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屠奉三和燕飛三人在偏廳共進早繕。起始時劉裕似乎有點尷尬不想說話,但話閘子打開後,便一直滔滔不絕,可見劉裕與任青媞共渡春宵後,心情極爽。


    燕飛心中欣慰,他是唯一目睹劉裕為王淡真痛不欲生的人,所以隻要劉裕可在這方麵得到“補償”,不論陪他的是淑女還是妖女,他都為劉裕高興。


    當劉裕向屠奉三說及丹毒的計謀,燕飛點頭道:“任後確實沒有胡謅,我曾見過安世清,他真的中丁丹毒,且沒法痊愈,幸好被我誤打誤撞的以真氣幫他化解了。”


    劉裕和屠奉三均是第一次聽他提起安世清,連忙追問。


    燕飛解釋後,屠奉三道:“如果連丹王也沒法解丹毒,那天下間除了我們的小飛外,將無人可解,任後此計妙絕。”


    劉裕道:“青媞會陪奉三一起潛入建康,在路途上,她會詳細說出整個計劃,她還會為奉三易容改裝。據她說即使桓玄見到奉三,也認不出是誰,而她所施的物料,可保持十天的時間,風吹雨打亦不會剝落。”


    屠奉三雙目射出興奮神色,道:“任後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幸好她現在為我們辦事。”


    劉裕現出深有同感的神情,轉向燕飛道:“建康現在妖氣衝天,我想請燕兄你和奉三一道到建康去,照應奉三。”


    屠奉三皺眉道:“劉帥的安全才是最重要。”


    劉裕笑道:“孫恩既去,小飛又不會對付我,有甚麽人是我應付不來的?如果北府兵的統帥須小飛力保才留得住小命,我這個北府兵統領也不用當了。”


    燕飛笑著點頭道:“我們的確不用擔心劉兄的安全,何況誰曉得我不在劉兄身邊呢?”


    劉裕大喜道:“得燕兄親身出馬,今次的行動將大添勝算。”


    燕飛道:“還有一件事,就是我需要一個人,為我去傳達一個重要的口信給拓跋儀。”


    屠奉三和劉裕愕然互望,均感燕飛行事難測。他們最近一直在一起,而燕飛卻似忽然得到某一重要情報,必須知會邊荒集。


    屠奉三道:“完全沒有問題,我手下有個外號‘神行將’的人,名字叫馬風,最擅潛蹤匿跡之術,對邊荒又了如指掌,由他去辦最為穩妥,我便著他來見你。”


    說罷喚來手下,傳召馬風。


    燕飛道:“我想先行一步到建康去,和支遁打個招呼,問他有關建康的最新情況。”


    劉裕隱隱猜到他不願和任青娓同行,隻好答應。


    燕飛、屠奉三和任青媞先後離開,劉裕也不閑著,召來何無忌、魏泳之、檀憑之等一眾大將,商量劉牢之自盡後的部署。


    ※※※


    正忙得昏天黑地時,宋悲風抵達京口,劉裕在內堂見他。


    宋悲風憂心仲仲的把心中的懷疑,向劉裕傾訴,然後道:“桓玄雖仍未登上帝位,但已與皇帝沒有甚麽分別,最怕是他要納孫小姐為後,那謝家也很難反對。咦!小裕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麽難看?你想到甚麽呢?”


    劉裕心中正翻起仇恨的滔天巨浪。不!無論謝鍾秀對他如何,他也絕不容桓玄染指謝鍾秀,那是他不能容忍的事。劉裕硬把波蕩的情緒壓下去,道:“孫小姐必須立即離開建康。”


    宋悲風搖頭歎道:“太遲了!現在整個建康都在桓玄的嚴密監察下,烏衣巷內任何的舉動都瞞不過桓玄。但最令人頭痛的是謝混那小子,桓玄不但給了他一個肥缺,還親自見他,說盡好話,令這小子以為自己時來運到。”


    劉裕冷靜了點,微一沉吟,道:“桓玄此計極毒,他是想利用謝混來詆毀我,破壞我在建康高門心中的形象,令他們更肯定如果我當權,將會摧毀他們。”


    宋悲風苦笑道:“不用桓玄唆使,謝混也會這麽做。他不去怪老爹,卻把父兄的死亡全怪在我們身上,真不明白謝家怎會出了這種是非不分的人。”


    劉裕道:“謝家現在是內憂外患,單憑大小姐並不足以對抗桓玄,此事真教人頭痛。”


    宋悲風淒然道:“我最怕孫小姐步淡真小姐的後塵,我明白孫小姐,她表麵看似天真不懂事,其實對事物有深到的看法,且外柔內剛,性子很烈。”


    劉裕像被一個尖錐子直刺人心髒去,道:“有一個直接簡單的方法,可以解決這件事。”


    宋悲風生出希望,連忙問道:“甚麽辦法?”


    劉裕道:“就是請燕飛出手,把孫小姐送往京口來,那就算桓玄出動千軍萬馬,也沒法攔著一意突圍的燕飛。”


    宋悲風呆了起來。


    劉裕皺眉道:“這不是最好的方法嗎?宋大哥認為有問題嗎?”


    宋悲風道:“這確實是萬無-失的辦法,即使有魔門高手攔截,亦阻擋不了小飛。問題是我們不得不顧及這麽做的後果。”


    劉裕欲語無言。


    宋悲風歎道:“桓玄凶殘成性,若眼看著到了嘴邊的肥肉被我們搶走,一怒之下,說不定會失去理性,向謝家施辣手。盡管他因投鼠忌器,一時間不敢下手,可是若當他守不住建康,離開前也必盡殺謝家的人,以泄心頭之恨。”


    劉裕頹然道:“那麽這是行不通哩!”


    宋悲風沉重的道:“孫小姐更不是自私的人,縱然她心中渴望離開建康,也會以大局為重。孫小姐就是這的一個人,不會因個人的喜惡幸福而置家族於不理。”


    劉裕心中遂顫。


    對!


    謝鍾秀正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何自己以前沒有想過?她之所以泄漏他和淡真私奔的事,便是以大局為重?否則以她和淡真的交情,怎會出賣淡真?


    想到這裏,劉裕心中灼熱起來,那次她拒絕自己,會否是基於同樣的道理?她因明白自己絕不可以和他相好,致傷透了他劉裕的心。建康高門士庶之防的保守作風是根深柢固的,如果劉裕犯禁,將是不可原諒的行為,其後果的嚴重可徹底摧毀劉裕。


    旋又生出自憐之意,人家小姐不愛你就是不愛你,也不想想當時自己的身份地位。


    宋悲風苦笑道:“我真的無法可想,才來找你,並非不知你現在根本沒有閑暇去理會這種事。”


    劉裕拋開惱人的情緒,斷然搖頭道:“這絕不是一椿閑事,我和你同樣關切,這事不能不管。桓玄既不肯放過王淡真,更不會放過謝鍾秀。看桓玄這個人,絕不能以常人視之,故也不可以常理去測度。據奉三所說,他是被桓溫寵壞,隻要是他想得到的事物,在未得到之前,池永不會罷休。”


    宋悲風心急如焚的道:“可是我們有甚麽辦法呢?”


    劉裕道:“我們已有了反攻桓玄的整個計劃,就是要從建康內部去顛覆桓玄,動搖他的治權。燕飛和奉三已到了建康去,有他們在,該可以應付任何緊急的情況。”


    宋悲風道:“假如桓玄召孫小姐入宮,我們有甚麽方法應付?”


    劉裕沉吟道:“桓玄或許是個狂人,又或是一頭嗜血的豺狼,但卻不是瘋子,他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天未登上皇位,他一天不敢冒開罪建康高門之險。所以如你所說的情況真的發生,可由大小姐親自拒絕桓玄的狂妄要求。隨便找個借口吧!就說孫小姐須為親叔守孝,不便見外人如何?”


    宋悲風點頭道:“這不失為應付桓玄的辦法。”


    又道:“你還記得王元德、辛扈興和童厚之三人嗎?”


    劉裕答道:“當然記得,他們都是建康的幫會龍頭,當日在建康,宋大哥曾安排我與他們秘密見麵,但隻是止於大家互相了解一下對方,沒有甚麽實質的結果。”


    宋悲風道:“現在時勢不同了,小裕你已成了桓玄之外最有實力的人,是唯一有資格挑戰桓玄的人,他們當會對你刮目相看。”


    劉裕不解道:“他們為何這麽看得起我呢?現在論整體實力,我和桓玄實在還有一段很大的距離。”


    宋悲風道:“你掌握不到重心所在哩!他們希望你勝出,不但因相信你是與火石同時降世的真命天子,更因為你與他們同樣是布衣庶人。這是世族和寒門一場永不會停下來的鬥爭,而世族高門一直占盡上風,直至現在的桓玄,而他們渴望桓玄是最後一個掌權的世族。你明白嗎?”


    劉裕苦澀的道:“可是為了擊倒桓玄,我必須爭取建康高門的支持,尤其是烏衣巷內的世族。而我若要統治南方,也要倚賴他們。”


    宋悲風正容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明白這情況,亦不是要求你鏟除分隔高門與寒族的界線,隻希望你能繼續安公的鎮之以靜的治國方針,讓人人都有安樂的日子過。”


    劉裕聽得發起呆來。


    一直以來,推動著他的力量,全來自為淡真洗雪恥恨的決心,其它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雖有觸及,甚或自己親口道出來,但都沒有仇恨之火的燒心蝕骨。扭轉了與天師軍之戰的局勢後,手刃桓玄的心頭大願更像燎原之火,占據著他的心神。當然他的心雖火熱,但理性卻是冷如冰雪,讓他冷靜明智地去作出每一個令他可爭取到最後勝利的決定。


    宋悲風這番無意中說出來的話,令他生出無比震撼的驚怵感覺,彷如暮鼓晨鍾,令他如夢初醒,猝不及防下擴闊了他狹窄的視野,使他再不被區限在某單一的意念中。


    對!


    現在他劉裕努力的方向,實關係列南方民眾的切身利益,關乎到長期被高門剝削壓逼的庶族的未來福祉。


    自淝水之戰後,政局不穩導致戰火連天,各大勢力為廠爭權,置民眾的苦樂不顧。當權者如司馬道子動輒加稅,又巧立名目強征壯丁入伍,弄到生產荒廢,民不聊生。


    孫恩則挑撥僑遷世族和本土豪族的仇恨,利用人民對朝政的不滿,打著宗教的幌子,叛亂作反。


    桓玄本性狼子野心,為遂私利,封鎖建康上遊,無視下遊民眾缺乏糧資的苦難,隻為圓他的帝皇夢。


    現在司馬氏皇朝已成昨日黃花,天師軍亦再難言勇,隻剩下進占建康的桓玄在揚威耀武,其帶來的禍害更將遠過於司馬氏皇朝。特別是桓玄勾結魔門,一旦讓魔門得勢主事,首先遭殃的勢必是推崇孔孟之學的儒生,接著便是一直與魔門勢不兩立的佛、道兩門。其後果實不堪想象。


    現在力挽狂瀾的責任,已落在他劉裕肩頭上,他的成敗,直接與南方高門庶族有最切身的關係。如果他失敗,漢族不但無望統一中原,還會陷進沉淪黑暗、萬劫不複的悲慘境地。


    劉裕出了一身冷汗。


    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掌握到自己的位置。


    複仇雪恥當然重要,但比之南方&m;m;#65533;眾的福祉,熟輕熟重,他心中自是清楚分明。最重要的是令南方回複安公在世時的繁榮興盛,人人有安樂的好日子過,在穩定和清明的政治下,逐漸改革社會上種種不公乎的情況。如此方不負安公和玄帥的厚望。


    宋悲風訝道:“小裕你在想甚麽?為何神色這般古怪的?”


    劉裕深吸一口氣,大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因為對自己現在的處境,對未來的憧憬,均有了全新的視野。


    這有點像佛家所描述的頓悟,池實在難以形容。


    劉裕道:“我們說到哪裏?”


    宋悲風疑惑的看著他,道:“我提到王元德、辛扈興和童厚之三個在建康有影響力的人,他們的心都是傾向我們這一方。”


    劉裕點頭道:“對!他們都是有心人。但我們可以完全信任他們嗎?”


    宋悲風道:“對他們來說,桓玄隻是另一個董卓,董卓於東漢末年帶兵進京,最後在京師殺個雞犬不留。他們最崇敬的人是安公,這樣說小裕該比較明白他們。”


    劉裕道:“你今回到建康去,有聯絡他們嗎?”


    宋悲風道:“見過幾次了!他們對你都是推崇備至,並表明隻要你反攻建康,他們會聚眾起事來呼應你。”


    劉裕的心活躍起來,沉吟片刻道:“若他們願意配合,可以起很大的作用。”


    宋悲風道:“有甚麽地方可用得著他們,劉帥請吩咐下來,他們定會盡力為劉帥辦事。”


    劉裕苦笑道:“你也來喚我作甚麽劉帥?還是叫小裕親切點。”


    宋悲風道:“你可知你自己剛才的神態,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概,使我感到‘小裕’的稱謂再不配合你的身分。”


    劉裕一時乏言對應。


    宋悲風道:“請劉帥指點。”


    劉裕沉吟半晌,道:“在反攻桓玄前,我們必須從內部動搖建康的軍心,打擊桓玄的聲譽。”


    宋悲風精神大振道:“是否要著他們散播謠言?”


    劉裕搖頭道:“雖然我和桓玄勢如水火,但我仍不屑以憑空捏造的謠言去誣蠛詆毀他,我要他們把有根據的事實廣傳開去,就是桓玄弑兄和勾結魔門兩方麵的事。當人心穩定時,這類傳言能起的作用並不大,可是在人心惶惶的時刻,傳言便有無比的威力。”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現在建康非常平靜,看不到驚慌的情況。”


    劉裕淡淡道:“當桓玄露出狐狸的尾巴,兼之我們對付李淑莊的行動成功,建康將再難保持平靜。此事必須秘密進行,不但要防桓玄,更要防魔門的勢力。隻要想想李淑莊是魔門的人,便知風險有多高。”


    宋悲風欣然道:“劉帥放心!他們都是老江湖,既明白情況,當然不會掉以輕心。”


    劉裕道:“聶天還也是老江湖,但也陰溝裏翻了船,最怕身邊的人是魔門的奸細,那便非常危險。”


    宋悲風愕然道:“我倒沒想過。”


    劉裕道:“散播消息必須時機適當,方能收最大的效果,這方麵可和奉三配合,看建康的情況決定。”


    又道:“孫小姐的事我們絕不町坐視,卻要隨機應變。有燕飛在建康,憑他超卓的才智,定可解決難題。”


    宋悲風點頭應是。


    劉裕歎道:“我多麽希望能親自到建康去,暗中與桓玄狠鬥一場,隻可惜我再不能像以前般自由自在了。”


    說這番話時,劉裕心中浮現謝鍾秀的嬌容,對她再沒有絲毫恨意,隻有無盡的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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