:“重建盛樂在在需財,這筆龐大的財富是最及時的賀禮,老天的恩賜。”


    拓跋珪道:“若隻是重建盛樂,便太大材小用了。我要透過這筆錢財,使邊荒集振興起來。以前的邊荒集,是我們賣馬賺錢的好地方。馬當然要繼續賣下去,但我們今趟更要通過南方大規模地買入我們欠缺的物資,特別是戰船、兵器、米糧和布帛。此且是一石二鳥之計,邊荒集愈強盛,對慕容垂的威脅愈大,隻要慕容垂不像他兒子般愚蠢,便該曉得不先對付邊荒集,便全力來討伐我,會是最嚴重的錯失。”


    長孫嵩色變道:“萬一荒人守不住邊荒集呢?”


    拓跋珪長笑道:“荒人可以幫助我們,我們當然也可以幫助他們。有我的兄弟燕飛在,誰能擊敗他呢?就算是慕容垂也不行。”


    劉裕進入餃子鋪,到坐在一角的屠奉三身旁坐下,道:“任青媞回江陵去了。”他盡量不表露出內心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受,以免被精明的屠奉三察覺。


    屠奉三道:“這是置身事外最聰明的做法,也表示在她心中,最重要是不讓桓玄對她起疑,至於你劉爺如何對她,隻是次要的事。”


    劉裕明白屠奉三是繞個圈子來提醒他,勿要和任青?糾纏不清,因為絕對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而他說的話更非故意中傷任青媞,事實上他也有同樣的想法。如幹歸在建康被殺,隻要任青媞仍在建康,又毫發無損,以桓玄的性格,定會起疑心。


    屠奉三道:“她是何時離開的?”


    劉裕道:“從她留下暗記的指示,前天她已走了。”


    屠奉三狠狠道:“好一個狡猾的妖女。”


    劉裕明白屠奉三對侯亮生的感情,更清楚屠奉三絕不會放過任青媞。


    任青媞這般忽然離開,亦是隻有劉裕和她之間才明白的一種表態。就是她終於選擇了桓玄。或許是她曉得劉裕最終亦不會接納她,故無謂在劉裕身上浪費時間。


    想到任青媞放棄了他,雖免去他天大的一個煩惱,也不由心中一片迷惘。


    屠奉三道:“不要再想她,現在是我們不得不讓她借刀殺人,又坐享其成。亮生去了,幹歸如又飲恨建康,桓玄左右再沒有高明的謀士。任青媞便可無限地擴展她對桓玄的影響力。自古以來,枕邊語從來都是最具殺傷力的。”


    劉裕點頭表示同意,心中卻一陣不舒服,問道:“你試過蒯恩了嗎?他的功夫如何?”


    屠奉三道:“蒯恩肯定是個人才,兵法得亮生真傳,武功主要揉集兩湖名家之長,再別出機樞。照我判斷,盡管我全力出手,要殺他仍要費一番工夫,且不免要作點犧牲始辦得到。”


    劉裕動容道:“這就非常不錯哩!”


    屠奉三道:“多了蒯恩這個高手助陣,令我對今夜的行動更有把握。”


    劉裕道:“今晚如果我們能殺死幹歸,將可取得司馬道子的信任,而我們對付孫恩的行動,便可以全麵展開。”


    屠奉三道:“我們一方麵令司馬道子更看重我們,另一方麵卻更引起他們對我們的顧忌和戒心,如果情況許可,我們應讓司馬元顯親手幹掉幹歸,那不但可以贏得司馬元顯更大的好感,且可以安司馬道子的心。”


    接著欣然笑道:“血當然是由下麵的人去流,功勞則由上麵的人去接收,當司馬元顯感到自己不是跟班而是大頭領,我們和他們父子的關係會大幅改善過來。”


    劉裕讚道:“有道理!”


    屠奉三沉吟半晌,道:“我希望劉爺你能重用蒯恩。”


    劉裕對屠奉三的認識愈深,愈覺得他外表看似心狠手辣,事實上卻是個重感情的人。屠奉三特別說出這句話,正代表他對侯亮生的心意。


    劉裕道:“這個是必然的。不過他經驗尚淺,屠兄要好好栽培他。”


    屠奉三起立道:“是時候去會司馬元顯了。”


    兩人付賬去了。


    拓跋儀一頭霧水的隨燕飛來到觀遠台上,訝道:“你提議暫時休會,這麽的與我到這裏說私話,不怕別人心中不舒服嗎?”


    燕飛憑欄下望,見在廣場上的荒人仍未散去,仍像人海般包圍著鍾樓,個個翹首朝他張望。大喝道:“議會仍要舉行一段時間,現在該是你們去慶祝狂歡的時候,而不是在這裏呆等。去吧!好好的開心一下,議會完畢後我們立即加入你們。”


    眾人齊聲歡呼,依言散去。在他們心中,燕飛不但是兩次收複邊荒集的大功臣,更是邊荒集的中流砥柱,穩定整個邊荒的天神。


    燕飛轉過身來,麵向拓跋儀笑道:“我們荒人間已建立起互信的關係,沒有人會懷疑另一個人。剛才我提議休會一刻鍾,那劉穆之立即露出會心的神情,可知此人才智之高,足可以看破我們的意圖。”


    拓跋儀一呆道:“我卻不知道你要搞甚。看來我的才智是比不上他。”


    燕飛道:“你不是比不上他,隻是當局者迷。在現時的情況下,我必須立即趕往建康去,隻是為謝道韞療傷,已是義不容辭,何況孫恩擺明向我發出戰書,此戰更是避無可避。”


    拓跋儀道:“大家兄弟,有什麽事直接說出來吧!”


    燕飛道:“一方是慕容垂,另一方是桓玄和聶天還,我們荒人要應付的始終是兩邊戰線的戰爭。今次議會最重要的事,是推出總攬軍政的主帥。而目下最有資格當主帥的,就是慕容戰和你。”


    拓跋儀恍然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於我個人來說,讓慕容戰當主帥完全沒有問題,隻是怕族主怪我。”


    燕飛道:“這場大仗牽涉到我族的立國,我當然明白小珪的性情。在一般的情況下,誰當主帥當然不會有問題,可是如出現我族的立國和邊荒集本身利益相背的處境,你當主帥將會很為難。所以我認為讓慕容戰當主帥最適合,小珪要怪便來怪我好了。”


    拓跋儀點頭道:“你想得很周詳,而事實確是如此,族主說的話我也不能不聽,如令我們的荒人兄弟感覺邊荒集成了我族的附庸,將犯了荒人的大忌。”


    燕飛道:“你同意了!”


    拓跋儀肯定的應道:“同意。”


    燕飛道:“議會之後,你立即向小珪發出飛鴿傳書,告訴他防範秘族的刺客和探子,因為秘族已投效慕容垂,將傾全族之力為他辦事。”


    拓跋儀色變道:“竟有此事?秘族不是一向不理沙漠外的事嗎?”


    燕飛道:“此事容後再向你詳細解釋,我們絕不能對秘族掉以輕心,慕容寶今次主要輸在情報上,未能知己知彼。慕容垂正因看到己方這個弱點,所以請秘族援助。一旦我暗敵明的情況被扭轉過來,我們肯定要吃敗仗。坦白說,天下人人曉得與慕容垂在戰場上正麵交鋒是最愚蠢的事,所以我們絕不能讓慕容垂得到這個機會。小珪如是,我們荒人也如是。”


    拓跋儀擔心的道:“可是秘族一向在大漠和草原上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可說是防不勝防,恐怕自此以後,我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慕容垂掌握中。”


    燕飛心中浮現紀千千的花容,道:“我們邊荒集的情況亦是這樣,不過各施各法,隻要我們清楚情況,便可以想出應付之法。”


    拓跋儀苦笑道:“原來我們仍是處於劣勢。”


    燕飛目光投往穎河,道:“一天慕容垂未死,一天千千仍在他的手上,我們便是處於劣勢。”


    拓跋儀道:“自淝水之戰後,邊荒集從沒有安樂的日子過。”


    燕飛微笑道:“聽你的語氣,似乎把自己當作荒人了。”


    拓跋儀點頭道:“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變成沒有家族、沒有任何牽掛的荒人,在邊荒集過一天算一天。對要終日過著左防右防、提心吊膽的生活,當什麽公侯將相,已感意興索然。”


    燕飛訝道:“想不到會由你口中說出這番話來,瞧來你是給小珪嚇怕了。不過小珪本質上仍是一個對朋友兄弟有義的人,過一陣子便沒事了。我們都該諒解他。”


    拓跋儀道:“人是會變的,尤其是當上皇帝的人,我真怕族主也不例外。”


    燕飛道:“你也變了,變得再不似以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拓跋儀,滿懷感觸的樣子。”


    拓跋儀低聲道:“我的確變了,因為我戀上一個漢族的女子。”


    燕飛大喜道:“竟有此事?那我該恭喜你才對!她在哪裏?可否讓我見她?”


    拓跋儀深切感受到燕飛對他的關心,欣然道:“當然可以,她更是目下在邊荒集最想見你的人之一,且她還是間接因你而參加邊荒遊到邊荒集來。現在她打算留在邊荒集,我正頭痛如何找些適合她的小生意讓她寄托精神,因為我是沒可能整天陪著她的。”


    燕飛搭著他肩頭,朝大樓處步去,笑道:“邊荒集確是個尋夢的好地方,最不可能的事也可以在這裹發生,一刻前你可能對這人間世沒有半點希望,一刻後你可能已擁有了一切。不要再想小珪了,他和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類人。而一天你尚未重歸本族,你就是一個荒人,好好亨受作荒人的滋味吧!”


    拓跋儀笑道:“忽然間我便變成和你是同一類人,可惜同人不同命,你不知我多麽羨慕你。”


    燕飛語重心長的道:“沒有人能預知未來的變化,荒人的情況尤其如此。隻要我燕飛有一口氣在,定會為你的夢想出力。”


    笑語聲中,兩人返回議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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