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彥和尹清雅在月照下的雪地上滑翔,尹清雅忽然從後趕上來,叫道:“這麽走不是太危險嗎?為何不避進山區去?”


    高彥探出左手,尹清雅毫不猶豫地把玉手送入他的掌握內,一個是精於飛靴絕技,一個是輕身技法高明,兩個手牽手的衝高滑低,便像化為一體,速度上沒有太大分別。


    當滑行出平野,他們便送出掌風,如若船槳打進水裏,製造翔行的新動力。


    尹清雅的話是有道理的。


    原本他們是沿穎水西岸走,卻有敵騎從南而來,逼得他們要改變逃走的路線,采取偏離穎水的路線,以繞過迎頭攔截的敵人。


    豈知走了不到五裏路,再有數起敵騎從前方逼至,令他們不得不朝西麵的縱橫山脈遁去,到進入山脈東坡的丘陵地,方朝南再闖。照敵人攔截他們的格局推斷,如此沿縱橫山脈南逃,肯定會再遇上敵人的攔截隊伍。


    高彥冷哼道:“如果我們進入山區,肯定會中了向雨田那奸鬼的計。他***!當我高彥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嗎?不過這家夥確是狡猾,曉得我們有穿越縱橫山脈的快捷方式,所以故意把攔截我們的人,布置在山脈東麵返回邊荒集的路上,以漁翁撒網之勢,硬要逼我們從原路逃走,我敢肯定,他正在那裏待我們送上門去,老子我才不會中計。”


    尹清雅叫道:“可是前方肯定也有敵人啊!”


    高彥信心十足地道:“隻要沒有向雨田那家夥在,憑我們的飛靴,絕不成問題。”


    接著望天空望去,笑道:“連獵鷹也追不上我們,看我們跑得多快。”


    兩人齊聲歡叫,皆因正從一座雪丘頂衝上半空,越過近五丈的空間,四平八穩地攜手落往雪地,繼續飛掠,感覺舒暢美妙至極點。


    高彥道:“聽到蹄聲哩!讓我們看看對方有多少人馬。在雪地上,馬兒絕快不過我們的飛靴,論靈活性更遠有不及。”


    兩人衝上另一丘坡,當衝天而上時,隻見裏許外一隊多達五、六十人的敵人馬隊,正迎頭馳至。


    尹清雅嚇了一跳,嬌呼道:“很多人哩!”


    他們看到敵人,敵人也看到他們,立即扇形散開,像一張大網撒過來,且人人彎弓搭箭,絕不客氣。


    燕人騎射之術,名著天下,隻五、六騎已不容易應付,何況在視野良好的丘陵地,對方更是五、六十騎之眾,保證如果兩人在他們射程內衝上半空,定會變成箭靶。


    高彥卻是哈哈一笑,神情冷靜,牽著尹清雅柔軟的小手,朝另一座小丘腳下用勁,飛靴生出搖擼劃水般的作用,而他本身便是在雪海上滑行的輕舟,瀟灑自如的不住加速。


    尹清雅一時間全賴他帶動,不過她對高彥的逃生本領有十足信心,乖乖地跟從。


    高彥急忙道:“到山坡前我會把雅兒朝前擲出去,雅兒什麽都不用理,隻要繞過敵人,到前方十多裏外的雪林等待我來會合。”


    尹清雅擔心地道:“那你怎麽辦呢?”


    高彥道:“我自有妙法脫身,說不定比雅兒更早到達雪林。沒時間哩!雅兒準備!”


    此時已抵丘坡,高彥忽然先衝上丘坡,然後利用斜坡的特性,握著尹清雅的手運力扯動,令尹清雅往上繞彎,當尹清雅轉了大半個圈,旋轉加速,高彥大喝一聲,以自己為旋軸的中心,而尹清雅則變成了向雨田手上的鏈子鐵球,飛旋三匝後,動力已足。


    高彥鬆手,尹清雅小鳥翔空般橫飛而去,越過十多丈的距離,落往遠處,著地後還疾如流星般滑過近二十多丈的雪野,離開險境。


    尹清雅確是高彥的知己,熟知他性情,知他自有獨自逃生之法,哪敢猶豫,連忙改向,先往東南方疾掠,刹那間已抵來敵左方,於箭程外的雪原,往南逸逃。


    高彥送走尹清雅後,沒有耽擱,往相反方向橫掠,還以鮮卑語大叫道:“高彥在此,哪個王八蛋逮得著我!”


    接著表演似地衝上一座小丘,射往半空,往西麵山區滑去。


    箭矢“嗤嗤”,幸好全射往他後方空處,但最接近的箭矢隻離他三、四尺,確是險至極點。


    敵方叱叫連聲,分出二十多騎掉頭去追小白雁,但明顯落後了一段距離,此時高彥從空中別頭瞧去,心愛的小白雁早變成一個小白點,沒入茫茫夜色中。


    他並不擔心小白雁,隻要非在曠野之地,不用應付燕人的強弓勁箭,她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反之他仍未脫離險境,必須在燕人趕上前,避進山區去。


    “蓬!”


    高彥從天降下,直滑往山區去,敵騎從東南方全速趕至,領先的數騎已在千步之內。


    高彥一手探進其中一個百寶袋內,取出一彈簧機括發射的索鉤,這是初識劉裕時,他以情報向劉裕換回來的寶貝,乃出自江南匠人的巧手,而高彥對此寶貝的運用之巧,絕不在劉裕之下。


    弓弦聲響。


    高彥倏的加速,與勁箭比速度似的衝上另一山坡。


    箭矢再度落空。


    此際高彥已進入了山脈西麵的疏林區,再非沒有遮掩的丘陵地。


    一聲長笑,投石般射上半空。


    敵騎像被搗翻了蜂巢的惡蜂般登丘越坡的追來。


    高彥心忖,幸好後方的追騎中沒有宗政良在,否則此位有“小後羿”之稱的射箭高手,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威脅。


    這個想法仍在高彥的腦海盤旋之際,後方叱喝傳來,高彥認得正是宗政良的聲音。


    高彥想也不想,手中索鉤噴射,投往左方一棵老樹去,若箭是由宗政良的強弓射出,任何猶豫便會帶來利箭貫背的結局。


    倏地改向,橫移開去。


    利箭擦頸而過,差兩寸利箭便透頸而入,快如電閃。


    高彥施出看家的本領,足踏老樹伸出來的橫幹,使個手法抖脫嵌進了老樹主幹的索鉤,兩腳使勁,利用橫幹的彈力,彈往山區,附在橫幹枝葉上的雪,同時細雨般灑往雪地。


    他在高空上連續兩個翻騰後,順勢後望,宗政良剛躍離馬背,竟淩空把強弓拉成滿月,正向他發射第二箭。


    兩人之間的距離達千步以上,不過宗政良既有把握射擊,誰都不敢輕視。


    “嗖!”


    鉤索射出。


    高彥橫移開去,勁箭在身旁呼嘯而過,且餘勁未衰,插入附近一棵樹的主幹處。


    高彥心呼“好險”,長笑道:“宗兄不用送哩!”


    落在另一棵樹的橫幹上,如前法般施為,投往山坡去,沒入坡上的雪林裏去。


    宗政良落到地上,目送高彥消沒山上,從懷中取出火箭,點燃後擲上高空,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尹清雅在雪林邊緣心焦如焚的苦候著,追殺她的二十多騎被她引往穎水的方向,成功撇掉,現在隻等高彥趕來會合,他們這次闖關便功行圓滿。


    她置身處離邊荒集隻有六、七十裏遠,憑他們的“靴程”,不到兩個時辰便可以抵達邊荒集。


    唉!這小子……


    驀地雪原出現一道白影,如鳥般滑翔而來。


    尹清雅大喜奔出林外,來的果然是高彥,他加速掠至,在尹清雅沒有絲毫防備下,把她抱得雙腳離地的擁個結實,還旋轉著進入雪林去,高呼道:“成功哩!”


    尹清雅被他抱得嬌軀發軟,既喜又癢,大嗔道:“放我下來!”


    高彥轉了十多個圈,才把她放下,接著拉著她柔軟的小手,深進樹林。


    尹清雅忘了責罵他,嚷道:“我們是否直接趕回邊荒集去?”


    高彥道:“我本有這個打算,但宗政良那混蛋在背後放煙花歡送我,又使我改變了主意,說不定他是通知向雨田那家夥。如果我們直撲邊荒集,就會落入向家夥的算計中,非是智者所為。”


    尹清雅道:“那怎辦好呢?我給人追得心都慌哩!”


    高彥道:“與我高彥在邊荒玩捉迷藏,老向隻是不自量力,讓我們先到一號行宮去,再繞往邊荒集西南方才回集,保證老向摸不著我們的袍邊。”


    尹清雅欣然道:“算你這小子有點能耐吧!”


    高彥得尹清雅讚賞,立即生出飄飄然的感覺,怪叫一聲,拉著尹清雅往雪林的西南方穿林過樹的滑去。


    ※※※


    卓狂生、王鎮惡、姚猛、方鴻生、拓跋儀、小傑、紅子春、姬別在馬背上極目遠望,雪原上仍不見人跡。


    除他們外,尚有近千名夜窩族戰士,策馬立在邊荒集北麵二十多裏一座小丘上,焦急地等候著。


    他們出集迎接高彥和尹清雅的行動,在午後展開,開始時兵分多路,到發現燕兵的蹤影,才集中到這裏來。


    燕人見他們大舉出動,立即朝北退避,而荒人亦有顧忌,不敢繼續前進,怕誤入埋伏陷阱。


    卓狂生道:“照燕人的情況看,高小子和小白雁該尚未落入敵手,否則燕人不用追到這裏來。”


    拓跋儀道:“該如你所說的,可是敵人在離開北穎口百裏之處布下截擊兵,卻不是好兆頭,顯示敵人重重封鎖高小子的歸途,布下天羅地網,竭盡全力地攔阻高小子。”


    姚猛道:“我看隻要我們小心點,揮軍北上,將可以擾亂敵人,搗破敵人的攔截網,製造混亂,令高小子和他的小情人有脫身的機會。”


    王鎮惡道:“這不失為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雖然要冒上風險,卻是值得的。”


    紅子春道:“隻要我們分三路挺進,互相照應,避林而不入,可不懼敵人埋伏。”


    小傑欲言又止。


    拓跋儀道:“小傑最清楚高小子的手段,有什麽話放膽說出來。”


    小傑道:“高大哥每次到北穎口,都是穿過縱橫山脈。今次為了避開敵人,大有可能從山區的西麵潛回來。”


    卓狂生點頭道:“依高小子的性格,這個可能性極高。”


    拓跋儀道:“我們想到這個可能性,敵人也會想到這個可能性,所以高小子最後會采哪條路線回集,仍難說得準。”


    姬別道:“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提議:立即兵分兩路,把主力集中在這裏,再派一隊人到另一邊去接應高小子。”


    拓跋儀同意道:“這確是個辦法,這裏便由我和姬大少,還有老紅主持,另一隊人馬由卓館主指揮,小傑負責領路,鎮惡、小猛為輔。如何?”


    卓狂生道:“那邊該不用打硬仗,撥五十人給我們便成。”


    方鴻生道:“我該歸哪一支人馬?”


    拓跋儀道:“方總跟在我身旁,如果能嗅到高小子的氣味,我們便不用深入敵境裏。”


    卓狂生喝道:“就這麽辦吧!兄弟們隨我來。”


    ※※※


    劉裕睜大眼睛躺在**,一時弄不清楚是身在健康還是在大海上,對大海波濤的拋蕩,他已習以為常,便如呼氣吸氣般自然。


    上床整個時辰後,他仍沒有絲毫睡意,腦海中不住重複響起謝道韞在健康與他說的那番話。


    “你明白他們?”


    坦白說,他並不明白天師道的信徒,屠奉三也不明白,但隻要看看天師道在南方沿海一帶所受到的廣泛支持,便知道天師道那一套是受歡迎和認同的。


    以往他隻想著如何打敗敵人,如何去贏得每一場戰爭,但對付天師道,這肯定不是辦法。去了個徐道覆,還有無數的徐道覆,因為禍亂的因素仍然存在,那不是幾場戰爭可以決定的。但如何可以一邊與天師軍作戰;另一方麵卻把支持天師道的民眾爭取過來,他卻是茫無頭緒。


    他失眠了。


    他有點不知自己在幹什麽、為什麽而努力奮鬥的感覺,不過也清楚,到明天太陽出來時,他會回複鬥誌,現在困擾他的思緒會不翼而飛。但是在這一刻,一切都像不具有任何意義,一切都似再沒有任何價值,所有努力最終都隻會是徒勞的愚蠢事。


    這種想法使他感到心中一片茫然,宛如一艘在大海航行的船,失去了風的動力,隨著情緒的波蕩,無主孤魂的飄流著。


    即使在最失意的時候,他亦未嚐過此時此刻般的失落。


    忽然間,他醒悟了。


    一切都因謝鍾秀而來,雖然當時他的意識有點模模糊糊的,事實上他早在不知不覺中,深深的愛上了謝鍾秀。


    他對謝鍾秀的愛是突如其來的,快速而猛烈,當她縱體入懷的一刻,一切再不由他的理智控製。


    正因愛得深、幻想得太多太完美,她予他的傷害才會這麽重。


    劉裕從**坐起來,急促地喘息。


    自己前世究竟作下什麽冤孽,今世要受到這樣的折磨?


    謝鍾秀絕不是另一個淡真,他根本看不起自己這個寒門,不論自己的成就有多高,在她眼中自己從沒有改變奴才的身份。


    劉裕心中湧起一陣怒火,並非隻針對謝鍾秀,也針對自己。


    我劉裕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可以如此窩囊沒用,早下決心忘掉她,卻於夜深人靜時被她的影子纏繞。


    他***,有一天我會教她後悔,後悔曾如此不留餘地的拒絕我、誤會我、指責我。


    劉裕心中湧上一陣痛苦的快感。是的,以自己眼前的身份和成就,當然配不上她,可是有一天,這情況將會改變過來。


    劉裕對謝鍾秀再不能以理智思考去原宥,而是被極端和不理性的情緒控製,滋生了恨意,但在此刻,他已失去耐性去自省對與錯,也隻有這樣去想像未來某一可能性,方可以舒緩他內心的不平之氣和苦楚。


    劉裕深信終有一天,謝鍾秀會為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而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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