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敢肯定,花妖的輕身功夫不在當場的任何人之下,包括他自己在內。


    花妖的狡猾、戰術、膽量和手段,均高明至出乎所有人料外,假若他們這些除妖團的核心高手無法留下他,他大有可能闖過重重圍困,安然離開邊荒集。最能威脅他的便是在月夜下空曠處布防的箭手,在那樣的情況下,煙霧彈的作用絕及不上眼前的神效。


    要知邊荒集胡漢混雜,胡人的騎射本領是無庸置疑。一旦花妖給一隊夜窩族戰士綴上,喂以勁箭,花妖將陷身險境,尤其是於淝水一戰後,邊荒集四周的樹木被砍個清光,根本沒有掩護之物。


    所以,花妖最明智的做法是擒得人質,而他的目標正是紀千千,隻要能挾千千而逃,人人投鼠忌器下,可徹底消除弓矢的威脅。奸殺紀千千,亦可令此邪魔泄一口被圍剿的鳥氣,令邊荒集永遠蒙羞,對他們造成不可彌補的打擊。


    所以,他一直守候在紀千千附近,靜待一閃即逝的時機。


    現在機會終於來臨。


    當花妖在長廊頂以長鞭從上遠攻費正昌和車廷,令兩人生出錯覺,誤以為花妖全力向他們攻來,事實上花妖卻展開身法,在上方趕過紀千千,再翻下長廊正麵攔截,此時他趕到紀千千身後,晉入金丹通玄的至境,全力出手。


    劉裕在密林內全速飛馳,不作任何保留,雖明知會使內傷加劇,也不理得那麽多了。


    在逃離戰場之際,他聽到至少兩聲男性臨死前的慘呼,隻不知王國寶是否其中一人。


    孫恩的武功,可用極為可怕來形容,亦沒有別的詞語更貼切。


    他不知道任青媞等能阻延孫恩多久,目下最聰明的是,有哪麽遠逃哪麽遠,直至走不動為止。


    紀千千的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去,心中已在暗防對方神出鬼沒的軟鞭,除妖團雖然人數眾多,且不乏高手,可是她此刻的感覺,卻像在一個封閉及黑暗的密室內孤軍作戰,誰都幫不上忙,且連敵人的位置也無法確切掌握。


    陰寒之氣撲麵而來,倏地一點勁氣疾點後腦要害而至,紀千千心叫不妙,駭然變招,反手一劍劈去。


    就在此時,她感覺到花妖已近在咫尺之間,魂飛魄散下往一側閃去,佩劍已給毒蛇般靈活變化的軟鞭纏上。


    一股莫可抗禦的陰寒氣勁,循劍入侵經脈,登時半邊嬌軀酸麻起來。


    紀千千想也不想,尖叫道:‘燕飛!’


    客房的一方暴喝聲四起,卻是遠水不能救近火。


    驀地,紀千千感到一隻有力的手挽上她的小蠻腰,心叫完蛋時,燕飛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千千放心。’


    一道真氣從燕飛的手輸入體內,紀千千心智精神登時回複正常,忙運勁保住佩劍。


    更奇妙的事發生了,狂揚忽起,以他們為中心往四外狂卷,濃聚不散的迷障煙霧竟奇跡地往四外翻滾退開,視野亦隨之不住擴展,天上明月再現銀光,蔚為奇觀。


    花妖終於現形。


    他脫去罩體的寢袍,露出灰藍的緊身夜行衣,長發披散,掩去大半容貌,不過仍可看到他先前尚是搽脂抹粉的女性樣貌,分別隻在顴骨凸高而兩眼則凹陷下去,配上他雙目射出瘋狂邪惡的異芒,令人再難保持初見他時的印象。


    他的身材變化更大,玲瓏浮凸的曲線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絲毫痕跡,全身再沒有半分多餘的豐肉,像虎豹般充滿爆炸性的動力,依然赤著雙足。


    他身後負著個小背囊,難怪各式武器煙彈層出不窮。


    此時的他,離紀千千和燕飛尚有丈許,右手長鞭纏著紀千千的長劍,現出錯愕意外的神色。


    紀千千甫看到他的‘真身’,燕飛的手已離開她的纖腰,蝶戀花爆開一團精芒,以驚人的高速往花妖激刺而去。


    花妖狂喝一聲,棄鞭疾退,兩手化出千百掌影,迎上燕飛雷霆萬鈞、蓄勢已久的一擊。


    左右風聲驟響,各大高手,先後趕至。


    兩道人影乍合倏分,花妖踉蹌兩步,似要往一側倒跌,旋即回複平衡,拔身而起,不過已被紀千千看到,他左胸脅一灘血漬正不斷擴大,顯然被燕飛刺中一劍。


    隻有曾參與揭破和圍攻花妖者,方深切感受到此一刺得來的不易。


    燕飛雖被花妖反手一掌拍中左肩,卻運功化去他大部份功力,隻是血氣翻騰,內腑受到震蕩,要非如此,亦不能在一個照麵重創花妖。他的劍未及體,便被花妖的護體真氣反彈出來,不過他先熱後寒的金丹真氣,已令花妖經脈受到嚴重的傷勢。


    燕飛雖被震退,但退得很有分寸,直抵紀千千身前,防止花妖臨危反噬,二度向紀千千出手。


    人影一閃,刀光劇盛,一人從濃煙衝出,後發先至的斜衝而起,投向花妖,威勢勇不可擋,赫然是慕容戰。


    花妖怒喝一聲,臨危不亂,反手從背囊掏出一支粗如兒臂的短鐵棍,全力反擊。


    刀棍交擊之聲淩空響起,勁氣激飛,倏忽間兩人已交換了數招,在空中擦身而過。


    花妖反手再一棍往慕容戰掃去,慕容戰冷哼一聲,就勢以刀柄狠狠挫中花妖的短鐵棍,花妖劇震一下,猛地張口吐出鮮血,臉容淒厲可怖,顯然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燕飛暗讚慕容戰,其戰略確高明之極,招招均硬迫花妖比拚內勁,顯然是明欺花妖身負內傷。


    花妖悶哼一聲,借力颼的一聲,竟臨時改向反朝濃煙投去,就在燕飛和紀千千右方上空兩丈許處掠過。


    紀千千大駭下,猛推前方的燕飛背脊,提醒他去追花妖。


    燕飛伸腰笑道:‘放心吧!’


    ‘蓬’!剛沒在煙霧裹的花妖,噴著血倒飛回兩人的視野裏,全身響起骨折的聲音,手足在空中作著反常失控的動作,往地上掉下去。


    慕容戰此時落往地上,瞧著花妖從天上掉下來,神態從容的還刀入鞘。


    ‘鏘’!‘蓬’!花妖重重掉在慕容戰腳下。


    赫連勃勃魔神般神態軒昂的在花妖被截處的煙霧中逐漸現形,輕抹拳頭,令人想到正是這拳頭,奪去曾縱橫天下、無人能製的花妖一命。


    紅子春等紛紛趕至,先後落在惡貫滿盈,授首邊荒集格裏珠驛店的花妖屍首旁。


    燕飛終壓下翻騰的血氣,回頭一瞥,紀千千仍緊握佩劍,花容慘淡,顯是猶有餘悸。輕輕問她道:‘沒事吧?’


    紀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千千尚是首次目睹有人被活生生打死呢!’


    武士從四方趕至,表情雖異,均為能擊殺花妖額手稱慶,亦是驚魂甫定。


    燕飛伴著紀千千,來到花妖伏屍處,人人不由自主望向紀千千,不知她會如何論功行賞。


    姬別不屑地伸腳踢花妖一記,道:‘天下竟有如此改變肌肉的邪功?確是聞所未聞,令人大開眼界。’


    卓狂生吩咐旁邊的武士道:‘快去請方總來,讓他驗明花妖正身,我們便可解除戒嚴令,同時把花妖死訊公告天下。’


    燕飛往赫連勃勃瞧去,剛好對方亦朝他望來,兩人目光交觸。


    赫連勃勃微笑道:‘我是冷手執個熱煎堆,若非燕兄和慕容兄接連重創花妖,逼他逃回煙霧裏,結果可能不一樣。’


    窗子打開的聲音此起彼繼,顯是旅客們耐不住好奇心,紛紛探頭窺看。


    呼雷方盯著燕飛沉聲道:‘燕兄是如何可像未卜先知似的識破花妖詭計行藏,他尚未現身而燕兄已能肯定花妖是在客房內,且瞞過其它旅客。’


    紅子春點頭道:‘花妖未露出尾巴前,橫看豎看都是個女人,沒有任何破綻,燕兄怎能如此肯定他是花妖呢?’


    燕飛早曉得眾人不會在此事上放過他,目光掃過眾人,人人現出用心聆聽的神色,攤手道:‘或許是花妖殺孽太重,令我感應到他的殺氣,又或是冤魂的力量,使我生出感應,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眾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紀千千卻曉得他總算擋塞過去。


    四周的武士愈聚愈多,圍得水泄不通。


    驀地長廊另一方的武士紛紛讓路,方鴻生脹紅著臉的趕來,直抵花妖屍身旁,全身劇震,像忘記了鼻子的不適般,呆瞧著腳下的花妖。


    人人屏息靜氣,看他如何反應,更擔心他說這個並非花妖,哪就嗚呼哀哉。


    方鴻生忽然矮了一截,原來是雙膝著地,接著羊臉現出非常古怪的神情,口唇不住顫動,在萬眾期待下,嗚咽著道:‘大哥!我終於為你報卻深仇哩!’


    說罷放聲大哭。


    眾人這才曉得,他剛才的古怪神情,是強忍著心內的激動和涕淚。


    全場歡呼雷動,聲震驛店。


    煙霧開始稀散,現出更廣闊的夜空。


    燕飛仰望星空,心忖花妖的一場風暴總算成為過去,可是邊荒集的內憂外患將接踵而來,他能捱過去嗎?


    劉裕仆倒地上,不住喘息。


    他身處荒村內一間廢屋,本意是穿過荒村,到另一邊的密林覓地休養療傷,豈知甫入村已撐持不下去,隻好狼狽竄入此破屋,總好過栽倒屋外。


    他不論體力和真氣,均已到油盡燈枯的地步,胸口翳悶之極,非常難受,此時若遇上敵人,隻有引頸待宰的份兒。


    孫恩的武功實在太可怕了,是他平生所遇的第一人,即使謝玄也有所不及,慕容垂亦是輸麵居多。以燕飛目前的實力,或許有跟他一拚之能,取勝卻是絕沒有可能。難怪孫恩數十年來,穩居南方第一高手的寶座。


    直至此刻,他仍弄不清楚發生甚麽事。


    對付屠奉三的陷阱,怎會變成任遙和王國寶反過來圍截攻擊他的包圍,更不明白是,孫恩竟會忽然從天而降,掌握機會一舉搏殺任遙。


    ‘啊’!劉裕咯出一口鮮血,胸臆反舒服輕鬆許多,勉強坐起來,把厚背刀從背後抽出,擱在盤坐的腿上。


    他的頭腦仍亂成一片,此為神疲誌散的現像,苦在雖明知如此,腦筋仍有點不受控製似的。


    忽然一陣暈眩襲境,劉裕心呼不妙,如撐不住昏迷過去,對他的功力會有極劣的後遣症。


    吃驚下,他收攝心神,奮起僅餘的一點意誌,苦苦支持。


    倏忽間他又回複神智,發覺已是渾身熱汗,曉得自己已擋過一次內傷的發作,神智清醒過來。


    現在隻要安坐靜養、調氣行息個把時辰,憑他過人的體質和紮實的內功根基,應可恢複逃亡的能力。


    忙閉上雙目,進入經脈內真氣運行的天地。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刻半刻鍾,忽然感覺有異,正要睜眼,脖子已被冰寒的刃鋒壓著咽喉,背心要穴被製,失去一切力量的往後倒下,如非對方一手抓著他肩頭,肯定四腳朝天。


    女性的氣息滿鼻。


    朔千黛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你也有今天哩!這是你作惡多端的結果,惹得人人憤起攻擊。老天爺有眼,教你落入我手裏,我會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盡酷刑方能泄我心中之恨。’


    劉裕心叫冤枉,卻說不出話來。


    朔千黛見他再無反抗之力,把長劍移開少許,狠狠道:‘你還有甚麽話要說?’


    劉裕咳嗽兩聲,方回複說話的能力,知道否認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其背囊更是鐵證如山,苦笑道:‘姑娘看見我被人圍攻嗎?’


    朔千黛的聲音從牙縫間濺出來般寒聲道:‘當然看到,否則怎能追到這裏來,你也算本事,可惜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


    劉裕道:‘你知道他們是甚麽人嗎?’


    朔千黛冷冷道:‘我沒有這個閑情。’


    劉裕歎道:‘若你不給我辨白的機會,而我又真的不是花妖而是北府兵的劉裕,豈非讓花妖可以繼續逍遙法外嗎?’


    朔千黛沉默片刻,接著沉聲道:‘他們是甚麽人?’


    劉裕猜到她是因目睹任青媞一方的人,反過來和他連手對付孫恩,故生出疑惑,所以肯聽他說話。


    忙道:‘他們其中有一個是“天師”孫恩,另一方是建康司馬道子的人,試問他們怎會勞師動眾地去對付花妖。噢!這些東西我可以解釋。’


    最後一句話是因他察覺此柔然族女高手正在檢視他的背囊,心叫完蛋。


    果然朔千黛態度立改,大怒道:‘物證俱在,還敢狡辯,讓我立即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教你乖乖受刑。’


    劉裕苦惱得差點要先行自盡,可惜卻辦不到。


    朔千黛長身而起,劉裕失去支持,往後倒跌。


    劍光一閃,朔千黛長劍往他右腳疾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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