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鎮毫無畏色,隻垂首恭敬回道:“陛下,臣近日忙於軍務,並不知道這些事情。”


    建隆帝依舊沉著臉看他。


    禦書房內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靜,宮人們噤若寒蟬,連在外的起居郎,都垂目屏息。


    唯有薛鎮,不慌不怕,依舊站在原地,等待皇帝示下。


    建隆帝一直盯著看到他覺得薛鎮心中真沒鬼,才哼了一聲,仍不滿道:“陳國使者行此等挑釁之事,你可有對策?”


    薛鎮卻平靜道:“陛下,臣以為,何必特為此大費周章?”


    “什麽?”


    “陳以小巧末技示人,又以言語無狀挑釁,”薛鎮淡然道,“若陳國隻有這點本事,那對我大昭,可算是大益處了。”


    薛鎮的話說到了建隆帝的心坎兒上,頓時龍心大悅。


    自前朝末代君王荒淫無度,殘暴惡行不覺,天下舉兵討之至今,戰火紛亂已近百年,天下隻剩昭與陳、鄭三國,鼎足天下,彼此掣肘,均以正統自居,一時難定。


    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此大爭之世的末期,誰不想著問鼎中原,一統天下?


    建隆帝是頗有雄心之人,雖然近年來厭棄皇後,又看太子不順眼,但朝政上並不荒唐,皆因希望自己成統一天下的唯一雄主。


    他有如此宏願,自然知人善任,唯才是舉。


    “但仲敬啊,”建隆帝喚了他的字,語氣柔和了下來,“朕不想見陳朝人這般得意。”


    薛鎮聽說,俯身在地:“是,陛下放心,臣早有安排。”


    隆建帝聽見他說得篤定,已有猜測,這才真的一笑,愉悅起來,竟還與薛鎮閑聊了些家常話。


    *


    薛鎮離開禦書房的時候,隻覺得身上的汗水已經打濕了中衣。


    暖風吹過,才讓他略感舒爽了些。


    他微微呼出一口氣,沒讓人看出自己的異樣,也沒再到軍營中,而是回了家。


    長奉跟著進到書房服侍。


    薛鎮並不用他給自己更衣,而是自己邊換下朝服邊問:“那邊,如何了?”


    “那邊”指的正是機巧閣,不過這三字對薛鎮而言,燙嘴燒胃,輕易說不得。


    “是。”長奉立刻從個匣子裏拿出一疊紙,照著念。


    從李嬌兒回娘家那天起,誰什麽時候到了仁心堂與機巧閣,待了多久,又做了什麽。


    事無巨細,長奉念了一刻鍾,薛鎮又才自己看了快一刻鍾,才看完。


    換好了月白常服薛鎮麵色沒什麽變化,隻吩咐長奉端了火盆來,將那些紙條統統燒了幹淨。


    沒有太子的人,這裏麵並沒有的太子的。


    他一早就和太子說過,此事他無需做什麽。


    那些人啊,陳國都跳到麵前了,不見他們做什麽好事,卻隻想著如何借此拉下太子來。


    看著火苗跳動,薛鎮一邊腹誹那些宵小,一邊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李嬌兒。


    她的麵目在自己心中很模糊,三年來,他很少也刻意不去看她。


    可他又覺得,那模糊麵容的女子,不像是會張揚的人。


    有限的幾次見她,她似乎總是在笑的,溫柔怯弱,大概很怕她。


    什麽破釜沉舟、威脅利誘的,都不像她。


    偏偏這次,她做了威逼自己的事情,堅定,但又不怕那麽決絕。


    她還能關心那個陳娘子,關心自己“庶長子”的臉麵。


    連薛鎮都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有心將她逼到那一步的,還是她本來就該是這等恩怨分明的性子。


    好像又有個小姑娘的小圓手,將一塊龍須糖放進他的嘴裏。


    “甜的,給你吃。”


    可不過是念頭一轉,薛鎮就感到那血腥的甜味瞬間衝得滿嘴都是,胃猛地縮在一起。


    他,隻想吐。


    但今日上朝,他習慣隻吃半塊點心,剛才又喝了半盞茶,想吐都沒什麽能吐出來的。


    薛鎮忙拋開李嬌兒,隻問長奉:“陳娘子這幾日呢?”


    “她在院子裏安靜待著,並沒要出門,總打聽世子幾時回來,前天還問了老侯爺的事情。”長奉道。


    “祖父?”薛鎮的注意被轉移了一下,惡心的感覺好了些,看向長奉一眼,“祖父可有事情?”


    “世子放心,老侯爺在道館裏,平安著呢。”長奉忙道。


    薛鎮略安心,再次看著火盆中的紙條統統燒成了灰,才將手邊的半盞茶潑入,澆滅那火苗,站起身來。


    長奉亦步亦趨跟著,問:“世子是要……出去?”


    他本想問的,是世子是要去看陳娘子嗎?


    可他總覺得世子對陳娘子的態度很奇怪,冷冷淡淡不說,也從沒見他主動提出要去看那個繈褓中的孩子。


    那可是世子唯一的骨肉啊。


    薛鎮邊走邊道:“多安排些人,去機巧閣……不要打草驚蛇。”


    機巧閣三個字,好半天他才說出口。


    果然,這三個隻要在他腦海中出現就能勾起他惡心的字,此時被迫說出口,更讓他胃中翻江倒海的,血腥味頂在了喉嚨裏,鼻腔裏還充盈著人肉焦糊的氣味。


    薛鎮在門口頓了一下,好容易才忍著,沒當場幹嘔。


    長奉以為他聽岔了。


    怎麽又要去機巧閣了?那邊不是有人盯著嘛?


    再說了,他可是安陽侯世子,怎麽能不打草驚蛇?


    畢竟薛鎮那張臉在京城裏,就算不認識他的,也會想多看兩眼的。


    而且還要安排多些人……


    這到底要怎麽安排,才能不打草驚蛇啊?


    不過自那場變故後,世子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因此長奉不敢多言,隻能拱手道:“是。”


    *


    傍晚時候,李嬌兒離開時機巧閣時,和往日一樣,同雲團回家去。


    機巧閣與仁心堂各在兩條相鄰的大街上,兩條街都是極長、極繁華的所在,兩條街也有很多小路相通。


    李嬌兒每次從機巧閣回家,都會抄最近的一條小巷過去。


    那條小巷是幾戶人家的側院牆,巷子兩頭熱鬧,中間則人少、安靜,隻能夠一駕馬車通過,但同樣是青石板路,不難走。


    李嬌兒和雲團自幼走慣了,對巷子兩邊人家也熟悉,因此是不怕的。


    “小姐,那掌中珍果然好看。”雲團小聲稱讚。


    “是,如今一套機括可用五次,該是比過他們了。”李嬌兒也頗有些小得意。


    主仆二人邊走邊說,卻不料她們剛拐進巷子不久,身前身後竟忽得竄出四個衣衫不整的地痞,將她們堵在巷子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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