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


    暮色裏,灑酒河靜臥於清幽山外,河兩岸的青草地經過一冬的掙紮後,終於在破冰後的一月裏,綴滿了鮮嫩的小花,完成了這一“驚世”畫作。


    隻是這樣的驚世畫作,本來隻要靜躺著等到明日的朝陽灑下,就算是完美了。


    但不知從哪裏跑來了一隻愛吃鮮嫩花蕊的大公雞,腦袋像打樁機一樣,篤篤篤……沒多久就把這幅驚世畫作破壞得慘不忍睹,隻剩下一片草根了。


    真是造孽啊!


    但這大公雞對此非但沒一點內疚和自責,還驕傲地揚起頭顱,像一個戰無不勝的狂妄大將軍一般,趾高氣揚地穿過青草地,來到河邊。


    它低下高貴的頭顱,飲了一口灑酒河裏的清水,大概是覺得味道不太好,便又不屑地吐了出去。


    而後展開翅膀,向後略微退了兩步,簡單地助跑後,就掠過了這條寬過千丈的大河。


    它實在是驕傲,實在是能耐,實在是……該打。


    區區一隻坐騎,竟然敢摔自己的主人,這成何體統啊。


    少年屁股蹲著地,望著那隻驕傲的大公雞,憤懣不已,撿起河邊的一顆石子就扔了過去。


    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長得瘦瘦弱弱的,麵黃肌瘦,實在看不出有多大力氣,但這顆石子在他手中,卻被扔到了對岸,還不偏不倚砸中了那個驕傲的頭顱。


    大公雞腦袋一沉,立馬轉過身,這才想起自己剛才起飛時好像背上掉了什麽東西,原來是主人啊。


    它“哥哥”叫了兩聲,然後重新展翅,又飛回了那邊。


    少年看到大公雞後,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並露出那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大公雞好像是在道歉一般,“哥哥”叫了兩聲,但頭顱卻還是一如既往地高仰著。


    少年又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對這樣的事,他能怎麽辦?當然選擇原諒了。


    少年緩步走到大公雞身旁,用手撫摸著它那華麗的、好似火焰的羽毛,像是在安撫一般。


    但大公雞已經預料到不好,立即向後退去,想要逃走。


    但這時哪裏逃得走,少年那一排整齊的牙齒已經印了上來,像一條狗一樣咬著它的翅膀。


    “叫你拋棄我,叫你拋棄我……”


    大公雞疼痛難忍,撲騰著翅膀,散落一地雞毛。好不容易逃脫,又不敢徑直離去。


    它怕啊,這小兔崽子心可狠了,逃了再被他抓到的話,他可是會活剝了自己的。


    大公司站在河邊,等少年發完了脾氣後,才勉強蹲下身子,讓少年重新坐上去。


    少年習慣倒坐,倒不是他多特立獨行,隻是他不喜歡麵對疾風罷了。


    少年名叫池非魚,是池家第三代三公子。


    三年前,十三歲時,出門遊曆,走遍外海三洲,而今才返。


    本來以少年的意思,怎麽也得再走三年才是,卻不想走到冰洲時,突然收到了母親的飛信。心中隻有幾個字:


    家危,急回。


    少年無奈,隻好辭別朋友,轉頭回到這沐陽洲。


    沐陽洲還是好啊,山水依舊,鮮花綠草無數,更有河水悠悠,酒香飄飄。


    酒香?


    少年背轉身子,朝一頭看去,隻見遠遠的,有一家小店的酒旗在向自己招手。


    有酒,這還能等?


    連忙驅趕胯下大公雞,來到小店。


    “店家,有酒?”少年的鼻子聞著就來了。


    “有啊,客人你要什麽酒?要多少?”店家出來迎客,笑容滿臉。


    “我要……桃花酒、杏花酒、菊花酒、梅花酒,一樣一斤,共裝一壺。”少年已經將酒壺遞了出去。


    隻是他這酒壺才巴掌大個,能裝下四斤酒?


    店家看了一眼少年,又看了一眼酒壺,然後又摸了摸下巴,略微思考後,指著自己的腦門小心問道:“客人這裏……”


    “正常,沒被門夾過,沒被驢踢過,更沒被水進過。”少年給了店家一個肯定的眼神。


    店家本來隻是懷疑,現在大概是確定了,“不好意思,客人,我們這裏沒有那些酒,不是這個季節,而且你這酒壺能裝那麽多酒?”


    少年原本興奮激動的臉,一下垮了下去,“沒有這些酒啊,唉,那隨便打一種吧,裝五斤就好。”


    店家笑眯眯重複問道:“客人,你這酒壺能裝這麽多酒?”


    “當然。”少年肯定道。


    “是法器?”店家問。


    少年連連點頭,並豎起大拇指,“好眼力!”


    店家隻是笑,沒說話,拿過酒壺轉身就去裝了。


    心裏大概在想,這酒壺再怎麽裝也沒這小子能裝啊,就你一個小屁孩,毛都沒長齊,能擁有法器?


    你這烏黑像是在泥沼裏滾過的服飾,加上你這麵黃肌瘦的臉,你也不像是大家族公子啊。


    一沒勢,二沒錢的,怎麽看也不會是能夠擁有法器的人。


    店家一邊想,一邊倒酒。


    但倒著倒著就發現不對了,這玩意好像一個無底洞,怎麽也灌不滿。


    糟糕,沒數倒了幾勺,但肯定多了。


    唉,這下虧大了。


    店家愁眉苦臉將酒壺遞回給少年,“算我倒黴,有眼不識真錢主,算你五十文錢就是了。”


    少年笑嘻嘻接過酒壺,然後開始摸索錢財。


    但很明顯,店家有一點沒看錯,這家夥很窮,窮得一個銅板都沒有。


    “嘿嘿,能賒賬不?”


    “嘿嘿,你說呢?”


    少年愁眉苦臉,又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但結果顯而易見,身無分文啊。


    少年攤攤手,有些無奈。


    店家看了少年一眼,大概看出了少年的確是沒有錢而不是那種想要賴賬的那種人,隻好哀歎一聲,說道:“算了算了,就當送你的吧,反正也是最後一天在這賣酒了。”


    少年問道:“老板不做了?”


    少年看了看道路東西兩頭,這是個好位置啊,隻要守著,必有客人來啊。


    店家點點頭,苦著臉道:“這裏馬上就要打仗了,頁家的水軍會沿著灑酒河西進,說不定就要打到這裏來,我一個小老百姓可不敢在這裏等死。”


    “頁家?”少年喃喃了一句,大概是想起了什麽事。


    池家位於灑酒河中段,沃野千裏,良田萬頃,是沐陽洲大陸上難得的好地盤,自八百年前始,就成為了百家爭奪的一塊肥肉。


    而這頁家正是這百家中比較有實力搶奪這一塊肥肉的餓狼。他們居住在灑酒河下遊,與池家毗鄰,多年來一直騷擾池家邊線各鎮,店家說他們會沿河西進,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而且頁家算是沐陽洲南大陸裏,水軍作戰最強悍的家族了,池家根本不能與之匹敵。


    如果頁家要攻打池家,那麽必然會選擇走水路這條路。


    少年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麽。


    這時,那隻驕傲的大公雞挺胸抬頭走來,似乎也聞到了酒店裏的酒香。它停下腳步,低下高貴的頭顱和紅冠,對池非魚“哥哥”叫了兩聲。


    池非魚立刻明白了自己坐騎的意思,以右腳腳跟為軸,身體轉了一百八十度,正好與店家四眼相對。他先是燦爛一笑,而後露出一排潔白的牙微笑說道:“老板,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


    “不請。”店家果斷拒絕。


    “我還沒說完呢?”


    “沒這個必要。”


    “老板!”


    “嗯!”


    池非魚垂頭喪氣,又旋轉了一百八十度,攤攤手道:“你也看到了,我沒有辦法啊。”


    大公雞也垂頭喪氣,歎息了一聲,而後孤零零地行走在那條大道上,沒有要繼續背主人的意思。


    池非魚和店家都望著那個失望的、比人還高的火羽大公雞,相視一眼後,默默分別了。


    徒步行了半個小時,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山林小道旁,偶爾有眼睛亮得發綠的野獸出沒,在看到少年大步走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囂張姿態後,默然地轉入山林深處,不再在這邊逗留。


    野獸對危險都是有很強的預知的,別看這少年瘦不拉幾的,真衝出去了,誰吃誰還真不一定,更何況這小老弟顯然已經餓了,不然那雙眼睛怎麽會比它們都亮得發綠呢。


    池非魚左右張望,似乎還沒找到合適的家夥下手,不免有些惱怒。


    這偌大的一個林子,怎麽就沒個愣頭青呢?我一個人,你們都不敢衝出來吃我?還有沒有一點野獸的基本素養了。


    哎,這一屆野獸太難帶了啊。


    池非魚加快步伐,好不容易追上那隻大公雞,不由分說,先是暴打一頓,搞得一地雞毛,而後才細聲細語安慰道:“雀兒啊,我也不想這樣啊,你也看到了,不是少爺我小氣不給你酒喝,實在是少爺我身無分文啊。”


    “你說我也不能搶他是吧,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孤苦老人,這樣的事,我怎麽做得出來。”


    “哥哥。”


    這聲“哥哥”大概是嗬嗬的意思。


    池非魚和它相處這麽久,自然聽明白了,所以一頓暴打又是免不了的。


    “幾個意思?都敢譏諷你家主人了?你還有沒有一點坐騎的修養?”


    “哥哥。”


    “知道錯了就好,下不為例,不然我非得給你展示一波我白切雞的技術。哼!”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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