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暖閣時,紅絲你尚在此處。如今我返回,也是落步於你之後。”


    蘇清霽目光從躲在眾人身後的楊敏惠身上掠過,落在了唐燕語的丫鬟紅絲身上。


    “方才你去做了什麽,又是從何人的房間出來,怎將自家主子拋到了一邊?”蘇清霽一連拋出三個問題,問得紅絲額頭冒汗,一時間啞口無言。


    被紅絲尖叫聲吸引過來的世家小姐們也覺察出了事情的異樣。


    這紅絲作為小郡主唐燕語的貼身婢女,何種情況下也不該丟下主子獨自跑開。


    合該受罰。大部分少女們都在心裏這樣想。


    在畫作的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她們其實不應該被挑動得信口斷言。她們有些懊惱。


    有世家的小姐已經在觀察身邊人,方才到底是誰開口說了第一句。


    心虛的楊敏惠緊張地往紅絲那邊看了一眼,不想紅絲的目光也正好對著她。


    兩人眼神相撞,楊敏惠連忙後退一步,卻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另一位少女。


    “敏惠,我先前看見燕……”那少女正不悅地開口,回廊那邊又來了人。


    女官領著一個侍女疾步走過來。


    蘇清霽認出,那正是與自己在閣樓中相撞的侍女。


    “正是這位客人撞了奴婢。奴婢是那時丟了少爺的畫。”


    她聽到侍女如此信口開河。


    蘇清霽身側的其他少女則如同躲避災禍一般,連忙與她隔開距離。好似站在她旁邊就會被牽連一般。


    也有一兩個仍敢出聲的,說的卻都是暗有所指的話語:“方才,我看到這位側妃從閣樓那邊過來。”


    “我看到她去交畫,帶麵紗的就隻有她一個。”


    十五六歲的閨閣少女最容易搖擺不定。


    明明前一刻她們還曾懊惱過自己的不穩重,這一刻又不約而同地指責起蘇清霽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好似她們都親眼目睹蘇清霽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在這混亂的情況下,有個略年長一些的小姐,主動站出來做主持“公道”的人。


    她微笑著勸說蘇清霽:“我們這麽多人,不會冤枉你。長公主更加不會。我們送你去長公主麵前請罪。”


    前一句說不會冤枉,後一句卻直接定了性質是請罪。


    有罪才需要請罪。她們不僅不給蘇清霽辯駁的機會,還要充作好人。


    她們清楚彼此的小九九。


    今日的宴會,最吸引大家的不是長公主的賞賜,而是長公主之子趙昭公子會親自評畫。


    趙昭公子才學名滿京城,他是萬千閨閣少女的夢中人。魁首隻有一個,其他人原本注定得不到趙昭公子的注目。


    但現在,替趙昭公子出氣的機會就擺在眼前,誰不想抓住?


    所以,在長公主閉著眼問道“還有呢”的時候,挾持般簇擁蘇清霽而來的少女們對視一眼,眼底都是躍躍欲試。


    “楚錦翅說,親眼目睹蘇側妃從交畫的嬤嬤處離開。”率先開口的是平寧侯嫡女王荊溪。


    蘇清霽未出嫁時曾近距離見過她一次,這位打馬球時的風姿一時無兩。


    “我去文定侯府做客的時候,見過蘇側妃的畫。她的畫根本不能與趙昭公子的相提並論。她自己得不到魁首。”


    這是嫡妹的手帕交趙如意。


    蘇清霽沒有錯過趙昭這個名字。少女們挖空心思地指認讓她明白,這又是一個他人心坎上的白月光。


    兩次出門,不是傷著康王爺心尖尖上的人,就是傷著這些雲英少女們心尖尖上的人。


    自己恐和白月光相克吧。蘇清霽自嘲地想。


    她待爭先恐後的少女們說了個遍後,最後才開口:“妾不曾換過畫。妾的畫,背麵蓋有這樣的印章。”


    蘇清霽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印章。她在自己的手心蓋了下後,舉起來給女官看。


    她交畫的時候,特意檢查過這個印章的痕跡。


    少女們也紛紛去看。


    蘇清霽那白皙嫩滑的手心印著一顆小巧可愛的紅棗,叫人忍不住驚歎這印章的獨特。


    恰也是因為獨特,誰也無法說蘇清霽在胡說八道。


    沒有哪個想李代桃僵的人,會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如此特色的印記。


    “我們參賽的畫軸背麵,都沒有這樣的印章圖案。”打馬球好的人,眼力自然極好。


    王荊溪掃了一眼長公主麵前堆疊那些畫軸,肯定地道。


    因蘇清霽辯白太過有力、本有些訕訕的少女們,立刻又燃起了希望。


    隻可惜,她們很快失望了。


    指認蘇清霽的侍女出去捧了三四個畫軸過來。才展開到第二卷,就找到了那一卷該有紅棗印章的畫軸。


    少女們覺得有些難堪。


    王荊溪看向蘇清霽的眼神滿是埋怨:“既然有印章,先前為什麽不說?


    蘇清霽回望對方。


    一如王荊溪早先笑著勸說她請罪一般,蘇清霽輕輕勾了唇角,笑道:“我相信大家這麽多人,不會冤枉我。”


    完全一樣的話,還了回去。


    王荊溪頓時如同被扼住脖頸了一般,啞口無言。


    她之前就用這樣的神情,溫婉大方地勸蘇清霽認罪。


    現在,輪到蘇清霽溫柔體貼地給她解釋了。


    其餘的人也如同被胸口壓了塊石頭般難受。


    叫她們更覺難受的是,蘇清霽好似真的隻是在回答王荊溪的問題,她連一個目光都沒有給她們。


    蘇清霽的視線在追隨著自己的畫。


    她看到長公主身邊的嬤嬤正在打開自己的畫。


    那嬤嬤的神色忽然一變,將隻展開了一小半的畫扔到蘇清霽麵前。


    “這就是你的畫作?”


    蘇清霽把畫撿起來,她仔細確認過畫軸上的印章,確實就是自己的。


    她又轉過畫軸。


    在畫軸開端的,不是蘇清霽的畫,而是一首旖旎熱誠的情詩。


    原來暴風雨等在這兒。


    真不愧是與她相交多年的手帕交。


    就連字跡也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蘇清霽甚至懷疑先前在嬤嬤處,自己檢查的畫就是被換過的他人之作。


    這章,或許都被摹了去。


    “你就是前些日子,跪在皇後殿外四個時辰的文定侯庶女?”


    長公主聽完嬤嬤的稟報,倏地就睜開了眼。她目光淩厲,似要刺穿蘇清霽。


    少女們聽到長公主的宣判,都笑了起來。


    任誰都聽得出這不是一句真的問話,而是充滿了惡意、奚落、嘲諷的處置。


    長公主不僅沒有給蘇清霽留半分顏麵,還剝去了她康王側妃、掛名嫡女這些華麗的身份。


    有人笑彎了眉眼,然後被同樣笑意溢出眼底的同伴塞了帕子在唇齒間。


    即便忍住了笑聲,但那些幸災樂禍的眼神都投到了蘇清霽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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