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船抵尋陽,舉城歡騰,民眾爭相出迎,在劉毅、何無忌、魏泳之、程蒼古、老手、高彥等簇擁下,進入太守府。


    於大堂坐下後,劉裕無問桑落洲之戰,劉毅立即眉飛色舞、繪影繪聲,詳細報上。劉裕隻看何無忌等人的神色反應,便知劉毅誇大了自己的功勞,不過在這等時刻,哪來閑情與他計較。


    劉裕聽畢先誇獎眾人,然後問起桓玄的現況。


    眾人目光都落在高彥身上,顯然這個邊荒集的首席風媒,即使遠離邊荒,仍是消息最靈通的人。


    高彥欣然道:“桓玄令我想起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他在荊州的底子確是非常深厚,就在返回江陵的二十多天,集結了二萬兵力,戰船一百餘艘,武備完整,表麵看來確是陣容鼎盛,但我們都曉得他是外強中幹,不堪一擊。”


    劉裕微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正是桓玄最精確的寫照,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必須和他鬥智鬥力,否則縱能勝他,亦要傷亡慘重,不利將來。”


    又笑問道:“為何不見小白雁呢?”


    高彥若無其事輕鬆的道:“我的小雁兒雖已為人婦,可是仍是那麽害羞,怕見大人。”


    他的話登時惹起哄堂大笑。


    程蒼古瞇著眼陰陽怪氣的道:“小白雁何時嫁了你呢?我好象沒喝過你們的喜酒。”


    高彥沒有絲毫愧色的昂然道:“遲些補請喜酒,包管不會收漏了你賭仙的一份賀禮。”


    劉裕心中湧起溫暖的感覺,遙想當年在邊荒集高彥初遇小白雁立即暈其大浪、神魂顛倒的傻模樣,似才在昨夜發生,當時自己還嚴詞警告他,勸他勿惹火焚身,那時怎想得到,竟然會是一段天賜良緣的開始。世事之難以逆料,莫過於此。


    何無忌道:“告訴大人,保證大人你也不會相信,前天桓玄竟派人來遊說我們,說如果我們肯撤離尋陽,把軍隊解散,可給我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的娘!桓玄是否正在作夢呢?”


    魏泳之嗤之以鼻道:“他正是癡人說夢。”


    劉裕皺眉道:三逗顯示桓玄仍是信心十足,他為何這麽有信心呢?”


    劉毅道:“說到底仍是高門和寒門對立的心結作祟。荊州一帶城池的將領,全是出身高門大族,更累世受桓家的恩惠庇蔭,對大人自是抱懷疑的態度,故而桓玄方能在這短的時間內重整兵力,集結大軍。現時巴陵的兩湖軍已移師尋陽,毛修之則守著白帝城,不敢妄動,令桓玄可全力對付我們。以桓玄的狂妄自大,加上順流之利,大有可能於我們北上途中,順水反撲,我們仍不是占盡上風。”


    盡管劉裕對劉毅心存芥蒂,但亦不得不承認劉毅這番話有見地,並想到如果他真的成了自己的敵人,絕不容易應付。


    點頭道:“宗兄所言甚是。所以若要擊垮桓玄,不可隻憑勇力,必須無分化桓玄的支持者,否則縱能斬殺桓玄,仍是後患無窮。”


    接著又道:“各位有甚麽好提議?”


    眾人均臉露難色,正如劉毅所言,高門和寒門的心緒並非朝夕間發生的事,兩者間沒有信任的基礎,高門將領支持桓玄,不是對桓玄有好感,而是希望保著特權和利益。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桓玄和荊州將領的關係,驟眼看似是牢不可破,事實上是非常脆弱,隻要我們能讓他們曉得利益不會受損,當可達到分化他們的目標。”


    程蒼古皺眉道:“問題在他們根本不信任我們,更不要說在他們心裹根本看不起寒人。”


    劉裕道:“我們可以用誠意打動他們。”


    劉毅道:“如何令他們感覺到我們的誠意?”


    劉裕問道:“我們可以從支持桓玄的人中,找出一個聲譽高且有影響力的人來,作點的突破。便如我在建康重用王謐,立即安定了建康高門的心,現在則是重施故技,但保證有神效。”


    眾人無不精神大振。除程蒼古和高彥外,人人清楚王謐效應的威力。


    何無忌的腦筋靈活起來,道:“這樣的一個人,非桓玄的大將胡藩莫屬,此人忠良正直,在荊州聲譽極高,但一向不為桓玄所喜,雖然如此,要說動他卻不容易。”


    劉裕道:“若讓他曉得桓玄毒殺己兄又如何呢?”


    程蒼古拍腿道:“此正為削減荊州軍民對桓玄支持的絕計,可是大人有真憑實據嗎?”


    劉裕信心十足的道:“人證物證,早給桓玄毀滅。不過我已掌握桓玄弒兄的確切情況,而胡藩該是清楚當年桓衝忽然病死的情況的人,隻要以當年的事實印證我的話,他當懂得作出正確的判斷。此人現在哪裹?”


    魏泳之答道:“胡藩是有份參加桑落洲之戰的荊州將領,他的船被我們以火箭燒掉後,一身鑒甲仍能在水中潛行十多丈爬岸逃生,但因所有通往江陵的水陸交通,全被我軍封鎖切斷,他隻好逃往附近的鄉鎮去。”


    何無忌笑道:“算這小子走運,因我們正準備去抓他。”


    隻聽魏泳之等對胡藩逃走的情況和去向了若指掌,便知道他們控製一切,掌握主動。


    劉裕道:“我會親自去見他,以表示我對他的誠意。”


    眾人無不稱善。


    程蒼古道:“假如桓玄弒兄的醜事通過胡藩之口廣為傳播,桓玄會作出怎樣的反應呢?”


    劉裕微笑道:“當然逼得他更急於求勝,以免夜長夢多,軍心更趨不穩。去見胡藩更是事不容緩,我要立即動身。”


    魏泳之請纓道:“由我領路。”


    劉裕沉聲道:“胡藩最能影響的主要是荊州的高門將領,但民間我們亦要做工夫,須在短時間內把桓玄弒兄之事廣為傳播。”


    高彥拍胸道:“這個包在我身上,三數天內,桓玄弒兄會成為江陵城內街談巷議的事。”


    劉裕道:“高彥你同時放出消息,任何人能斬下桓玄的頭顱,提來見我,均會獲賜黃金百?。”


    又沉聲道:“我不是認為取桓玄的首級可由別人代勞,我的目的是要桓玄在風聲鶴唳下步步驚心,飽嚐眾叛親離之苦,逼他不得不孤注一擲,與我決戰於大江之上。”


    眾人轟然應諾。


    劉裕微笑道:“一切依計而行,希望我回來時,桓玄的船隊已離開江陵。”


    說罷隨即起身,眾人慌忙隨之站起來。


    高彥神色古怪的道:“我有幾句話想私下和劉爺說。”


    劉裕欣然道:“我們邊走邊談如何?”


    太行西原。


    邊荒大軍在日落前停止前進,在一道小河兩岸紮營,生火造飯。離日出原隻有兩天的行程,沒有人敢懈怠下來,由姚猛和小傑指揮的探子隊,偵騎四出,並於高地放哨。


    王鎮惡、龐義、慕容戰、拓跋儀、屠奉三、紅子春、卓狂生和姬別七個荒人領袖,來到北麵一處高地,眺望遠近形勢,趁尚有落日的餘輝,觀察明天的行軍路線。


    自昨天開始,他們改晝伏夜行為白晝行軍,以防慕容垂派人借夜色的掩護伏擊施襲,對用兵如神的慕容垂,瞻大包天的荒人亦不敢掉以輕心,因早領教過他的手段。


    紅子春仰首望天,道:“看天色,未來數天的天氣該不會差到哪裏去。”


    太行山在右方縱貫千裏,雄偉峻峭,險峰屹立,危岸羅列,幽岩疊翠,巉絕石怪,山花爛漫,歎為觀止。


    姬別道:“慕容垂似是全無動靜,究竟是吉兆還是凶兆呢?”


    龐義擔心的道:“燕飛和向雨田早該回來了,可是直到現在仍未見兩個小子的蹤影,令人難以放心。”


    屠奉三微笑道:“沒有人須為他們擔心,他們不立即趕回來與我們會合,該是看準慕容垂沒有異動,如果我所料無誤,拓跋族已成功牽製著慕容垂。拓跋當家,我的猜測有道理嗎?”


    拓跋儀同意道:“敝主該已在月丘立穩陣腳,以敝主一向的作風,必有能抵擋慕容垂全麵攻擊的完整計劃,不會被慕容垂輕易攻破。”


    卓狂生欣然道:“今戰我們已占盡上風,穩握主動,當我們抵達日出原的一刻,慕容垂該知大勢已去,因為我們兵精糧足,慕容垂則失之後援不繼,糧線過遠,相持下吃虧的肯定是敵人。”


    慕容戰憂心忡仲的道:“換了對手不是慕容垂,我會同意館主的看法。慕容垂是經得起風浪和考驗的人,何況他兵力仍在我們一倍之上,更令人憂慮的是千千和小詩在他的手上,如果他拿她們的性命作要脅,我們將陷於進退維穀的處境。”


    王鎮惡苦笑道:“他不用拿千千小姐和小詩姐的性命威脅我們,隻要帶著她們撤返中山,我們該怎麽辦?追擊嗎?明知那是死亡陷阱,卻又不得不投進去。”


    龐義色變道:“怎辦好呢?以前沒聽過你提及這個可能陸,現在才說。”


    拓跋儀道:“老龐不要怪鎮惡,事實上人人心中有數,隻是沒有說出來,而我們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王鎮惡道:“戰場上瞬息萬變,很多事要臨場方可作出決定。到日出原後,形勢將清楚分明,到時再想辦法。”


    卓狂生道:“龐老板你不用擔心,我總感到小飛和小向兩個小於眉來眼去,似有他們的辦法,不過因事尚未成,故不說出來吧!對燕飛我們要有信心,他既能屢創奇跡,今回諒不會例外。”


    慕容戰點頭道:“對!燕飛不是說過會營造出一個令慕容垂屈服的形勢嗎?他們之所以尚未回來與我們會合,可能正朝這方向努力。”


    姬別歎道:“這是最樂觀的看法。坦白說,愈接近日出原,我愈害怕,慕容垂可不是容易應付的。”


    王鎮惡沉聲道:“慕容垂是我爺爺最忌憚的人,曾多次向苻堅進言要除去他,隻是連苻堅也沒有那個膽量,更怕因而令帝國四分五裂。”


    卓狂生道:“不要再說令人喪氣的話,慕容垂又如何?我們能行軍直抵此處,足證明慕容垂也有破綻和弱點。”


    屠奉三一震道:“哈!看是誰來了。”


    眾人依他的指示看去,在夕照的最後一抹輝芒裏,兩道人影出現地平遠處,如飛而來。


    龐義大喜道:“是小飛和老向。”


    姬別渴望的道:“希望他們帶來的是好消息,我現在很脆弱,受不起任何打擊。”


    燕、向兩人轉眼間來到裏許外的山丘上,還向他們揮手打招呼。


    卓狂生笑道:“看他們龍精虎猛的模樣,便知他們勝券在握,不會令我們失望。哈!我的天書該有個圓滿的結局。”


    接著一拍背囊道:“否刖我就把天書燒掉,因為再沒法寫下去。”


    兩人迅速接近,最後奔上丘坡。


    龐義按捺不住,大喝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向雨田長笑道:“當然是好消息,我們立即舉行沒有鍾樓的鍾樓議會,讓我們作出可令人人興奮的布告。”


    說到最後一句話,兩人已抵眾人身前。


    眾人齊聲歡呼怪叫,一洗沉重的氣氛。


    劉裕和高彥並肩舉步踏出大門,走下台階,劉裕見他仍是欲言又止,似是難以啟齒,訝道:“有甚麽事,這麽難說出口嗎?”


    高彥向他打個眼色。


    劉裕會意過來,著左右退往遠處,道:“放心說吧!”


    高彥湊到他耳旁道:“小白雁著我向你老哥求情,希望能放胡叫天一馬。”


    劉裕想了想,方記起胡叫天是聶天還派往大江幫的奸細,同時省覺自己的確不大把江海流的仇恨放在心上,心中不由有點歉疚。道:“你高小子既為他說話,我當然會把此事包攬在身上,再不追究他,請清雅安心。”


    高彥想不到劉裕這容易說話,為之大喜,又懷疑的道:“大小姐該不會有問題吧?”


    劉裕記起江文清送別時的神態模樣,欣然道:“大小姐怎會有問題?她現今不但沒有閑情去理江湖的事,對任何事都沒有過問的興趣,隻要我們能幹掉桓玄便成。何況是你高小子親口為胡叫天求情,她那方麵你不用擔心。”


    高彥大感臉上有光采,道:“你真夠朋友,劉裕仍是以前的劉裕。”


    劉裕笑罵道:“你當我是什麽人,少說廢話,你是否準備留在兩湖呢?”


    高彥雙目射出憧憬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除掉桓玄後,我會和小白雁到邊荒集去,聽千千在鍾樓之巔彈琴唱曲,然後會在邊荒集過一段寫意的日子,之後要看小白雁的心意,她喜歡回兩湖嘛!我陪她回來,隻要她高興便成。”


    劉裕笑道:“人說出嫁隨夫,你卻是娶妻隨妻,你這小子真幸福。”


    高彥有感而發道:“當年因我你們才有機會去見千千,豈知卻便宜了燕飛那小子,我真是忌妒得要命,哪想得到幸運轉眼降臨到小弟身上。我之所以和雅兒有今天,自身當然有努力,但若不是諸位大哥幫忙,肯定不會有眼前的局麵,我心中很清楚。”


    劉裕心中感慨,高彥比起自己,單純多了,在遇上小白雁前,努力賺錢,努力花錢,猶記得自己正為淝水之戰忘情投入的時刻,這小子還邀自己到建康去花天酒地,現在則有雁萬事足。可憐自己宰掉桓玄後,還要返回建康去,麵對永無休止的明爭暗鬥。誰是聰明人?清楚分明。


    道:“想不想當官呢?我可以派你當老程的副手。”


    高彥嚇了一跳,道:“萬萬不可,否則雅兒會揍扁我。”


    劉裕歎道:“你的雅兒肯定是聰明人,為官實在不易。”


    此時魏泳之親自牽馬至,笑道:“你們談完了嗎?”


    劉裕拍拍高彥肩頭,道:“好好的享受老天爺的賞賜,現在你不用忌妒人了,但羨慕你的人肯定不會是小數,包括我在內。”


    高彥欣然道:“快去快回,宰掉桓玄後,雅兒將再沒有心事。”


    劉裕從魏泳之手上接過韁繩,踏鍰上馬。


    魏泳之和十多個親隨,紛紛翻上馬背,隨劉裕走出大開的外院門,旋風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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