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嬌兒猜到了王小娘子為何如此。


    陳國憑著掌中珍來尋釁挑撥的時候,當今陛下震怒,而首當其衝的必然是工部眾官。


    前段日子工部四處尋找能工巧匠破掌中珍,徒勞無功之餘,反在大昭的工匠中揚了陳國的名,再加上後來種種亂象,想必建隆帝更不高興了。


    就在工部眾官覺得烏紗難保時,薛鎮將掌中珍呈了上去,可算平息了一場風波。


    而無論陛下能否想到,薛鎮是否提起,工部眾人都能篤定薛鎮呈上掌中珍,是因為機巧閣。


    鑒於此事算薛鎮救了工部眾官,他們自然不會埋怨薛鎮,甚至還要感謝他,但不代表他們會感謝機巧閣。


    想李嬌兒初嫁到安陽侯府的時候,乍然到了富貴圈子,得了許多白眼,有些夫人、小姐不但不喜歡她,還會找茬生事。


    一次有幾個大家千金要捉弄李嬌兒不成,反而自己失足摔倒,那為首的更是傷了胳膊,虧了李嬌兒因家學淵源學過跌打,及時救了她,才沒讓人落下病根。


    豈料那幾個千金竟然倒打一耙,說是李嬌兒做的。


    李嬌兒百口莫辯,幸虧有郡主明察秋毫,才查明了真相。


    李嬌兒很委屈,孝惠郡主教她說:“有些人啊,發現在他們之下的人竟比他們強,他們就會恨人,而若是他們再被自己看不上的人救了,他們更能氣得幾天幾夜吃不進飯。”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李嬌兒不能理解。


    彼時,孝惠郡主一攤手,無奈道:“我哪兒知道?想來這就是人心吧。”


    如今的工部大人們的心情,怕與那些小女子差不多,自己未成事,竟被個小小的機巧閣救了性命,大約憋悶地幾天幾夜沒睡好吧。


    想著,李嬌兒嫣然一笑,奇怪地反問道:“小娘子說什麽掌中珍?”


    仿佛真不知道似的。


    王小娘子被問得懵住,脫口而出:“夫人難道不知道陳國的掌中珍?”


    她怎麽聽家中人說,機巧閣很早之前,就到處宣揚什麽“世子夫人能做的話”?


    李嬌兒麵色不變,隻淡然道:


    “什麽陳國舊國的,宮中的事情,朝堂的事情,天下的事情,我可不敢胡亂議論,我這小店也不過是托賴祖名,靠著手藝賺口飯吃,更牽涉不到他國之事。小娘子,人行在外,要謹言慎行的啊。”


    她之前讓秦樂幫忙宣揚,是為了確定某些猜測,更何況那不過是民間議論,並不防事;可待薛鎮將掌中珍呈上之後,朝堂必然會大張旗鼓地宣揚,否則不成給陳國臉上貼金了?


    所以王小娘子則該是聽了家人私下對機巧閣的抱怨,才會跑來尋事。


    果然王小娘子一激靈,臉色便僵了。


    她今日來,是因為機巧閣在此事中出了風頭,而機巧閣一出風頭,她那個兄長便……


    秦樂一個失婚出婦,怎麽配!


    因此她氣不過,就想找秦樂的麻煩。


    結果沒找到機巧閣的麻煩,反而讓李嬌兒教訓了一頓。


    李嬌兒看著王小娘子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便知道她想對了。


    她抿嘴一笑,喚道:“王小娘子?”


    “啊?”


    “還有別的事情嗎?”李嬌兒柔聲問道。


    王小娘子哪兒還敢有事情?隻好對著李嬌兒屈膝施禮,道:


    “是,小女受教了。”


    聽著是心甘情願的。


    李嬌兒抿嘴笑著,見一旁譚小娘子的目光又有不甘,又帶不善,隻當她是因為自己教訓了王小娘子,並不生氣,隻丟開前話不論,隻和氣問道:


    “談不上教,說話而已。二位小娘子且挑選吧,如有喜歡的,或者想要做的,同夥計說便是。”


    譚小娘子雖然背著李嬌兒的時候腹誹,當著麵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表現出不敬,便低著頭,在心中數著數地罵她。


    李嬌兒看不見人心,隻對秦樂道:


    “師姐下午還有活計,先來吃飯吧,不然耽誤了那邊貴客的生意,讓我那郡主婆婆知道了,才是真不好了。”


    王小娘子聽她又抬出郡主,隻能拉著譚小娘子道:“夫人與秦掌櫃請便吧,小女看好了店中的筆山。”


    “如此,快給小娘子算了賬,好生包好。”李嬌兒吩咐罷夥計,挽著秦樂,不再看她們,挑簾子離開。


    王小娘子和譚小娘子看著她們的背影,內心各有不平,卻無可奈何。


    *


    秦樂繃著臉,任由李嬌兒挽著,直到後麵的側室裏,才忍不住笑出聲音來,跌坐在榻上道:


    “好好好,夫人果然威風霸氣,小女子今日也算長見識了。”


    李嬌兒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跺腳道:“師姐,你笑我!”


    秦樂笑得更厲害了,擺手道:“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雲團剛剛去將飯菜重新熱過端進來,瞧見秦樂笑成那樣,好奇問道:“秦姑娘在笑什麽?”


    秦樂指著李嬌兒笑道:“我不是在笑,是讚你家小姐方才,可威風著呢。”


    李嬌兒氣得過去捂她的嘴,秦樂一邊躲,一邊將方才的事情告訴了她。


    雲團聽說,跟著笑得花枝亂顫,旋即又好奇起來:“小姐,那王小娘子真是為掌中珍來尋事嗎?這倒奇了,與她有什麽關係?她哪兒來的氣啊?”


    秦樂笑夠了,擺擺手道:“你們別擔心,她不是因為你們,她啊,就是莫名不喜歡咱們機巧閣,無事都要攪三分,不怕的。”


    李嬌兒怪道:“這麽說,她不是第一次如此?為什麽?咱們鋪子有誰得罪過她?或者得罪過王家?”


    秦樂兩手一攤:“當然沒有,那是工部衙門的家眷,咱們吃擰了也不可能得罪啊。”


    李嬌兒默然,忽得想起了孝惠郡主給她講那些私密典故,教她為人處世時,因為總說不清事兒為何會那樣,便總以兩個字總結:


    人心。


    現在看來,別說薛鎮她看不透,連那麽個小娘子的人心,她都不明白。


    她幽幽歎了一聲。


    秦樂聽見,笑勸她道:“你歎什麽氣?一個小娘子而已,他們家的大人並非無理取鬧之人。”


    李嬌兒又歎一聲:“我不是歎她,而是在想若連小娘子都能借掌中珍的事情來找茬,我倒開始擔心別的事情了。”


    秦樂和雲團好奇,問她:“什麽事情?”


    “皇後的千秋宴。”


    *


    杜晝的馬車離開機巧閣,帶來的兩個小廝隻有一個為他駕車。


    走出大概一盞茶的工夫後,他的另一個小廝才匆匆追上馬車,上車後低聲道:


    “公子,剛才進去的兩個小姐,好像是工部大人的家眷。聽言語不善,但已經被世子夫人化解了。”


    杜晝正在閉目養神,聽他說罷也沒睜眼,隻笑了一下:“機巧閣於京中名聲極大,在工部也是有名的,如今聽說陳國人囂張,工部來尋他們問話,也是應當之事。”


    小廝垂首道:“公子說得是,可小的隻是奇怪,工部若有事找機巧閣,怎麽會讓兩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去?”


    杜晝眼睛睜開一條縫,掃了他一眼,複又合上:“那是安陽侯夫人,你難道怕她吃虧?”


    小廝笑了:“怎會?小的隻是覺得今後公子在京城之中,還要多儀仗侯府照料,若是真有人找機巧閣的麻煩,公子相幫,也是人情。”


    杜晝卻搖搖頭:“我不過是一百無一用的書生,怎敢得罪六部衙門?而我來京城也是為整理好前人文字,流於後世,又何須侯府相幫?”


    “是,小的明白了。”


    *


    六月初七日是皇後的千秋聖壽。


    六月初六日,李嬌兒和雲團返回了侯府。


    薛鎮並不在家,但府中的仆役們對著她恭敬了許多,她去給孝惠郡主請安的時候,郡主更是熱情地拉著她的手,開口便是安慰道:


    “好媳婦,你受委屈了。”


    李嬌兒嫁入侯府三年,雖然心苦,但受了這位婆婆很多照拂,因此對她有敬意,更有孺慕之思,再聽她這般對自己說話,眼眶頓時泛紅,低聲道:


    “讓郡主擔心,是媳婦的不是了。”


    孝惠郡主拉著她坐下,給她擦著眼淚安慰著:“別說傻話,你這孩子啊,性子夠軟了,換我當年遇上這樣的事情,儀賓的天靈蓋早都被我掀了。”


    李嬌兒被她逗笑了:“瞧郡主說的,怪嚇人的。郡主和儀賓伉儷情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孝惠郡主想起亡夫與早逝的長子,再想那之後轉了性子的次子,歎了一聲,正色道:


    “嬌嬌,那陳娘子能從家中逃出去,丟下個孩子……嗬,我見仲敬的神色就知道,他啊,在那女人身上,必然有事情瞞著我。”


    原來郡主還不知道陳娘子探子的身份?


    李嬌兒垂下頭,做出個不願說的樣子,實則是想掩飾內心。


    孝惠郡主當她是因為聽了陳娘子才不快,便繼續安慰她道:“我知道你不愛聽,但事兒到了眼前總要解決。那女子跑了,咱們先不說她,至於那孩子,先留在我這兒養著,不必急著入族譜,日後……看看再說吧,依著我的心思,並不想要那孩子。”


    這位向來豁達愛笑、不拿架子的郡主,說這番話的語氣,是讓李嬌兒感到陌生的,高位者待下的冷與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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